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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瓦西里耶維奇·果戈理(1809—1852),是19世紀俄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杰出代表和奠基人。1809年4月1日出生在烏克蘭波爾塔瓦省密爾格拉德縣大索羅欽鎮的一個地主家庭里。他從小受到藝術的熏陶,愛好繪畫,喜愛烏克蘭的民謠、傳說和民間戲劇。他的童年時代是在恬靜的田園生活中度過的。1821年至1828年,他就讀于涅仁高級科學中學,深受十二月党人和普希金愛好自由的詩歌以及法國啟蒙學者著作的影響,較早就立志要為祖國服務、造福人民。由于父親早逝,家境日益窘迫。1828年,他离家去彼得堡謀生,几經周折,才在國有財產及公共房產局和封地局先后供職,飽嘗了世態炎涼和小職員度日的的艱辛。嚴酷的社會現實使他從理想的夢幻中漸漸覺醒過來,透過京城那富麗堂皇的外表,看清了官場的黑暗与腐敗以及普通民眾身受的苦難和不平。 在彼得堡,果戈理有幸結識了當時著名的詩人茹可夫斯基和普希金,這對于他走上創作道路有很大的影響,特別是他与普希金的友情与交往傳為文壇的佳話。1831年至1832年間,年僅22歲的果戈理發表了一部以《狄康卡近鄉夜話》為題的短篇小說集,步入文壇。這部小說集是优美的傳說、神奇的幻想和現實的素描的精美的結合,以明快、活潑、清新、幽默的筆調,描繪了烏克蘭大自然的詩情畫意,謳歌了普通人民勇敢、善良和熱愛自由的性格,同時鞭撻了生活中的丑惡、自私和卑鄙。它是浪漫主義与現實主義創作相結合的產物,被普希金譽為“极不平凡的現象”,從而奠定了果戈理在文壇的地位。 1834年秋,果戈理曾在圣彼得堡大學任教職,一年多以后即棄職專門從事文學創作。在此期間,他又相繼出版了《密爾格拉德》和《小品集》(后來又稱為《彼得堡故事》)兩部小說集。作家一改在《狄康卡近鄉夜話》中對恬靜的田園生活的迷醉之情,而將諷刺的筆触轉向了揭露社會的丑惡、黑暗和不平,對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的命運寄予了深切的同情,標志著他的創作走上了一個新階段。特別是1837年普希金不幸逝世之后,他將批判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推向了新的高度,無愧地站在普希金遺留下的位置上,共同成了俄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人。 在寫作小說的同時,果戈理也開始了諷刺喜劇的創作。1836年4 月,著名喜劇《欽差大臣》在彼得堡亞歷山德拉劇院上演,轟動了整個京城。該劇逼真地反映了俄國專制社會的种种弊端和黑暗,從而深刻地揭露了官僚階級的丑惡和腐朽。 1836年 6月,在《欽差大臣》遭到政府和反動文人的攻訐聲中,加上病魔纏身,果戈理決定到國外去治病。此后來來去去,多在國外,少在故土。在國外,他一邊養病,一邊從事早在1835年就已開始的《死魂靈》的創作。《死魂靈》的第一部終于在1842年問世。這是一部卷帙浩繁、人物眾多的宏篇巨制,通過對形形色色的官僚、地主群像的真切、生動的描繪,有力地揭露了俄國專制統治和農奴制度的吃人本質,极大地震撼了整個的俄羅斯。 由于遠离祖國,脫离生活,果戈理的創作思想發生了危机。他的世界觀中根深蒂固的宗教贖罪思想、神秘主義和害怕革命變革的情緒迅速膨脹起來。他竟然要回到宗教迷信和宗法制度中去拯救自己的靈魂和尋找社會的出路,并對過去發表的揭露社會矛盾的作品表示了公開的忏悔。這一切迷誤与倒退行徑理所當然地受到了以別林斯基為代表的革命民主主義朋友們的嚴厲批評。果戈里在极度的苦悶中將先后兩次寫成的《死魂靈》的第二部手稿,也先后兩度付之一炬,于1852年3月4日溘然長逝,終年43歲。果戈理終身未娶,几乎是在窮困中度過了短暫的一生。他在20年的創作生涯中,以一系列膾炙人口的佳作丰富了俄羅斯文學的寶庫,成了19世紀俄國現實主義文學的一代宗師。在他的創作影響下,出現了涅克拉索夫、屠格涅夫、岡察羅夫、赫爾岑、陀斯妥耶夫斯基等一大批批判現實主義作家。誠如陀斯妥耶夫斯基所說:“我們所有的人都是從果戈理的《外套》中孕育出來的。” 所以,果戈理被譽為“俄國散文之父”是理所當然的。 《果戈理短篇小說選》共收入作品11篇,是從《狄康卡近鄉夜話》、《密爾格拉德》和《小品集》(即《彼得堡故事》)中精選出來的。《索羅欽集市》(1831)、《五月之夜(或:女落水鬼)》(1831)、《圣誕節前夜》(1832)、《伊凡·費多羅維奇·什邦卡和他的姨媽》(1832)分別選自《狄康卡近鄉夜話》的第一部与第二部;《舊式地主》(1835)和《伊凡·伊凡諾維奇和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吵架的故事》(1834)是《密爾格拉德》小說集中的名篇;而《涅瓦大街》(1835)、《鼻子》(1836)、《畫像》(1842)、《外套》(1842)則合成一組描寫京城生活的《彼得堡故事》;只有《馬車》(1836)是單獨成篇的。 如果說《索羅欽集市》是一幅烏克蘭人民生活的色彩絢麗的風情畫,那么《五月之夜(或:女落水鬼)》便是一首青春戀情的熱情的贊歌。它們充滿了對烏克蘭人民和山川景色的詩意的素描,洋溢著濃郁的生活情趣和泥土的芳香。《圣誕節前夜》把一個普通的農村鐵匠作為正面人物來歌頌,沖破了為宮廷貴族服務的感傷主義文學的藩篱,從而開一代平民文學之先河。不過作家對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的美化和對宗教的贊美,則反映了作家思想的局限性。《伊凡·費多羅維奇·什邦卡和她的姨媽》不再是說神道鬼的故事,而是深刻揭露地主生活的猥瑣和無聊、批判宗法農奴制的腐朽和沒落的佳作,標志著作家的創作從浪漫主義到現實主義的轉折。《舊式地主》刻畫了一對地主夫婦的寄生生活。几十年來,他們吃了睡,睡了吃,然后自古皆然地死去。作者在深刻批判他們的同時,又寄予一縷痛惜之情,可說是對于宗法式地主制度沒落的憂傷的挽歌。《伊凡·伊凡諾維奇和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吵架的故事》描寫的是兩個比鄰而居、交誼甚篤的地主,居然為了一句罵人的話,彼此成了冤家對頭,打了一輩子的官司,無情地揭示了農奴制地主的社會寄生性和精神畸形性。 《涅瓦大街》撕開了彼得堡燈紅酒綠、珠光寶气的外表,暴露了社會生活的殘酷的現實:心地善良、滿怀抱負的畫家皮斯卡略夫在冷酷的現實面前,因幻想破滅而自戕;而玩世不恭、趨炎附勢的皮羅戈夫中尉卻隨心遂意,甚至官運亨通,讀者在掩卷沉思之時,定然會想到世道多么的不公!《鼻子》借一個鼻子丟失的怪誕故事諷刺了一個官場小吏柯瓦廖夫投机鑽營、日夜做著升官發財美夢的丑行劣跡,從中可以窺見現代派荒誕手法的端倪。《畫像》講述了一個有才華的畫家在金錢的腐蝕下墮落的故事,可是作家卻在小說的后一部分宣揚以宗教贖罪和神秘主義作為拯救靈魂的良方,其中充滿了抽象的議論和說教,應該說是藝術上的敗筆。《外套》是為被污辱被損害的小人物向不合理的社會發出的一份抗議書,它是繼普希金的《驛站長》之后出現的批判現實主義的又一佳作。而《馬車》則在題材上多少有別于上述各篇作品,只是把一個慣于吹牛的地主的愚蠢、虛榮、淺薄、卑劣的天性展示出來,盡情地嘲笑了一番。 人們常說,果戈理是19世紀偉大的俄羅斯作家中最有魅力的,同時又是最難捉摸的作家之一。的确如此。果戈理的創作是一座廣博精深的藝術寶庫。 他的作品貫串著一种獨特的諷刺幽默風格。他對現實生活中的一切丑惡現象都給予尖刻的諷刺和嘲笑,但嘲笑之中總透出一种溫和的幽默和痛惜的淚水。特別在對待小人物的悲慘命運上,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含淚的笑”溢于言表。 他的作品常常采用极度的夸張之法,以奇趣非凡的反常之形逗人發笑,這是他用神奇筆法精心勾勒的結果。譬如,地主的一條燈籠褲被描寫成“吹脹起來,可以裝得下整個院子外帶谷倉和雜房”,一個大煙鬼比喻為“從房頂上移下地來的大煙囪”等等。在果戈理的筆下,地主、官僚、貴族、高利貸者一個個行為乖張,滑稽可笑,又奇丑無比。作家以漫畫的手法加以夸飾,賦以變形,抒言外之情,寓褒貶之意。這种夸飾之法是构成果戈理作品諷刺幽默風格的重要手段。 他的作品藝術手法十分繁富,璀璨多姿。在他的小說中,傳說、故事、夢境、幻想、譫妄、獨白、對話、思緒、素描、抒情、議論融為一体,自然天成。他常常以講故事的人或第一人稱的說話人的身份出現在作品中,自然而然地說出大段的抒情插話或哲理議論(偶而有過于放縱或迷醉之虞),跟讀者進行面對面的心靈交流。他喜歡對人物的外表和姿勢作詳細的描寫,以刻畫性格,深化主題。他描畫人物的鼻子或嘴唇生得怎樣,一筆就畫全了,而且非常細膩突出。 他的作品的文体別具一格,語言丰富而華麗,极度的流暢和接近自然。他的文筆富有節奏和音樂感,音調明快激越而余音不絕,同時又色調絢麗多彩而富有變化。誠如別林斯基所說:“果戈里不是在寫,而是在描畫;他的描寫洋溢著現實的生動的色彩。你能看見并且听見它們。”無怪乎有人稱他為“語言的畫家”。 記得著名的翻譯家蒂里特(tyrwitt)說過:“翻譯貴在發幽掘微,窮其毫末。在選詞与琢句方面,要譯出其文;在性格与風格方面,要譯出其人;在褒貶与愛憎方面,要譯出其情;在神韻与語感方面,要譯出其聲。”這“文、人、情、聲”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翻譯文學作品,本來就是一件十分艱難的工作。而果戈理的創作廣闊博雜,風格又獨樹一幟,要用另一國文字准确傳神地再現其風貌,真是難上加難。 然而在我國,從20年代之初起,魯迅、瞿秋白、耿濟之、賀啟明、滿濤等文學大師或著名譯家就為介紹、翻譯和研究果戈理的作品作了許多開拓性的工作和可貴的貢獻。他們功不可沒。特別是魯迅先生以獨具的慧眼,极力推崇果戈理“以描繪社會人生之黑暗著名”,并親自翻譯了《鼻子》、《死魂靈》等作品。解放后,翻譯和研究果戈理的創作則更加系統、深入和全面,而卓有成效者當推著名翻譯家滿濤先生。 現在出版的這個選本是一次重譯的嘗試。重譯,或者說复譯,對于已有的譯本總會有所借鑒和繼承,吸取其优長,同時又根据不同的領悟而作必要的修訂和新的詮釋,并改正一些不慎造成的誤譯。不同的譯者在語句的分合、態度的褒貶、感情的濃淡、語气的輕重、用語的雅俗、風格的遠近等方面也必然會有不同的處理。有了不同譯本的比較和對照,我們才有可能逐步逼近原著,爭取成為一种比較近于完備的譯本。在我們這樣一個人口眾多的大國里,只要有讀者,不妨多出版几种譯本,可以促進出版和翻譯事業的發展与繁榮。還是魯迅先生說得好:“而且复譯還不止是擊退亂譯而已,即使有好的譯本,复譯也還是必要的。”正是本著這种信念,我才接受了重譯這個選本的任務。我的主觀愿望是力求完整而准确地再現原作的內容和風貌,究竟做到何种地步,有待于廣大讀者和行家們批評指正。 譯 者 1994年夏于長沙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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