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錄 |
一個寒冷冬日的下午,暴風雪過后,太陽發出冰冷的光,兩個孩子得到媽媽准許,跑出家門,去玩新雪。大的是個女孩,溫柔謙和,人人夸她長得漂亮。父母親和熟人們都叫她“紫羅蘭”。而人人都知道她弟弟名叫“牡丹”,因為他小臉圓圓的,紅扑扑的,誰見了都會想到陽光和大朵大朵的紅花。姐弟倆的父親是林賽先生,必須聲明,這可是位身手不凡,尤重務實的漢子,做五金生意。此人不論應付什么事,都堅定不移地按照所謂“常識”來考慮。他跟別人一樣軟心腸,但腦筋卻硬得穿不透,所以里頭也就空空如也,跟他賣的鐵茶壺一個樣。至于孩子們的媽媽,在忙著充當主婦与母親的天昏地暗中,性格卻依然富于一种詩意,一种超凡脫俗的美——宛若精精致致露珠盈盈的鮮花,度過多愁善感的青春年華,依然朝气蓬勃。 于是,照我開頭說的那樣,紫羅蘭与牡丹央求媽媽讓他們跑出去玩新雪。因為雖說先頭雪花從灰蒙蒙的天上揚揚洒洒,看著讓人又乏味又悶气,但現在給陽光一照,就變得好叫人歡喜。孩子們住在城里,沒有更寬敞的地方,只有家門前一個小花園供他們玩耍。小園用一道白色的篱笆与大街隔開,這儿一棵梨樹、兩三棵李樹撒下它們的濃蔭,客廳窗下還長著一簇玫瑰。不過,果樹与玫瑰眼下片葉無存,枝枝杈杈都裹上了一層薄雪,且做冬天的葉片。四下里還挂著冰柱,權當果實累累。 “好吧,紫羅蘭——好吧,我的小牡丹,”和藹的媽媽說: “你們可以出去玩雪。” 細心的媽媽給兩個小寶貝裹上羊毛外衣,穿上厚厚的襪子,包好圍巾,再給他們各人的小腿套上一雙綁腿式長統靴,小手戴上毛線手套,然后在他倆臉上各親一下,好赶走嚴寒。兩個小家伙一蹦一跳,立刻沖進一大堆雪中間。紫羅蘭像只雪□似地鑽了出來,小牡丹掙扎半天才露出紅彤彤的臉蛋。兩人玩得有多開心!看著他倆在冬日的園中嬉戲,您會覺得冷酷無情的暴風雪扑向大地,不為別的,就為給紫羅蘭和牡丹提供一种新游戲。而兩個小家伙也与雪□一樣,天造地設,就是要在風雪中,在大地的銀裝素裹中尋找快樂。 后來,兩人渾身上下都撒滿了一把把白雪,紫羅蘭瞧著弟弟咯咯歡笑,忽然計上心來。 “牡丹,你樣子真像個雪人,”她說,“要是你臉蛋儿不這么紅的話。這讓我想出個好主意!咱倆堆個雪人吧——堆個小姑娘——讓她做我們的妹妹,整個冬天都跟咱們一起跑呀,追呀,玩個開心,好嗎?” “哦,好!”牡丹還是小小孩,努力把自己表達清楚,“那太好了!媽媽也能看見它!” “對,”紫羅蘭道,“讓媽媽也見見新來的小姑娘。但她可不能讓小姑娘進暖和的屋里去,要知道,咱們的小雪妹妹可不喜歡溫暖呀。” 孩子們馬上動手完成他們的大事,要堆出一個會跑的雪人。媽媽坐在窗前,听到他們的話,瞧他們一本正經動手干活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他們大概以為,用雪造出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并不犯難似的。老實說,奇跡要真能創造的話,咱們只要紫羅蘭和牡丹這樣,簡簡單單地想,毫不怀疑地動手干,甚至于不必知道它是否奇跡,媽媽這么想著。她還想到,剛從天空降下的新雪倒是創造新生命的好材料,要是不那么凍手就好了。她又看了一會儿孩子們,高興地觀察他倆小小的身影——女儿,個頭儿比年齡高,体態优美靈活,膚色柔和,模樣更像一种快樂的遐想,而不像血肉之軀。而牡丹一個勁儿橫長直不長,一雙結實的小腿滾來滾去,大象一樣,雖說身軀沒那么龐大。媽媽繼續手里的活儿。我記不清她干的是什么了,不是為紫羅蘭縫綢帽,就是為小牡丹織襪子吧。但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再一次,轉向窗口,看看孩子們的雪人堆得怎么樣。 真的,這景象太美了。兩個活潑的小人儿起勁地干活儿!瞧他們干得多熟練多在行。紫羅蘭充當指揮,吩咐著弟弟該干什么,她自己纖細的小手則負責更細致的造型工作。怪呀,雪人不像孩子們造出來的,倒像在他們手中自己長大起來。姐弟倆手忙腳亂,咭咭呱呱,好不熱鬧。媽媽看了好惊訝,越看越惊訝。 “我的兩個孩子多棒呀!”她不由笑了,滿臉做母親的驕傲,同時又為自己這么得意而暗暗好笑。“誰家的孩子頭一遭就能堆出這么活靈活現的雪人小姑娘呀?呣。不過,得赶緊縫好牡丹的新衣裳啦,明天他爺爺要來,小家伙得打扮得漂亮些才好。” 她于是拿起衣裳,很快就像孩子們堆雪人那樣,忙碌起來。一面飛針走線,一面傾听孩子們活潑的聲音,滿心喜悅。兩個孩子小嘴不停,舌頭和小手小腳一樣勤快。間或,媽媽也听不清他們的話,只感到他們情緒高漲,玩得開心,雪人也堆得挺順利。時不時,紫羅蘭和牡丹碰巧提高嗓門儿,說話聲便清清楚楚,像在媽媽落坐的客廳里說話一樣。哦,這些話在她心里多么快樂地回響,即使他們自己壓根儿沒想說得這么聰明美妙! 不過您得明白,當媽媽的听話,用心比用耳朵多得多。所以她常常為仙樂般的顫音滿怀欣喜,而別的人卻一點儿也沒領會。 “牡丹!牡丹!”紫羅蘭喚著弟弟,他跑到園子另一頭去了。“再給我運些那种新雪來,從最遠的那個角落,咱們還沒踩過那一片。我要用它來做小妹妹的胸膛,你知道這部分必須洁白洁白,和剛從天上落下來的雪一樣。” “給你,紫羅蘭!”牡丹口气爽快,非常可愛,一面從半踏過的雪堆中艱難跋涉而來。“給你造胸膛的白雪。哦,紫羅蘭,她現在多——好——看——!” “對,”紫羅蘭邊想邊柔聲說,“咱們的雪妹妹真好看。牡丹,我沒想到咱們能堆出一個這么好看的小姑娘來。” 媽媽邊听邊想,要是仙人們——或者更好些——小天使們——能從天堂下凡,跟她的孩子們一起玩耍,用它們無形的手幫助孩子們堆雪人,使它擁有天仙的美貌,那該多好!紫羅蘭和牡丹將不會知道這些來自天國的玩伴——只能在干活儿的時候發現雪人變得越來越美好,會以為全是他們自己的功勞。 “只要凡人的孩子曾經有過這福分,我的小女儿小儿子就配得上這种玩伴!”媽媽自言自語,又為自己母親的自豪莞爾一笑。 然而,這念頭抓住了她的想象,她不時掃一眼窗外,夢想著能看到來自天堂的金發仙童跟自己的金發女儿和紅臉蛋的牡丹一起玩耍。 現在又傳來孩子們一陣忙碌認真卻听不大清的說話聲,姐弟二人正齊心協力地干著。紫羅蘭是指揮,牡丹則是搬運工,遠遠近近,忙著運雪,這小淘气分明十分內行! “牡丹,牡丹!”紫羅蘭叫著,弟弟又跑到園子另一頭去了。“給我弄些梨樹矮枝上的松軟雪花來,我好用它們給雪妹妹做些鬈發!你可以從雪堆往上爬,牡丹,很容易就能夠得到。” “給你,姐姐!”小弟弟答道,“當心別碰碎了。干得好! 干得好!真漂亮!” “她多美呵!”紫羅蘭心滿意足。“現在咱們得弄些亮晶晶的小冰塊儿給她做眼睛,她還沒完工吶。媽媽會說她非常好看,可爸爸會說:‘呸!胡來!跑到冰天雪地的外頭去!’” “咱們喊媽媽往外看看吧,”牡丹邊說邊大叫,“媽媽!媽媽!!媽媽!!!往外看哪,我們做了一個多好看的小雪妹妹!” 媽媽放下手中針線,朝窗外看去。偏巧這時太陽已快落到世界盡頭——因為現在是一年中白晝最短的日子——晚霞斜照著媽媽的眼睛,所以,你得明白,她眼花繚亂,看不清楚園子里的東西。但是,透過明亮晃眼的斜暉与新雪,她還是看到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栩栩如生。她還看到紫羅蘭和牡丹——真的,看他們比看雪人更久——兩個孩子還在忙吶。牡丹運雪,紫羅蘭則擺出雕塑師給模特儿貼粘土的神气,熟練細心地給雪人加雪。媽媽雖看不大清雪孩子的模樣,卻心想,從沒見過雪人能堆得這么精巧漂亮,更沒見過它竟出自這么可愛的兩個小娃娃之手。 “他倆不管干啥都比別的孩子強,”媽媽得意洋洋,“難怪雪人也堆得好些!” 她又坐下來干活儿,盡量縫得快些。天快黑了,牡丹的衣裳還沒完工,爺爺乘坐的火車明天一大早就會到。她飛針走線,越縫越快,孩子們也一直在園子里忙著。不過做媽媽的還是留神傾听,有趣地發覺兩個孩子能在干活儿的時候發揮自己的想象力,而且干得非常專心,他們大概以為雪孩子真能跟他們一道奔跑嬉戲勒。 “整個冬天,她該是我們多好的玩伴!”紫羅蘭道,“但愿爸爸別擔心她會使咱們受涼!你難道不喜歡她么,牡丹?” “哦,當然喜歡!”牡丹大叫。“我要摟著她,讓她挨著我坐,跟我一起喝熱牛奶!” “哦,不行,牡丹!”紫羅蘭嚴肅又聰明,“那可不行,熱牛奶對咱們小妹妹的身体不好,像她這樣的人只能吃冰棍儿。 不,不,牡丹,咱們可不能給她吃任何熱東西!” 接著安靜了片刻,因為不知疲倦的牡丹又跑到園子另一頭去了。突然,紫羅蘭樂得大叫—— “牡丹快看!快來呀!一道光從那邊紅云中照下來,照著她的臉蛋儿!紅光不退了!好漂亮喲!” “對,好—漂—亮,”牡丹故意把三個音節念得非常准确。 “哦,紫羅蘭,瞧她的頭發!金子一樣!” “哦,當然,”紫羅蘭平靜地應道,好像這事天經地義。 “這金色是天上金色的晚霞映照的。現在她差不多完工了,不過嘴唇應當是紅的——比她的臉蛋儿更紅。牡丹,說不定咱倆都親她一下,她嘴唇就能變紅!” 于是,媽媽听到兩下響脆的親吻,大概兩個娃娃都親了一下雪孩子冰涼的嘴。不過,這似乎還不能使雪孩子的嘴唇足夠紅潤,紫羅蘭又建議邀請雪孩子親吻牡丹的紅臉蛋儿。 “來吧,小雪妹妹,親親我!”牡丹叫道。 “瞧!她親你了,”紫羅蘭說,“現在她的嘴巴夠紅了,臉也羞紅嘍!” “哦,多冰涼的吻呵!”牡丹叫道。 這時,一陣輕風從正西方吹來,掃過園子,把客廳的窗戶也吹得格格響。听起來真夠冷的,媽媽正打算用她戴頂針的手指敲敲窗玻璃,喚兩個孩子進來,突然他們齊聲叫起她來。這不是一聲惊呼,雖然听得出他們很興奮,像是什么早就期待的事情終于發生,所以他們歡天喜地。 “媽媽!媽媽!小雪妹妹完成啦,她跟我們一道,在園子里跑呢!” “這兩個孩子想象力真丰富!”媽媽心想,一面給牡丹的衣裳縫上最后几針。“真怪,他倆讓我也變得小孩子似的!現在,連我也要相信雪人真活啦!” “親愛的媽媽!”紫羅蘭喊道,“請往外看看,我們有個多好的玩伴啊!” 媽媽給這么一求,不能再耽擱,赶緊往外看。太陽此時已無影無蹤,只留下它奼紫嫣紅的霞光,使冬日的黃昏無比壯觀。不過,窗戶上,雪地上都沒有刺眼的光,所以善良的太太可以把園中所有的東西,所有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你猜她看到了什么?她的兩個寶貝孩子紫羅蘭和牡丹,當然。啊,可除開他們,她還看見了什么東西或什么人呢?呣,要是您肯相信的話,園子里還有個小姑娘的身影,渾身雪白,紅扑扑的臉蛋儿,一頭金色的鬈發,正在跟姐弟倆追來追去呢!雖說是生人,她跟姐弟倆挺親密,而姐弟倆對她也是一樣,好像三個人從小就玩在一起。媽媽心想一定是鄰居的孩子看到紫羅蘭和牡丹在園子里,就穿過大街來和他們一起玩。好心的太太走到門口,想邀請這個小姑娘到自家舒适的客廳里做客。陽光正在逝去,戶外的空气越來越冷啦。 可是,打開屋門,站在門檻上,她猶豫起來,不知該不該請這孩子進來,甚至該不該跟她講話。真的,她簡直怀疑這究竟是個真孩子,還是剛降的大雪發出的一個光圈,被猛烈的寒風刮得在園子里團團轉。小生人的相貌很不尋常,太太想不起來所有鄰居當中,有誰家的孩子長得這么好看。這孩子洁白的皮膚,精致的紅臉蛋儿,額前臉上飄揚著金色的鬈發。她的衣裳通体雪白,在風中飄飛,哪個有腦筋的主婦也不會給孩子穿這种衣裳到冰天雪地中去玩的。一看她那雙小腳,善良細心的母親就打寒戰,那雙腳赤裸裸地,就穿一雙菲薄的白色小拖鞋。然而,她穿得雖少,卻似乎一點儿也不冷,還在雪地里輕盈地舞蹈,小腳在雪地上几乎沒留下任何腳印。紫羅蘭還勉強能赶上她,牡丹的腿太短,只好落在后頭。 玩著玩著,陌生的孩子跑到姐弟倆中間,一手牽著一個人,快活地往前跳。可是,牡丹几乎立刻就抽出他的小手,使勁儿擦,好像手指頭都凍疼了。紫羅蘭也松開自己,只是沒那么用力,還認真地說,還是別拉手的好。白衣裙的小姑娘一聲不吭,和先頭一樣快樂地跳著舞。即使紫羅蘭和牡丹不想跟她玩,她也能和活潑凜冽的西風一道,玩得好開心。這風把她刮得在園子里團團轉,好像早就是老朋友,才這么放肆大膽。媽媽一直站在門口看著,納悶小姑娘怎么這么像飛舞的雪花,或者說雪花怎么這么像小姑娘。 媽媽叫過紫羅蘭,輕輕地問: “紫羅蘭,寶貝儿,這孩子叫啥名字?就住在咱家附近吧?” “嗨,媽媽,”女儿笑話媽媽連這么明白的事都不懂,“這就是我們剛才做的小雪妹妹呀!” “是的,媽媽,”牡丹跑到媽媽跟前,抬頭直視媽媽的臉,“這是我們的小雪人!她好漂亮吧?” 這時,一群雪□飛來,自自然然地躲開紫羅蘭和牡丹,但是——真怪——它們立刻飛向白衣小姑娘,在她頭上熱鬧地飛來飛去,還落到她肩上,像是認出了老朋友。而小雪人呢,見到這些小鳥,這些冬爺爺的孫儿們,顯然很開心,伸出雙手來歡迎。立刻,小鳥們爭先恐后都想落到她兩只手掌上、十個手指上,你擠我我擠你,使勁拍打著小翅膀。一只可愛的小鳥溫存地貼到她胸口,另一只伸出尖喙去親她的紅唇,全都好開心好融洽。正如你也許見到過的那樣,在暴風雪中盡情嬉戲。 紫羅蘭和牡丹看著這迷人的景象哈哈大笑。新伙伴和這些長翅膀的小客人玩得這么開心,他倆覺得自己也像置身其中一樣快樂。 “紫羅蘭,”媽媽大惑不解,“跟我說實話,別開玩笑,這小姑娘到底是誰?” “親愛的媽媽,”紫羅蘭認真看看媽媽的臉,分明奇怪這還需要什么更多解釋。“跟你說過了她是誰,她是我們的小雪人嘛,我和牡丹一起做的。牡丹也會這么告訴你的。” “是的,媽媽,”牡丹也一口咬定,紅臉蛋儿十分嚴肅。 “這就是雪孩子,她難道不好看么?不過,媽媽,她的手好冷好冷!” 媽媽疑疑惑惑,不知該怎么想怎么做,街門忽然被一把推開,姐弟倆的爸爸走了進來。他身穿粗呢短外衣,皮帽子一直罩到耳朵上,戴一雙最厚的手套。林賽先生人屆中年,霜風吹紅吹疼的臉上一副疲倦而快樂的神气,仿佛辛苦了一整天,回到安宁的家真愜意。一見妻子、孩子,眼睛就一亮,雖然不由奇怪地嘮叨几句,全家人這么冷的天干嘛站在外頭,再說太陽都下山了。他很快就發現園中那個跑來跑去的小人儿,手舞足蹈活像只雪花圈,一群雪□在她頭上盤旋不已。 “咦,那小丫頭是誰?”聰明的漢子馬上問,“她媽肯定瘋了,讓她跑到大冷的雪地里,就穿那么件輕飄飄的白衣裳,一雙那么薄的拖鞋!” “親愛的丈夫,”妻子道,“對這小家伙,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我想大概是哪家鄰居的孩子。可咱家的紫羅蘭和牡丹,”她邊說邊笑話自己居然重复這么荒唐的一個故事,“硬說這只是個小雪人。一下午他倆都在園子里忙著堆雪人。” 說著,媽媽朝孩子們起先堆雪人的地方一看,奇怪,費那么大力气做的雪人蹤影全無!不見雪人,也不見雪堆!啥也沒有,除了一片空地上留著一圈小腳印! “怪事儿!”她惊呼一聲。 “什么怪事儿,親愛的媽媽?”紫羅蘭問,“親愛的爸爸,你也不明白么?這是我們的小雪人,我和牡丹做的,因為我們想要個玩伴。是不是,牡丹?” “是的,爸爸,”紅臉蛋儿的牡丹隨聲附和,“這是我們的小雪妹妹,她難道不好看么?不過她的親吻好涼喲!” “呸!一派胡言,孩子們!”誠實正直的爸爸大聲道。咱們已說過了,此君待人接物极為依照常識。“甭跟我說什么用雪能造出個大活人來。來吧,太太,這小家伙不能在雪地里再待下去了,把她帶進客廳去,你給她做一頓熱牛奶熱面包的晚飯,盡量讓她舒服些。同時,我去鄰居家打听打听。必要的活,還可以叫城里傳布消息的人沿街喊一喊,看誰家丟了小孩子。” 這么說著,心地厚道的老實漢子朝小雪人走去,滿怀世上最善良的意愿。但紫羅蘭和牡丹各拉住爸爸一只手,懇求他別要她進屋。 “親愛的爸爸,”紫羅蘭朝他面前一擋,“我說的是實話!這是我們的小雪妹妹,离開寒風她就一刻也活不下去,千万別讓她進暖和的屋子!” “對,爸爸,”牡丹跺著小腳,認認真真使勁跺。“這就是我們的小雪娃娃!她不喜歡熱烘烘的爐火嘛!”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對孩子們愚蠢的固執,爸爸半笑半惱,“快跑回家去,馬上跑!天太晚啦,不能再貪玩,我得赶緊照料這小丫頭,不然她要凍死啦!” “親愛的!”妻子小聲說——她一直緊盯著雪孩子,比先頭更迷惑——“這件事挺蹊蹺,你會以為我犯傻。可是——可是——說不定咱們孩子造雪人的那份天真与好心,迷住了什么看不見的天使呢。仙人也許和兩個小家伙一起玩了點把鐘?所以就產生了人們所說的奇跡。不,不!別笑我,我知道這念頭好蠢!” “親愛的,”丈夫哈哈大笑,“你跟紫羅蘭、牡丹一樣孩子气。” 從某方面說,她的确如此。她一輩子都保持著孩子般的純朴与信念。她的心純洁透明如水晶,而且她透過這水晶般的心看待一切事物,有時能發現十分深刻的真理,而這些真理別人卻視為愚蠢荒唐,加以嘲笑。 然而此刻熱心腸的林賽先生已掙脫兩個孩子,走進小園。孩子們還在后頭尖叫著,求他就讓雪孩子在冰冷的西風中待著,自得其樂。 他一走近,雪□全飛了,小雪人也往后逃,像是在說“請別碰我!”而且頑皮地帶著他踏進最深的雪堆。好心的漢子腳下一滑,摔了個嘴啃泥。爬起來時,他的粗呢大衣沾滿白雪,活像一個最大號的雪人。這時,有些鄰居從自家窗戶往外看,都納悶可怜的林賽先生干嘛在園子里跑來跑去,追赶被西風刮得團團轉的一團雪!終于,費盡心机,他把小生人赶進了一個角落,她逃不掉啦。妻子一直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天快黑了,可這孩子渾身晶瑩閃亮,好像周身上下都在發光,被逼進角落時,她更是亮閃閃就像顆星星!那明亮酷似月光下的冰柱發出的寒光。妻子奇怪林賽先生怎么沒發現雪孩子非比尋常的外貌。 “快來,你這古怪的小家伙!”老實人叫著,一把抓住雪孩子的手,“總算逮住你啦。不管你怎么任性,還是得讓你舒舒服服才好。我們會給你凍傷的小腳穿上一雙暖和的羊毛襪,再用又厚又軟的披肩把你包起來。只怕你可怜的小鼻子已經凍坏啦,不過咱們會好的。快跟我進去吧。” 就這樣,這位一片好心的先生拉住雪孩子的手,把她往家門口帶,精明的臉上充滿親切的笑容,雖說已凍得又青又紫。雪孩子跟著他,垂頭喪气不樂意,她身上所有光亮都消失不見。方才還像一顆明亮冰冷的金星,在寒冷的地平線上發出寶石般的紅光,現在卻黯然失色,無精打采,融化了一樣。善良的林賽先生帶她走上門前的台階,紫羅蘭和牡丹凝視爸爸的臉——淚水盈眶,還沒順著臉蛋往下淌就給凍住了——姐弟倆再次懇求爸爸別讓雪孩子進屋。 “不讓她進去!”好心的爸爸惊呼,“咦,你瘋啦,小紫羅蘭!——小牡丹也一樣!這孩子凍坏啦,小手都几乎把我的手給凍坏,我還戴著這么厚的手套。你們想讓她在外頭凍死啊!” 他走上台階,妻子又把白色的小生人認真端詳一番,目光充滿敬畏。她真不知這是不是一場夢,可又覺得分明看見這孩子的脖子上還印著紫羅蘭細小的手指印,大概紫羅蘭堆雪人時用手把它輕輕拍了一下,忘記立刻把手印抹平。 “親愛的,說到底,”妻子重提天使們也許跟她這個母親一樣,十分樂意与紫羅蘭和牡丹一起玩耍,“說到底,這孩子的确像個雪人!我看她就是雪做的!” 一陣西風刮到雪孩子身上,她又像星星似地發起光來。 “雪做的!”林賽先生硬把不情愿的客人朝好客的門里拉。 “難怪她模樣像雪,可怜的小東西,都決凍僵啦!不過一爐好火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不再多言,這位非常仁愛而富于常識的好心人,把白色的小姑娘推出冰天雪地,拽進舒适的客廳。而小姑娘渾身滴答——滴答——滴答,水淌得越來越多。客廳里,一只海德堡火爐,填滿熊熊燃燒的無煙煤,透過鐵門的云母片,正發出明亮的閃光,把爐子上的水壺燒得咕嘟咕嘟,快樂地直冒泡。屋里彌漫著暖和悶熱的气息,离爐子最遠的地方,牆上一只溫度計顯示著八十度。客廳里挂著紅色的窗帘,舖著紅色的地毯,模樣与空气一樣暖洋洋。這儿的气氛与外面冬日的寒冷有天壤之別,就好比一步從新地島1走到印度最熱的地區,或從北极鑽進火爐。哦,這對白色小陌生人可是個好地方! -------- 1新地島(NovaZemble):位于前蘇聯歐洲部分東北部的兩個島嶼。 滿腦子常識的漢子把雪娃娃拉到嘶嘶冒煙熊熊燃燒的爐旁,讓她站在爐前的毯子上。 “現在她就舒服啦!”林賽搓搓雙手,環顧左右,笑逐顏開,“隨便些,我的孩子,就跟在自己家一樣。” 小姑娘站在爐前毯上,感到爐火的熱浪洪水猛獸般襲來,愈來愈悲哀,愈來愈消沉。她渴望地掃一眼窗外,透過紅窗帘看到了白雪覆蓋的房頂,星星閃著寒光,寒夜多么迷人。寒風在窗戶玻璃上格格作響,仿佛在召喚她過去,可是她站在滾燙的爐前,垂頭喪气! 然而,滿腦子常識的林賽先生卻沒發現有什么不對頭。 “快點儿,親愛的,赶緊給她穿上雙厚襪子,裹上條羊毛披肩或毯子。叫朵拉牛奶一滾就給她開晚飯。你們,紫羅蘭、牡丹,想法子讓小客人高興高興,瞧她來到個生地方,這么不開心。至于我嘛,去鄰居家跑一圈,弄清楚這是誰家孩子。” 媽媽去找披肩和襪子了,不管她自己心腸多細膩多精致,到頭來總和平素一樣,向丈夫固執的實利主義投降。兩個孩子還在嘟嘟囔囔地抗議,說小雪妹妹不喜歡暖和,林賽先生不予理睬,動身走了,還小心地把客廳門帶好,翻起大衣領子罩住耳朵。剛走到街門,就听到紫羅蘭和牡丹在尖聲叫他,回頭一看,窗戶上還有一只帶頂針的手指在敲。 “親愛的!親愛的!”妻子惶恐的臉出現在窗玻璃上,“用不著去找孩子的父母啦!” “早就跟你說過,爸爸!”紫羅蘭与牡丹尖叫著,見他重返客廳。“你非要帶她進來,現在我們可怜的——親愛的—— 漂亮的小雪妹妹化掉了!” 兩個孩子淚流滿面。做爸爸的明白這世上偶而也發生怪事,有些擔心自己的孩子也會化掉!他大惑不解,忙要妻子解釋解釋,可妻子只能回答,她被兩個孩子的叫喊喚回客廳,發現小姑娘已無影無蹤,只留下一灘白雪,細細一看,白雪也在地毯上快快地融化了。 “你瞧,就剩下一灘水啦!”她指指爐前地上的一汪水。 “都怪您,爸爸,”紫羅蘭眼淚汪汪責備他,“我們的小雪妹妹只剩一灘水啦!” “爸爸討厭!”牡丹跺著腳——讓我發抖地告訴您——小家伙還朝滿腦子常識的爸爸揮舞拳頭哩。“跟您說過的!您干嘛非拉她進來?” 海德堡火爐透過鐵門上的云母片,似乎也對林賽先生怒目而視,像個紅眼魔鬼,為自己造的孽得意洋洋! 您也許會認為這种怪事很少見,但它偶而的确發生,而常識碰上這种事只好認輸。雪人的故事對林賽先生所屬的那個精明階層的人來說,也許只是件孩子气的小事。然而,通過不同方式,它卻能給人們帶來极大教誨。譬如說,其中一條教訓就是,人們,尤其那些心地仁慈的人們,行善之前,最好先認真想想自己要做的事,弄清它的性質及一切与之相關的東西。對一個人有益的事,說不定對另一個人卻完全是場災禍。就說客廳的溫暖吧,對紫羅蘭和牡丹這樣的血肉之軀挺合适——雖然對他們的健康也未必有益——但對不幸的雪人來說,卻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但是,對林賽先生這類聰明的好心人來說,教訓又有何用。他們熟諳一切——哦,當然!——他們了解過去的一切,現在的一切,將來可能發生的一切。即算大自然或他們身邊的某些現象超越了他們的思維方式,哪怕這現象就在他們鼻尖下頭,他們也認不出來。 “親愛的,”林賽先生片刻無言之后道,“瞧瞧孩子們的腳帶進來多少雪!爐子前頭都一汪水啦。叫朵拉快拿拖把來擦掉!”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
回目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