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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微弱的正義辯護


吳昌紅

  在美國,每年新出版的通俗小說不下六千种。那些反映權力斗爭、間諜活動、凶殺案件、政治黑幕等揭露性文字商品更是汗牛充棟。它們從各個角度揭示了美國光怪陸离的社會生活。在經歷了一陣喧囂之后,這些作品常會有兩种歸宿。一种是如過眼云煙,湮沒在隨后出現的更新的作品中,很快地被人們遺忘;另一种是在時間的淘洗中逐漸成為經典。后者的長盛不衰在于它挖掘并表現了更深刻的思想和更深厚的情感;塑造出新穎、丰滿的典型人物形象;在藝術上也頗有可取之處。《黑色警局》就是這樣一部不俗的通俗文學作品。
  作者南希·泰勒·羅森堡以現實主義態度敏銳地把握住了當代美國社會中屢禁不絕的四大頑弊:警察的腐敗、性騷扰、儿童性暴力和非法移民。這些問題在同一時光的出現,對社會构成极大的危險和破坏。警察是國家暴力的工具,是防范和打擊犯罪,保障社會秩序安定的中堅力量。只有保持公正、無私、清廉,才能有效地履行警察職能。可是小說向我們展現的卻是橡樹林警察局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它在犯罪率高居美國之冠的洛杉磯地區“一直享有最好的名聲”,但是在警察局內部,從一般巡警到警長卻都是一幫貪污腐化、魚肉百姓、濫用職權的家伙。他們徇私舞弊,并拉幫結派,互相包庇,無情地排斥异己。他們知法犯法,通曉逃脫法律制裁的秘訣,比罪犯更明目張膽,有恃無恐。吉米·湯森栽贓、誣告布倫特伍德非法使用槍支,僅僅是因為這個醉漢朝雷切爾撒了一泡尿,触犯了警察權威。格蘭特不肯寫案情報告,競然草管人命。他是個虐待狂,執行公務時穿著前面裝有鐵塊的靴子,任意踢打他的執法對象。在皇家劇院的槍戰中,他競抓起無辜少年希爾蒙特,擋住射向他的子彈。表面上愚鈍的拉特索也不失時机地盜竊毒品贓款中飽私囊。警察局的黑暗還体現在內部的人際關系上。警長米勒与格蘭特一伙沆瀣一气,他利用他們為自己的升遷賣命,對他們的胡作非為自然网開一面,從不約束,以圖互相包庇,障人耳目。他們還聯合一致,打擊報复不甘与其同流合污的警察。兢兢業業的特德·哈里曼被格蘭特輕而易舉地搶占了抓獲搶劫犯的頭功卻無計可施;吉米·湯森為報复雷切爾·西蒙斯說出布倫特伍德案的真相,競把安定摻在她的啤酒里,使她在光天化日下被一幫男警玩弄;格蘭特惟恐濫殺無辜的暴行敗露,在桔樹林將雷切爾打得遍体鱗傷,還串通警長以解雇相威脅,指派吉米·湯森在雷切爾家裝上竊听器。另外,橡樹林警察局還存在著嚴重的性別歧視。警察們粗言穢語,連人的基本權利都得不到尊重。警察局的黑暗腐敗窒息了正義,受害者根本無法以法律抗衡這些執法者,熟諳內幕者被這張黑网束縛得敢怒不敢言。美國警界的黑暗由此可窺一斑。不但警界如此,整個司法界也有類似情況。作者對美國現行的法庭辯護制度提出了質疑,案件的審查以律師的陳述為中心而不是以法律事實為中心,顯示了作者對制度產生的不公正的強烈批判意識。
  性騷扰是當代美國社會中的一大痼疾。令人費解的是,美國婦女踏入社會最早,女權主義運動也最為興盛,然而直到90年代性騷扰仍然困扰著美國職業婦女。軍隊中的性騷扰尤為明顯。陸軍部、海軍部每年都收到不少駭人听聞的性騷扰投訴。1991年,在一次名為“尾鉤”的聚會上,五名男飛行員集体狠褻了一名女飛行員。《黑色警局》中雷切爾在海灘被輪奸也如出一轍。我們注意到,這些被騷扰的女性有一個共同點,她們都成功地闖入了傳統上由男性把持著的職業領域,并且干得毫不遜色。這不免引起了男性的惊恐、妒忌和怨恨,而性騷扰則是他們發泄上述心理并報复女性的手段。《黑色警局》海灘聚會前后眾男警的語言、行為和心理描寫為我們提供了依据,在某种程度上,小說為性騷扰這個痼疾列出了新的化驗單。
  小說還表現了儿童性暴力和非法移民的嚴重社會危害性。綁架事件過早剝奪了雷切爾的童年,而這件事不僅給雷切爾本人造成了難以愈合的心理創傷,也使她的全家為陰影所籠罩。她的母親精神崩潰而自殺,姐妹們也各奔東西。這件事還影響了雷切爾的生活態度,使她在社會上煢煢孑立,形單影孤。她不惜向格蘭特妥協以保護女儿特雷西,以阻止格蘭特的威脅成為現實。另一方面,小說還反映了非法移民嚴重干扰美國社會經濟、福利和社會安定的現實。拉特索偽造出生證明、中學畢業證,混跡于橡樹林警局,和格蘭特一起為非作歹,私吞毒品贓款,報复格蘭特,誣陷雷切爾,最后喪心病狂地殺害了雷切爾。作者反對非法移民,因此把拉特索描寫成一個猥瑣。窩囊、作奸犯科的可怜虫。
  對上述四個問題的認識和思考是通過作者筆下眾多的人物形象來傳達的。在《黑色警局》中,無論主要人物還是次要人物,都塑造得性格鮮明、栩栩如生。警察局內,有一心想升遷的尼克·米勒,見風使舵的貝茨局長,盛气凌人的格蘭特·卡明斯,愛報复的吉米·湯森,裝傻的弗雷德里克·拉蒙尼,助紂為虐的卡羅爾·希契科克;也有認真負責的特德·哈里曼,鐵面無私的黑人副巡官埃德加·麥迪遜,英勇無畏的雷切爾。警察局外,地方檢察官邁克·阿特沃特,民訴法律師、雷切爾的姐姐卡里,小姑娘特雷西等也各顯光彩。小說中的關鍵人物是雷切爾和格蘭特,小說的主要篇幅寫了他們之間的正面交鋒。起初,格蘭特揪住雷切爾工作中的疏忽不放,企圖把她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為保住飯碗,雷切爾只得曲意應付;后來,雷切爾不愿与他們為伍,格蘭特便蓄意將她拽入海灘聚會,讓她成了聚會上的犧牲品,兩人的矛盾開始激化;雷切爾親眼目睹格蘭特在皇家劇院事件中的暴行,執意起訴格蘭特,遭到格蘭特的毒打和威脅;在桔樹林案和格蘭特被槍擊致殘后,雷切爾打消了一切顧慮,大膽地在媒体前揭發了格蘭特的罪行和橡樹林警察局的黑幕。兩個人物体現了善和惡。格蘭特是暴戾和邪惡的化身,他曾經猖獗一時,肆無忌憚地滅絕正義,一時還弄得正不壓邪,是作者否定和憎惡的對象。雷切爾則是一個誠實、純洁、完美、一腔正气的女性,她代表著作者在她身上寄寓的理想主義。雷切爾有著高度的社會責任感,是濁世里的一股清流,敢于說真話,辦實事。她不怕打擊,挺身而出為微弱的正義辯護。她對生活抱有樂觀主義和理想主義態度。為了愛,為了正義,不惜自我犧牲。為了帶走喬對死亡的恐懼,她毅然接受人工受孕;在布倫特伍德案中,她仗義執言,不徇私為同事作偽證;為了不讓特雷西卷入案子,她拒絕女儿為其作證,宁愿說出對自己不利的事實。無論現實怎樣嚴酷,她的處境怎樣不利,她頑強不屈的抗爭終于使微弱的正義燃成了熊熊烈火,將違法亂紀的警察統統逐出警察局。但是作者為雷切爾安排的結局,說明了雷切爾以輿論和道德為武器戰斗的局限性,她并沒有徹底鏟除滋生腐敗的警察制度,只要這种制度存在一天,腐敗就不會結束,她就會像西緒弗斯那樣永遠重复著悲劇命運,正如邁克·阿特沃特指出的那樣,“雷切爾因為堅持正直而受到懲罰,而且吞噬她,毀滅她的恰恰就是她為之奮斗并英勇獻身的國家政法部門。”作者塑造的人物形象已經成了作家對國家机器運作制度批判的代言人。
  《黑色警局》在藝術上也很有特色。首先,小說結构簡單但并不單調。它采用戲劇式結构,有完整的開端、發展、高潮、結局和尾聲,條理清晰,易被理解和接受。同時,作者采用現實和回憶一明一暗兩條線索,互為犄角,拓展了小說表現的時間,增加了情感表現的力度。雷切爾時斷時續的回憶實際也是她在現實中心理發展變化的線索和依据,這為她的行動作了注腳,在結构上互相陪襯和映照。其次,作者運用了意識流和心理分析手法,這也是現代小說藝術形式創新的表現。作者在敘述中常打破時空限制,讓發生在异地、异時的綁架事件在現實中反复出現,深刻把握了主人公的潛意識。小說中雷切爾和邁克對“洋娃娃”象征意義的探究,實際上是一個不斷辯正的心理分析過程。這也是全面、准确把握主人公心理的一把鑰匙。再次,作品巧妙運用了探案小說的懸念和巧合,邏輯性強,處處有伏筆,抖包袱時机把握恰當,不溫不火,令人信服,回味無窮。拉特索射殺格蘭特,就是作者精心設置的意料之中的意外。他是格蘭特的幫凶兼奴仆,受到格蘭特的控制和侮辱,正好借机報复;他嫁禍雷切爾,毒品贓款便唾手可得;又可免卻性騷扰案的糾纏,保住飯碗,真可謂一箭三雕。但紙終歸包不住火,他轉移贓款正好被特德·哈里曼撞見,浴室更衣柜內壁還留下了他的指紋,落得個多行不義必自斃的結局。
  《黑色警局》值得一說的地方還有很多,限于篇幅,這里恕不贅述了。總之,這是一部集思想性、藝術性、可讀性于一爐,不可多得的优秀通俗小說,它的思想和藝術价值堪与嚴肅作品媲美。當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筆者的上述淺見謹供作引玉之磚,相信讀者還能從這部作品中讀出更多有价值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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