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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還不太開化的時代流行過一句諺語:"Invinoveri-tas。"1它大致的意思是說,在損人的杯中物的影響下,人能滌去拘謹和習俗的塵垢,暴露出他真正的本性來。這真正的本性也許是快活的,也許是富有詩意的,也許是病態的,或者也許是极端好斗的。在我們祖先原始的術語中,這些流露出來的狀況按下列順序被稱為大笑、傷感的痛哭和勃發的斗毆。 -- 1拉丁文,意為:"酒后吐真言。" -- 一种在酒精的腐蝕作用下蛻去外殼的人,也許會象寄居蟹的皺不拉几、變了形的剝殼肉,樣子十分難看。另一种人,外表如頑石般堅硬,在酒精的影響下可能竟是個和藹、慷慨和可親的人。但是那時還有一种人,酒精對于他們內在的個性卻毫無效果,就象用醋去沖刷金字塔,而塔里的棺槨卻毫不受影響一樣。 据說這种人有十分奇妙的頭腦;一般人把這种頭腦誤認為是肉体与酒精的搏擊中能進行最有力的抵御的一個据點。從生理學的觀點來說,他們擁有一种非吸收性的胃。但是你不能指望以這种非吸收性的胃為題材來寫一部酒吧冒險的英雄傳奇。這就跟對一個受槍傷十分嚴重的美國步兵說他曾經跟德國政府作戰,但在任何意義上都不曾与德國人民為敵一樣的困難。 這篇奇談述及非吸收性的胃、槍擊、"上帝神手"以及情感的真正所在。然而故事并不是按上面講的這個順序來展開的,因為先講的是"上帝神手"。 從前,在用茶杯喝雞尾酒之前,神手伊万斯是個槍手。如今,槍手跟帶槍的歹徒是十分不同的兩類人物。一個帶槍的歹徒,而現在歹徒帶雙槍似乎更為時興,每每是個有尖顎、戴頂寬邊帽、操一口南方土音、慣于聳起下巴使腮幫子上的肌肉鼓起好拍特寫鏡頭(不斷地嚼口香糖可以獲得同樣的效果)的人,有兩把大手槍插在打開的皮套里,低低地挂在毛茸茸的褲子上。他瞧上去也許很冷酷,但實際上是非常心地善良的,在電影的末尾結果每每安然無恙。一般來說,反正他總是別的什么人偽裝而成的。 而槍手卻沒有一丁點儿帶槍歹徒的這些顯著的特點。他是個安安靜靜的、不引人注目的、相當枯燥乏味的職業殺手。作為殺手,他們的外形也許會各不相同,但是作為一個階層,他們都樂意兩個人一塊儿干,而且在近處見紅。槍手之所以喜歡近擊也許是因為他往往是個很糟糕的射手。在城里很少有練習自動手槍的机會,而在十英尺內射擊卻無需多大的技能。何況每個槍手都有其弱點,那就是杰克·法雷爾(他當警察時親眼目睹了從"殺人魔王"到"堪薩斯城黑佬"等殺人團伙的興起,并參与制服他們中的大部分)所說的梣樹樹根的腱。醇酒、婦人和歌,這三樣東西的前兩樣要了許多人1的命。每個人都有起致命弱點嘛。 神手伊万斯卻是個例外。神手是"上帝神手"的簡稱。黑社會行話中的這個褻瀆神明的稱呼一直伴隨著他從西雅圖來到東部。打從他在中西部干了第一樁人命案子,在九號街和大馬路四叉路口開家小酒館的洛基·哈菲茲對靠在酒柜上的兩個新入門的哥儿們就滔滔不絕地神聊起這事了,一邊用短而粗的食指敲打柜面來給這高談闊論打拍子。 "要是那小子就是'上帝神手',我敢說主的左撇子槍法真不賴。那小子确實是這么回事--上帝的左撇子槍手。而2且我想跟你們說,那左手的功夫跟彼得·杰克遜3的差不离。那號人啊,不等你看清楚就打槍,而且一定要達到目的。你們這幫花架子在這儿東游西逛,千方百計想當上殺人專家,最好留神別碰上這神手。" -- 1原文為ashheelstendon,与Achillesheel′(阿喀琉斯的腳跟)及Achillestendon(腳跟的腱)諧聲。据希腊神話,阿喀琉斯出生后被迫母浸在冥河中,只有腳跟未浸及水,故成為他全身的唯一可以致命的部位。 2此處借用拳擊術語,原意為左直拳。 3彼得·杰克遜系英國通俗文學作家吉爾貝特·弗蘭科(1884-1952)所作小說《彼得·杰克遜,雪茄商人》中的主人公。 -- 洛基一邊這么說,一邊用木刮刀刮掉杯口溢出的啤酒泡沫。 神手第一次出手就有那么點儿不凡的气派在里邊。有幫小子要求干掉一個名叫斯各蒂·鄧肯的人,他了解內部的秘密太多,被怀疑跟稱作"包打听"的警方代表們有接触。神手開口要"先付現鈔兩百美元,作為逃亡費用,再寄兩百美元到芝加哥留局郵件待領處"。當然啦,這對于干掉一條人命要价實在太高了,但他解釋道,"干不干,由你們。我可不是個普通殺手。要是你們不想干得干淨麻利,去找個要价便宜點的小子好了。"這幫人接受了這條件。由于斯各蒂·鄧肯有警方保護,要他的命是務必不能留下表明是當地人干的任何標記的。 這樣,午后不久,斯各蒂·鄧肯正從他一向吃午飯的豺狼酒家走出來,神手伊万斯,一個冷靜、矮小、黑不溜秋的小個子,正站在哈菲茲酒館的過道上,外面的彈簧門半開著。象個台球冠軍不慌不忙而准确地擊一只無需多大技巧的球那樣,他拔出兜里那支丑陋的短脖自動手槍,趁鄧肯在街對面豺狼酒家門前露臉時,就開了一槍,眼瞧著鄧肯應聲往人行道上迎面扑倒,然后把槍放回兜里,走到酒柜前。 洛基在他面前放上一瓶威士忌,神手往一只小瓶底玻璃杯里斟上滿滿的一杯酒。 "打腦袋瓜子,"他象閒談一般對洛基說,酒吧經過預先安排,這時沒有酒客,"比較干淨利落;用軟頭彈打,你知道活儿干成啦。" 他一仰脖喝干了威士忌,拒絕再喝點什么墊后酒,就從牆鉤上拿下頂軟帽和一件有腰帶的粗呢寬大衣,提起一只旅行包,往后門走去。"喂,神手!"洛基從酒柜后面走出來,聲如洪鐘地叫道。"我想跟您握握手。"他在圍兜上擦擦一雙大手,帶著欽佩的目光沖著這黝黑的矮個儿微笑。 "別叫我神手,"伊万斯非常鎮靜地說,打開通向小胡同的門。"我不跟任何人握手。" 打那之后,全城有好一陣子沒見到神手伊万斯。 偶爾有一些關于他的新聞傳回城里。他在紐約。他在那儿結果了一條人命。他离開了紐約。誰也不知道他目前在哪儿。人們相信他又到西部來了。后來,他在新奧爾良宰了個人,有一、兩個月沒听到他的音訊,然后他又在芝加哥出現,又發生了一件謀殺案。這种事的順序總是這樣的。神手伊万斯在城里露臉了。然后便是一件沒有證人或者只有對殺人者有利的證人的血案。神手伊万斯隨之銷聲匿跡了。他為肯付最高价錢的人干,而且單個儿干。他不對任何人效忠,因此也不會跟任何人分贓。 從事那最古老職業的人們對他毫無辦法,而他唯一可能有的弱點是酗酒。他每每喝得太多。但酒對他卻沒有任何看得出來的效果。當他的伙伴們在酒吧醉得哭啊鬧的或者變得動不動就跟人吵架時,他還是那個神手伊万斯,和響尾蛇一樣能致人于死地,卻并不發出這种毒蛇的警告信號。 所以,當他銷聲匿跡兩年后又重新在洛基·哈菲茲的酒館出現時,他的到來在本城那些會意識到他的來到的公民中引起了猜測和惊愕,并且使兩個人害怕得心里透涼,魂飛魄散。全區知道底細的人們在推測:神手伊万斯的露面比愛爾蘭最准的報喪女妖的哭泣還要更肯定地預示死亡。全區的人在琢磨這次該輪到誰喪命。在普基·米勒和艾克·蘭茲的內心深處隱存著一种令人喪气、苦惱、虛脫的恐懼。而杰克·法雷爾的心中卻充溢了喜悅之情。 把斯各蒂·鄧肯順順當當地干掉并沒有阻止保護黑幫利益安全的堤壩上的漏洞漸漸擴大,而突發的迅猛的潰決將使他們大家隨著洪水奔向案發者聚集的更可怕的沼澤口--監獄。普基·米勒和艾克·蘭茲有足夠的理由懂得為什么為了保護黑幫的利益該挑上他們去死。他們擔心神手伊万斯成為那保護系統的代理人呆在城里,擔憂他們說漏過嘴已對黑幫造成威脅,使黑幫感到嫌惡,因此他們想起躺在豺狼酒家門前人行道上的斯各蒂·鄧肯的情景來,前額上一個干脆利落的圓洞,后腦勺上一只大洞足夠放一只雞蛋。所以他們前去找杰克·法雷爾。 "神手伊万斯在城里吶,"普基說,越過桌子瞧著那頭的杰克·法雷爾--十五街警察局的魔王,下巴方方的,血色很好,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 "我知道,"杰克非常准确地往牆旮旯的痰盂吐了口痰,重又將雪茄塞進嘴里。 "你們准備怎么辦?"艾克問道。 "什么也不干,"法雷爾回答道,濃密的毛茸茸的白眉毛下面的眼睛含著笑意瞧著他們。 "什么也不干,"普基恐懼至极,差不多在嚎叫了。"什么也不干。而他卻要把我們宰了。他就是要這么干的。可你卻說'什么也不干'。" 他咚的一下往桌子上捶去,臉蛋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你難道不知道他這次來是沖著我和艾克的嗎?" "當然知道,"杰克·法雷爾說,又往痰盂里准确無誤地吐了一口痰。 "別跟我們逗啦,杰克,"艾克說,他更能控制自個儿一些。"我們知道我們是線人。但我見過斯各蒂·鄧肯的下場。別跟我們逗了,杰克。" 法雷爾拔出嘴里的雪茄,把椅子朝后一仰,盯著這兩名線人的眼睛看。 "我沒在跟你們逗,老兄。我們沒有抓到神手伊万斯的任何把柄。我們明知道他干掉了斯各蒂,但是沒有一點證据。" "哈菲茲怎么樣,"普基哀叫著插進嘴來。 "哈菲茲。哈菲茲,他發誓從沒見過神手。對他也沒掌握任何材料。我們能做的只是把他當流浪漢扣起來或者扣住他審查一番,但都不能超過二十四小時。他不是流浪漢,該掌握的情況我們都已作過調查了。總有人該走這條單向的路到那片土地去,而到了那邊的旅客都一去不复返。你可不怕死,是嗎,普基?" "別逗了,杰克,"艾克說,他那個种族的毅力使他在哀叫的普基旁邊顯得很有尊嚴。"我們真的什么也干不了啦?" "你們自己去干掉他,然后出溜,或者找到一點他的茬儿,我就來把他關起來。"法雷爾自得其樂地抽著雪茄。 "你知道我們宰不了他。我們不是槍手啊,"艾克哀求道。 "他酗酒,是不是?他愿意跟任何人來上一杯。也許他壓根儿就不是來找你們兩位老兄算帳的。把他灌個飽,也許他會吐露出點儿什么。今晚在哈菲茲酒館里讓他喝個飽。我會盡力保護你們的,老兄。" "最要命的是,"普基發牢騷道,"敢情他不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槍手。也許我們會有些机會來抓住他,要不,叫別的什么人來要他的命吧。但是這小子就是死神。沒有誰能逮得住他,而他也沒什么弱點可以利用。他甚至會把一個只不過想其他一下的人殺了。" "每個人都有弱點啊,"法雷爾說,"現在你們兩個小子走吧。" 這兩名線人打開門,溜出去了。 法雷爾伸手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 "哈羅,洛基嗎?我是杰克。你那儿有人嗎?好吧。是啊。我知道他要來找我的麻煩。兩名線人剛到我這儿來過。嚇死啦。但是我們沒有他的任何把柄。是的。我理解你為什么不能作證。線人們今晚要試一下,讓他喝個酩酊大醉。他打算明天干掉我?我要是他的話,也會要這么干的。既然能有辦法搞他們的上司,那干嗎不放過線人啊。好吧。是的。听清楚了,洛基。為了蒙其他,我將送張唱片來。今晚約十一點半左右,我將在街對面的豺狼酒家給你打電話。動手放那張唱片。我送來的那一張。他會跟兩名線人安插在那儿的几個娘們一起喝酒。你一開留聲机,就隨時准備趴下。是的。好吧。再見,洛基。" 他挂上話筒,啪的戴上圓頂高帽,在辦公桌最上面的抽屜里找到一支沒抽過的雪茄,吹起口哨,走出門去。 當天夜里,神手伊万斯站在洛基·哈菲茲酒吧里,矮矮的個儿,橄欖色臉龐,目光冷酷,右腳抬起,擱在酒吧邊的銅橫檔上,左手握住一瓶威士忌,經常給放在面前的小酒杯斟酒。倒滿了酒,他用左手拿啤酒杯來喝。他的右手總是垂在身邊鼓鼓囊囊的大衣口袋旁,或者撐在酒柜上,這樣可以抽取放在腋下皮套里的另一支槍。他眼睛緊盯著洛基腦后与酒柜起行的大鏡子,鏡子里映出酒吧的全景和兩扇彈簧門。 那晚,有好几個人走近神手,獻殷勤說要請他喝酒。對所有的人,他的回答是一樣的。"我自己買酒喝。"這一來再聊下去就難了。看來神手是不會泄漏任何秘密了。要是"酒后吐真言"真有其道理的話,那么把神手的外殼剝去后,就只會露出下面的另一層更加堅實的殼。 午夜前半小時,酒吧后面的電話的鈴鈴地響了。洛基拿起電話筒。"哈羅?打錯了。"彭的一聲撩上電話筒。 "喂,也許有張唱片您還沒听過吧,"他說,伸手去拿一疊留聲机唱片最上面的一張。 "別放他媽的爵士樂,"這黝黑的矮小男子在酒柜前說。 "這不是爵士樂,"洛基答道,裝好一只新唱針。"這是真正的高雅玩藝儿。穿禮服听的音樂。它叫《穿起戲裝吧》。"1 他開了留聲机,利翁卡瓦洛的撩人心緒的歌劇中那偉大的男高音的嗓音就從留聲机里飄將出來。"笑吧,丑角,雖然你心儿已碎,"卡魯索2唱道。神手的臉龐頓時亮了起來,然后又蒙上一層陰霾,眼睛垂下來瞧著地板。丑角的歌聲在撕心裂肺地抗議著命運強其他在徹底崩潰的生活之中還得插科打諢開玩笑,在整個的歌聲中,神手始終凝視著地板。外殼被擊破了。 -- 1這是意大利作曲家利翁卡瓦洛(1858-1919)所作二幕歌劇《丑角們》中卡尼奧的一段詠歎調。 2卡魯索(1873-1921),意大利歌唱家。 -- 神手沒瞧見彈簧門被推開,杰克·法雷爾站在門道上。他只听見卡魯索的雄渾的歌聲在卡尼奧痛苦憂傷的悲歎之中回響。最后一個音一唱完,他不由自主地舉起雙手鼓掌。 "舉著手,不許動!"杰克·法雷爾的嗓音象子彈一般爆發出來,神手轉過身,眼睛正對著這愛爾蘭人肥大的長著雀斑的手中那支.45口徑的左輪槍的槍口。"舉著手,不許動,意大利佬!" 他將訓練有素的手指往神手大衣上一摸,從兜里和挎在肩上的皮套里拔出兩支槍來,然后沖著那張黑不溜秋的臉哈哈大笑。 "你沒有弱點,呃?誰也甭想碰你?誰碰你,就宰了誰,呃?"他一下子將神手的手用鋼銬銬上。"現在可以放下手來了。我們關于這雙手已抓住了足夠的把柄,這下洛基可以不用冒風險直說他所知道的關于斯各蒂·鄧肯的案子了。" 神手伊万斯站在那儿紋絲不動,象一條脊背被打斷的響尾蛇,以其所有的狠毒和仇恨緊盯著法雷爾。 "你沒有弱點,"法雷爾幸災樂禍地接著說,"喝酒你沒事儿。你對娘儿們不比對一部吃角子老虎更上心。你打算明儿個干掉我。但是不管怎么說,你的确有一個弱點。你的真實姓氏是瓜達拉貝內,是吧?"被逮住后,神手沒說一句話,所有的仇恨都集聚在他眼睛里。他的臉象以前一樣不動聲色。 "瓜達拉貝內是他的姓氏,洛基,"法雷爾轉身對酒吧老板說。"把他的手從口袋邊移開的是意大利佬的歌聲。你的1梣樹樹根的腱,瓜達拉貝內先生,是音樂。給警察局打個電話,好嗎,洛基?" -- 1因為瓜達拉貝內這姓氏說明神手原是意大利人,所以是卡魯索迷。 -- 蔡慧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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