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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依靠經驗,”羅杰·阿斯坎說,“我們要經過漫長的游蕩才能找到一條捷徑。”1漫長的游蕩不适合我們繼續往前走,這并不少見,那么我們這种經驗對我們又有什么用處呢?苔絲·德北菲爾德的經驗就是毫無用處的那一种。后來她學會了去作什么,可是現在又會有誰接受呢?要是苔絲還沒有去德貝維爾家以前,就努力按照她自己和一般人所知道的各种各樣的警句格言前進的話,她肯定是不會上當受騙的。可是,對于這些金玉良言,在它們大有益處的時候,苔絲沒有能力、其他的人也沒有能力領會其中的全部道理。苔絲,還有許許多多別的人,可能會用圣奧古斯丁的話譏諷上帝:“你提出的是一條很好的路,但不是一條讓人走的路。”2
  
  1羅杰·阿斯坎(Roger Ascham,1515-1568),英國散文家,曾做過英女王伊麗莎白的老師,上文引自所著《論教師》(The Scholermaster,1570)。
  2圣奧古斯丁(Saint Augustine,354-430),曾為希波主教,主要作品為《上帝城》和《忏悔錄》,是馬丁·路德和喀爾文教的思想先驅。

  在冬季的几個月里,她一直留在父親的家里,或者拔雞毛,或者給火雞和鵝的肚子里裝填料,或者把以前鄙夷地扔在一邊的德貝維爾送給她的一些漂亮服裝拿出來,改成她的弟弟妹妹們穿的衣服。她不會寫信給他,要他幫助。但是,在別人以為她用勁干活的時候,她卻經常把兩手抱在腦后,在那儿想心思。
  她用一個哲學家的思想去回憶一年中從頭到尾的日子;她回想起在特蘭里奇的獵苑的黑暗背景中,毀了她的那個不幸的夜晚;回想起她的孩子出生和死去的日子;也回想起自己降生為人的那一天;還回想起那些因為与她有關的事件而變得特別的日子。有一天下午,她在對著鏡子觀看自己的美貌的時候,突然想到還有另外一個日子,對她來說比其它的日子更為重要;那就是她自己死去的日子,那個時候,她所有的美貌就要化為烏有了;這一天悄悄地躲在一年的所有日子里,誰也看不見它,她每一年都要遇見它一次,但它卻不露痕跡,一聲不響;但是這一天又肯定不會不在這一年里。這個日子是哪一天呢?為什么她每一年都要遇到的与她相關的那個冷酷日子,她卻沒有感覺到它的冷意呢?她的思想和杰里米·泰勒的思想是一樣的,就是認識她的人在將來某個時候會說:“就是在——在今天,可怜的苔絲死了。”他們在說這話的時候,心里也不會想到有什么特別之處。但是在歲月的長河中要注定成為她的人生終點的那一天,她卻不知道它究竟在哪一個月,在哪一個星期,在哪一個季節,在哪一年。
  苔絲的思想几乎是發生了一次飛躍,從一個單純的姑娘變成了一個复雜的女人。她的臉上融入了沉思的象征,她說話的聲音里偶爾也流露出悲劇的音調。她的眼睛越長越大,也越來越富有表情。她長成了一個可以被稱作美人的人了;她的面容嫵媚,引人注目;她的靈魂是這樣一個婦人的靈魂,有了近來一兩年的紛亂經驗但是沒有因此墮落。要不是世俗的偏見,這些經驗簡直就是一种擴展心智的教育了。
  她近來离群索居,所以她的本來就不為人所知的苦惱,現在在馬洛特村也差點被人忘記了。但是她現在已經看得明白,在馬洛特村她的心情是永遠也不會真正變得開朗了,因為她們家企圖去認本家所遭到的失敗是路人皆知的——而且她們的家其至還有通過她去同富有的德貝維爾家聯姻的企圖。至少在漫長的歲月抹去她對這件事的敏感意識之前,她是不會在馬洛特村感到心情開朗的。不過就是現在,她仍然感覺到希望,生命的力量仍在她的身上熱烈地搏動;也許在一個不知道她的歷史的地方,她還會愉快起來。逃避過去和逃避跟過去有關的一切,就是要把過去和過去的一切消除掉,要做到這一點,她就一定得离開這里。
  她向自己發問,貞洁這個東西,一旦失去了就永遠失去了嗎?如果她能夠把過去掩蓋起來,她也許就可以證明這句話是錯誤的了。有机的自然都有使自己得以恢复的能力,為什么唯獨處女的貞洁就沒有呢?
  她等待了很久,始終沒有找到重新离開這儿的机會。一個特別明媚的春天來到了,几乎听得見苞芽里生命的萌動;春天就像激勵野外的動物一樣激勵了她,使她要急切离開這里。后來在五月初的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信,那是她母親從前的一個朋友寫給她的,很久以前,她曾經寫信給她探問過。信中告訴她的南邊若干英里的地方有一個奶牛場,需要一個熟練的女工,奶牛場的場主愿意在她工作一個夏天。
  這個地方還不是她所希望的那樣遠;但是也許足夠遠了,因為她活動的范圍和她的名聲,一直就小得很。對于一個活動范圍有限的人來說,英里就是地球上的經緯度,教區就是郡,郡就是省和王國。
  有一點她是打定了主意的:在她新生活的夢想和活動中,不應該再有德貝維爾的空中樓閣了。她只是一個擠牛奶的女工苔絲,此外不是別的什么。對于這一點,盡管她和母親之間從來沒有就這個問題談過一句話,她的母親也很能夠理解苔絲的感情了,所以現在也就不丙提什么武士的祖先了。
  可是人類就是如此地自相矛盾,苔絲對要去的那個新的地方發生興趣,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那個地方恰巧靠近她的祖先的故土(因為他們都不是布萊克莫爾人,雖然她的母親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布萊克莫爾人)。她要去的那個奶牛場的名字叫泰波塞斯,离德貝維爾家過去的几處田產不遠,附近就是她的祖宗奶奶和她們顯赫丈夫的家族大墓室。她要去那儿看看他們,不僅會想想德貝維爾家像巴比倫一樣衰敗了,也會想想一個卑微后裔的清白能夠無聲無息地消失。她一直在想,在她祖先的土地上會不會有什么奇异的好事出現;在她的身上,有某种精神就像樹枝的汁水一樣,自動地涌現出來。那就是還沒有耗盡的青春活力,在受到短暫的壓制之后又重新高漲起來,給青春帶來了希望,也喚醒了不可壓制的追求快樂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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