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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在巴特勒家的第一天晚上,斯佳麗在更衣就寢時吩咐潘西說,“把我早上穿的那件綠色外出服拿去好好刷一刷。再拆掉衣服上的所有滾邊,包括金扣子,另找一些純黑的扣子縫上去。”潘西禁不住流露出惊訝的神色。
  “叫我上哪儿去找黑扣子呀,斯佳麗小姐?”
  “別盡拿那樣的荒唐問題煩我。問巴特勒老太太的女佣啊!她叫什么名字來著?西莉吧!明天五點叫我起床。”
  “五點?”
  “你耳聾了嗎?你听到我說了。快去!明天一早我就要芽那件綠衣服。”
  斯佳麗如釋重負般地窩在大床的羽毛床墊和鴨絨枕頭里。這一天過得真是過于緊湊,過于激動了。先是和埃莉諾小姐見面,然后一起去逛商店,接著參加可笑的南部邦聯之家的會議,接著瑞特又不知從哪儿冒出來,捧著銀茶具出現在門口……斯佳麗不覺摸向身旁的空床位。
  她要他躺在身邊,不過,也許最好再等几天,等查爾斯頓真正接納她之后再說。至于那個可怜的拉斯啊!她不會再去想他,或他那些可惡言行。埃莉諾小姐已不准他進屋,她可以不必再看到他,也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他。想想其他事情吧!想想愛她的埃莉諾正打算幫助她把瑞特找回來,盡管這位老太太不知道那正是自己在做的事。
  埃莉諾小姐說市場是認識大家、打听种种小道消息的地方。所以她明天就要去市常假如不必起個大早在六點就出門,斯佳麗會更高興些。但是非這么早出門不可。我得替查爾斯頓說一句,市場十分繁忙,可我喜歡。斯佳麗昏昏欲睡地想著,哈欠打了一半,便已沉入夢鄉。
  對斯佳麗而言,市場是開始過查爾斯頓淑女生活的理想場所。市場是查爾斯頓全部精華集中表現的縮影。從該城最初的日子起,市場就一直是查爾斯頓人購買食品的場所。家庭主婦,——難得也有當家的男人——在這里采購,付錢后,再由女佣或車夫接過貨物,放進挂在手臂上的籃子中。在戰前,賣食品的都是黑奴,東西都是從主人庄園里運來的。現今的攤販很多仍然是老面孔,只是現在是自由人的身份了,籃子都出錢叫下人挑;就像那些攤販一樣,有不少人仍然是老面孔,挑著以前挑過的籃子。對查爾斯頓來說重要的是一切老樣子都沒變。
  傳統是社會的基礎,是查爾斯頓人与生俱來的權利,是無价的遺產,任何提包客或北軍都奪不走。這种現象在市場里顯而易見。那里是公共場所,外人一樣可以去買東西。只是多半會敗興而歸,因為不管是賣青菜的女販,或賣螃蟹的男販,沒人會理睬他們。而查爾斯頓的黑人市民也和白人一樣傲气凌人。只要外人一走,整個市場便立即響起一片歡呼。市場是專為查爾斯頓人開放的。
  斯佳麗縮著肩,好讓衣領整個圍住脖子。盡管這樣,還是讓冷風鑽了進去,凍得她拼命打哆嗦。她覺得眼睛里滿是煤灰,靴子里准是填著鉛塊;五個街區能有凡英里長?可她什么東西都看不到。在黎明前陰森森的灰暗光線中,街燈只是一團迷檬的光圈。
  真搞不懂埃莉諾小姐怎會這么高興?一路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好像外面不是寒風刺骨,一片漆黑似的。前方出現了一絲亮光。斯佳麗磕磕絆絆朝亮處走去,心里但愿惱人的冷風赶快停歇。那是什么?風里飄來的是什么味儿?她嗅了嗅。對了,是咖啡!這下她有救了。于是她加快步伐,急急赶上巴特勒老太太。
  市場像集市,像黎明前無形灰霧中的一塊有亮光、溫暖、色彩、生命的綠洲。市場四面各有一座開向街道的拱門,又高又寬,支撐拱門的磚柱上插著火炬,照亮了黑女販的笑臉,和身上鮮艷的圍裙、頭巾,以及面前各式籃子里和綠色長木桌上的貨品,市場里擠滿了人,大部分人都是一攤逛了又一攤,嘴巴從沒閒著,或同其他顧客談笑,或跟攤販爭論不休。討价還价的這一套可笑的習俗顯然是大家都喜歡的。
  “先來咖啡吧,斯佳麗?”
  “哦!好埃”
  埃莉諾·巴特勒領著斯佳麗走向附近的一群女人。她們戴手套的手中都有一個熱气騰騰的大鐵皮杯,彼此談笑,一邊喝著,對四下的喧囂毫不在意。
  “早安,埃莉諾……埃莉諾,你好嗎?……讓開一點,米爾德里德,讓埃莉諾過來……哦!埃莉諾,你知道克里森店里正在拍賣羊毛長襪嗎?這消息明天才會上報。要不要跟愛麗思和我一塊去?我們吃過午飯就去……哦!埃莉諾、我們剛才在談拉維尼亞的女儿。她昨天晚上流產了。害得拉維尼亞好傷心。能不能讓你的廚子再做些拿手的葡萄酒凍?役入做得出那种獨家口味。瑪麗有一瓶紅葡萄酒,我可以提供糖……”“早安,巴特勒老太太,我一看你走過來,就馬上替你倒好了咖啡。”
  “請你再倒一杯給我的儿媳婦,舒琪。各位女士,我向你們介紹瑞特的太太斯佳麗。”
  市場頓時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回過頭來瞧斯佳麗。
  斯佳麗微笑著,點頭行禮。她擔心地瞧著那群女人,心想,拉斯說的話一定已經傳遍全市。我真不該來的,我受不了。她不覺咬緊牙關,擺出一副找人打架的架勢。她預計大事不妙,過去對查爾斯頓自命高貴的驕气那股敵意頓時又升了起來。
  但是她仍賠著笑臉,向埃莉諾所介紹的每個人點頭行禮……是的,我很喜歡查爾斯頓……是的,夫人,我是寶蓮的外甥女……不,夫人,我昨天晚上才到,還沒有時間去看美術展覽館……是的,夫人,市場确實很熱鬧……亞特蘭大——其實我住在克萊頓縣的時候多,我家里人在那儿有個棉花种植園……哦,是的,夫人,這里的天气真是好极了,這么溫暖的冬天……沒有,夫人,你侄子在瓦爾多斯塔的時候,我沒見過他,那儿离亞特蘭大老遠呢……是的,夫人,我很喜歡玩惠斯特牌……哦,太感謝你了,我正需要來杯咖啡嘗嘗……任務完成了,她便一頭埋人熱騰騰的杯子中。埃莉諾小姐真是老糊涂!她大逆不道地想道。怎么可以把我丟進這么一堆人當中?她大概以為我有過人的記憶力吧!那么多名字全混在一起了,沒有一個記得祝她們看我的樣子就像在看動物園里的大象啊什么的。她們一定知道拉斯說了什么話,我有數。埃莉諾小姐看到她們的笑臉興許上了當,我可不會。一群三姑六婆!她的牙齒磨著杯沿。
  她不會流露出她的感情,即使忍狂淚水熬瞎了眼睛也決不會。但是兩頰卻已漲得通紅。
  斯佳麗喝完咖啡后,巴特勒老太太拿起兩人的杯子交給那個忙碌不堪的賣咖啡的。“我沒帶零錢,舒琪。”埃莉諾·巴特勒拿出了一張五元的鈔票。舒淇先抄起杯子在一桶棕色的水中涮了涮,再把杯子放在時邊的桌上,然后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接過鈔票塞入腰帶上的破皮袋中,看也不著就掏出一張一元的鈔票。“這是找給你的、巴特勒老太太,希望你喜歡今天的咖啡。”
  斯佳麗在一旁惊呆了。一杯咖啡要兩塊錢!哎呀,在帝王街兩塊錢可以買到一雙上好的靴子呢。
  “我一向都很欣賞你的咖啡,舒琪,盡管貴得我只好不吃東西也罷。
  你這樣像土匪一樣,難道從不害臊嗎?”
  舒琪一口白牙齒和黑皮膚一對照,顯得閃亮。“怎么會!夫人,我當然不怕!”她樂呵呵地咕嚕道。“我可以對著《圣經》發誓,我問心無愧,照樣睡得香。”
  其他顧客听了都哈哈大笑。他們每個人都和舒琪彼此這樣斗過嘴。
  埃莉諾·巴特勒朝四下張望,找著了西莉和菜籃。“過來,親愛的,”她對斯佳麗說,“今天要買好多東西,我們得赶快,免得東西被買完了”斯佳麗跟著巴特勒老太太走向市場大廳盡頭,一排排案桌上擺滿了凹癟的白鐵皮洗衣盆,里面盛滿了各式海鮮,發出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斯佳麗聞到這股惡臭直皺鼻子,不屑地瞧著這些鐵皮盆。心想對魚她真是再熟悉不過了。在塔拉附近的河里,有撈不完的站魚,在沒東西吃的年頭,那种外形丑陋、長胡須、多骨刺的魚是他們唯一的食物。
  她簡直無法想象會有人付錢買這种討厭的東西,竟然還有不少女士脫下手套,把手伸進鐵皮盆中。哦,討厭!埃莉諾小姐又要一一向她們介紹自己了。斯佳麗預先賠了笑臉。
  一位嬌小自發婦人從面前盆里抓起一條凶猛的銀色大魚,“我很樂意認識她,埃莉諾。嘿!你覺得這條比目魚怎么樣?我本來打算買石首魚,但是貨還沒到,我等不及了。真不明白為什么漁船不能准時一點,別用沒風吹動,船帆這套話來哄我,早上我的帽子還差點被風吹跑了呢!”
  “我個人倒偏好比目魚,米妮,加了調味醬更是美味至极。容我介紹瑞特的太太,斯佳麗……斯佳麗,這是溫特沃斯太太。”
  “你好,斯佳麗。你看這條比目魚還不錯吧?”
  這魚看起來惡心透了,不過斯佳麗還是小聲說,“我個人也一向偏好比目魚。”行行好吧,但愿埃莉諾小姐的朋友不要個個都問她的意見才好。她連比目魚長得是什么樣子都不清楚,更別說是好不好了。
  在接下來的一個鐘頭里,斯佳麗總共認識了二十多位女士,十几种不同的魚,十足上了一堂海產品課。巴特勒老太太跑了五個攤子,才買到八只螃蟹。“你也許會認為我過于挑剔,”她買齊了東西后滿意他說,“可是蟹子有特殊風味,用雄蟹煮湯,味道就不同了。在每年的這個時候,都很難買到雌蟹,要是多跑几個攤位能買到的話,也是值得的。”
  斯佳麗一點也不在乎什么雄蟹雌蟹。她嚇得沒命的是這些蟹還是活的,一邊在盆內四處亂爬,張鉗舞爪,爬在別的蟹身上,發出沙沙喳喳聲,設法攀上盆沿想逃出去。現在西莉的籃子內又發出了螃蟹推擠紙袋的聲音。
  蝦雖是死的,樣子卻更可怕。兩只猙獰的黑眼球突出,触須与触角呈長鞭狀,腹部尖利。她簡直沒法相信她會吃這么難看的東西,更別說吃得津津有味了。
  檬到沒有引起她的反感;蚝看起來与肮髒的石頭沒兩樣。然而當巴特勒老太太從攤子上拿起一把刀,剖開其中一顆,斯佳麗只覺胃里一陣翻涌。剝了殼的蚝看起來活像一攤灰漿漂浮在洗碗水中。
  看過海產品,再看到肉倒有种較令人安心的親切感,盡管在沾滿血漬的包肉報紙四周群蠅飛舞,仍教斯佳麗作嘔。她向手持草編心型大扇揮赶蒼蠅的小黑鬼,勉強一笑。待走近挂著一排排賣禽類的攤子,斯佳麗又依然故我,想到要用些羽毛鑲帽檐了。
  “想要哪一种羽毛,親愛的?”巴特勒老太太問。“雉的羽毛?當然可以。”她同那個賣禽類的黑炭胖女人起勁地討价還价,最后只化了一個子儿就親手拔下了一大把羽毛。
  “埃莉諾你到底在于什么啊?”斯佳麗身邊傳來說話聲。她轉身一看,只見莎莉·布魯頓那張猴臉。
  “早安,布魯頓太太。”
  “早安,斯佳麗。埃莉諾買那种不能吃的東西干什么?是不是有人發明煮羽毛的秘方?我正好有几張目前不用的羽毛墊子。”
  斯佳麗說明買羽毛的原因。她不由覺得臉上通紅。也許在查爾斯頓只有“騷娘們儿”才戴鑲飾的帽子吧!
  “這主意大棒了!”莎莉真正熱情洋溢他說。“我有一頂騎馬戴的高頂絲帽,可以用絲緞和几根羽毛改成三角尖帽。不過太久沒戴了,不知道找不找得出來。你騎馬嗎,斯佳麗?”
  “好几年沒騎了,自從——”她竭力想回憶起來。
  “自從戰爭爆發后吧,我知道我也一樣,我實在怀念死了。”
  “你怀念什么,莎莉?”巴特勒老太太插進來了。她把羽毛交給西莉,“兩頭都用繩子扎住,小心別壓著。”然后喘了口气。“對不起!”她笑著說,“再晚我可買不到布魯頓的腊腸了。還好讓我看到你,莎莉,否則我真忘得一干二淨了。”她急忙走開,西莉尾隨在后。
  看到斯佳麗困惑的臉色,莎莉笑道:“別擔心!她沒瘋。世界上最好吃的腊腸只有在星期六才買得到。而且早早就會被搶購一空。做腊腸的人以前是我們家一個黑奴腳夫,名叫路可勒斯,他獲得自由后,替自己添上布魯頓為姓。大部分黑奴都這么做——你可以在這里找到查爾斯頓所有貴族豪門的姓氏。不用說,而且還有一大批人姓林肯的呢。
  陪我走一段吧,斯佳麗。我得去買些蔬菜。埃莉諾會找到我們的。”
  莎莉在洋蔥攤前止步。“莉拉這死鬼到哪里去了?——哦,你在這儿。斯佳麗,這個小東西是我的管家,跟伊凡雷帝沒兩樣。莉拉,這位是巴特勒太太,瑞特先生的太太。”
  漂亮的年輕使女行了個屈膝禮。“我們需要很多洋蔥,莎莉小姐,做朝鮮薊泡菜用的。”她說。
  “你听到了沒有,斯佳麗,她以為我老糊涂了。我知道我們需要很多洋蔥!”莎莉從案桌上抓起一個棕色紙袋,將洋蔥一顆顆丟進去。斯佳麗看得惊愕了,一時按捺不住,伸手按住袋口。
  “對不起,布魯頓太太,這些洋蔥不好。”
  “不好?沒爛,也沒發芽,怎么會不好?”
  “這些洋蔥收得過早,”斯佳麗解釋道。“外表看起來是很好,不過吃起來沒香味。我犯過這錯誤,所以懂。當初我不得不管庄園的時候种過洋蔥。可我對庄稼活儿一無所知,怕洋蔥枯死或熟爛,一看蔥頂變成棕色,就全挖了出來。剛收下的洋蔥漂亮极了,真讓我好不得意,因為我大半作物都長得不成樣子。我們拿來煮啊,炖啊,油炯啊,讓松鼠肉和烷熊肉入味,誰知一點都吃不出洋蔥的辛辣味道。后來,我重新翻土准備种別的,無意中挖到一顆早先沒挖到的。那一顆倒是洋蔥該長成的本來樣儿。其實,洋蔥需要多些時候才有味儿。我找顆好洋蔥給你看看。”斯佳麗用行家的眼光、手感、嗅覺在菜攤籃里挑揀。“這些才是你要的。”最后她說。她神气活現地昂起頭。盡管把我當成鄉巴佬吧!她在心里想著,我雖万不得已弄髒了雙手,但我不怕丟人。你們這些愛唱高調的查爾斯頓人自以為什么都懂,那就錯了。
  “謝謝你,”莎莉說,眼睛透著深思的神情。“我衷心感激。我錯看你了,斯佳麗、沒想到像你這么漂亮的人,懂得還真不少。你還种過些什么?我倒想了解一下芹菜。”
  斯佳麗打量著莎莉的臉色。看出确是真心誠意感興趣,才据實以答。“种芹菜太講究功夫,我不种。我有十几張嘴要吃飯,所以只能种些紅薯、胡蘿卜、馬鈴薯、大頭菜,還有棉花。”她不怕自吹自擂。因為她敢打賭查爾斯頓沒有一個女人曾經在大太陽下揮汗摘棉花!
  “你一定把自己累得憔悴不堪吧!”莎莉眼中清楚地流露出敬佩的神情。
  “沒辦法、總得吃啊!”斯佳麗聳聳肩,不屑回顧往事。”感謝老天,苦日子總算熬過了。”她淡淡一笑。莎莉·布魯頓讓她覺得好受了。“不過,那段日子的确把我造成個根莖作物專家。瑞特說過,他認識許多把酒退回去的人,可我倒是唯一退還胡蘿卜的人。那時候我們在新奧爾良一家最有气派的餐廳進餐,為此還引起一場騷亂!”
  莎莉不由放聲大笑。“我知道那一家餐廳。快告訴我。跑堂的听了你的話,是否只是理了理挂在手臂上的餐巾,一副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斯佳麗吃吃笑道:“他把餐巾掉進煎點心的油炸鍋里了。”
  “著火了?”莉淘气地咧開嘴笑。
  斯佳麗點點頭。
  “我的天!”莎莉大聲叫嚷。“我真想瞧瞧當時的情景。”
  埃莉諾。巴特勒打了岔。“你們兩個在聊什么好笑的事情?可不可以讓我一塊儿笑笑?布魯頓只剩兩磅腊腸,他已經答應給米妮·溫特沃斯了。”
  “叫斯佳麗告訴你,”莎莉嘻嘻笑道。“你的儿媳婦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埃莉諾,可是我得走了。”她伸手去拿斯佳麗挑揀的那一籃洋蔥。
  “這些我買了,”她對菜販說,“是的,莉郵,一整籃都要。用大袋子裝好交給莉拉就行。你的小子還好吧?气喘的毛病還沒好嗎?”莉趁還沒卷入一場止咳秘方的討論,先轉過身來抬頭看著斯佳麗。“以后叫我莎莉好了,要來看我唷!斯佳麗。每月第一個星期三下午我總在家。”
  斯佳麗在不知不覺中已打入了查爾斯頓組織嚴密、階級分明的社會中的最高層。原本只是禮貌性地為埃莉諾·巴特勒的儿媳婦開啟的一條門縫,如今已為莎莉·布魯頓的女門徒大敞。
  埃莉諾·巴特勒歡歡喜喜地听從斯佳麗對購買馬鈴薯和胡蘿卜的建議。然后又買了玉米片、玉米粒、面粉、大米。最后又買了黃油、脫脂奶、奶油、牛奶和雞蛋。西莉的菜籃裝不下了。“我們得把全部東西拿出來,重新包好。”巴特勒老太太心里不免著急。
  “我來幫忙拿點東西。”斯佳麗說。她已經等不及要走了,免得再碰見巴特勒老太太的任何朋友。婆媳倆走走停停,光是從菜攤走到乳品攤就花了一個多鐘頭。同女攤販認識她倒不在乎,她要把她們一個個都牢記心頭,因為今后她必然還得跟她們打交道。埃莉諾小姐心腸太軟了,她有把握可以把价錢殺得更低。一定很有意思。一旦讓她學到了訣竅,她就會提出分擔一部分購物的工作。但是決不買魚類。她聞了就惡心。
  但是吃的時候就不覺得了。午餐真是一席意外的盛宴。雌蟹湯的味道鮮美可口,讓斯佳麗大開眼界。除了在新奧爾良外,她從未嘗過如此絕妙美味。不用說!現在她想起來了,那時瑞特可以叫出每一道海鮮的名字。
  斯佳麗連喝了兩碗湯,滴滴都教她口味無窮,連其他菜肴和面上加攪奶油、核桃和水果的飯后甜點,也一下都吃個精光,据巴特勒老太太說,這叫胡格諾蛋糕。
  那天下午,斯佳麗生平第一口出現消化不良現象。但不是因為吃得太多,而是尤拉莉和寶蓮坏了她的興致。“我們正打算去探望卡麗恩,”兩人一到巴特勒家,寶蓮就宣稱,“我們想,斯佳麗或許想要跟我們一起去。很抱歉這時來打扰,我不知道你們還在用餐。”她緊抿雙唇,顯然認為一餐飯不該吃這么久。尤拉莉倒發出一聲艷羡的歎息。
  卡麗恩!她根本就不想要去探望卡麗恩。但是她不能說出口來,否則會惹得姨媽大發脾气。
  “我是很想去,姨媽,”斯佳麗嚷道,“可是我真的不太舒服。正想拿條冷毛巾敷頭,躺下來休息一會儿呢。”她垂下眼睛。“你們知道那是怎么口事。”得了,就讓她們以為我有婦女病吧。她們是老古板,決不會再多問了。
  斯佳麗果然料中。她姨媽立刻便告了辭。斯佳麗送她們到門口,一路小心佯裝出肚子絞痛的樣子。尤拉莉与她吻別時,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好吧,好好休息,”她說,斯佳麗乖乖地點點頭。“明早九點半到我們家去。步行到圣瑪麗教堂望彌撒得要半個鐘頭。”
  斯佳麗嚇得目瞪口呆,她可從來沒有過望彌撒的念頭哪!
  頓時,一股刺痛几乎教她痛得彎下腰。
  整個下午斯佳麗都躺在床上,松開緊身胸衣,肚子上放著一個熱水袋。消化不良的滋味既生疏、不适,因此也嚇人,但她對上帝的畏懼卻遠遠更嚇人。
  埃倫·奧哈拉生前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一生盡力想為塔拉生活注入宗教精神。除了晚禱、連禱和頌讀玫瑰經外,還時時提醒女儿們牢記身為教徒的責任与義務。對埃倫而言,塔拉庄園的与世隔絕未免是一樁憾事,因為如此一來,她便無法向教堂尋求慰藉。所以她竭力默默給家人慰藉。到女孩子們滿十二歲時,因有母親的耐心開導,教義問答已深植斯佳麗和兩個妹妹的心中。
  現在,斯佳麗因多年未再接触宗教而感到局促不安。她母親必定在天堂傷心哭泣吧。哦!她母親的姐姐為什么偏要住在查爾斯頓呢?
  在亞特蘭大,誰也不會想叫她去望彌撒。巴特勒老太太也不會在她耳邊叨叨,頂多只會要她陪著一起去圣公會教堂。那倒無所謂。斯佳麗腦中有种模糊的觀念,認為上帝不會去留意在新教徒教堂里發生了什么事。但只要她一踏上圣瑪麗教堂的門階,上帝就會立刻知道她是久未仟悔、心怀愧疚的罪人,自從……她連最后一次仟悔是在什么時候也記不得了。
  斯佳麗將無法領圣体了,而大家都會知道那是為了什么原因。她想起小時候埃倫曾告訴過她守護天使的故事,現在他行也一定都皺著眉頭吧!斯佳麗于是拉上被子,蒙住頭。
  她不知道她的宗教觀念其實和石器時代的人一樣迷信、不健康。
  只知在此進退兩難之際,她有多害怕、多不幸和憤怒。她該怎么辦?
  她記得母親安詳、映著燭光的臉龐,向她和下人們說明,上帝最眷顧迷途羔羊,但這仍然不能教她寬心。她想不出什么可以逃避望彌撒的方法。
  這不公平!現在一切正開始好轉哪!巴特勒老太太跟她提過,莎莉·布魯頓時常舉辦非常帶勁儿的惠斯特牌局,而斯佳麗一定能夠獲邀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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