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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西方女作家中,法國的杜拉斯是最為我們所熟悉的一位了。在《情人》走紅圖書市場之前,她的《琴聲如訴》等作品已有相當大的讀者緣。杜拉斯的小說,相對于我們的閱讀傳統,可讀性并不強。閱讀是一种傳統,力量比寫作傳統更大。那么,杜拉斯對我們的魅力又是從何而來的呢?肯定不是來自于她小說的陌生感。羅伯—格里耶的小說,在文本上比她更具創造性,也就是說更具陌生感。我們的閱讀傳統恰恰并不把這些看得很重要,甚至還要因此而排斥与拒絕。杜拉斯小說的魅力,在于她的自傳自敘的色彩、氛圍和品質。自傳自敘的色彩、氛圍和品質,其他作家的作品中也有,郁達夫甚至說過這樣的話:“一切文學作品都是自敘傳”。而杜拉斯的不同是她罩住我們,能夠很好地利用欲望———她的欲望,我們的欲望,讓它們彼此交換,又交織在一起。她想做個暴露癖,而我們則有刺探隱私的愛好。她在明處,我們在暗處。我們既滿足了欲望,又覺得安全。只是欲望的滿足意味著更強欲望的出現,更強欲望的出現使我們一下子暴露在明處,杜拉斯反而在暗處了。這是杜拉斯更不同的地方,几乎是天賦———漫不經心地就控制住我們。看上去漫不經心。這其中不乏智力游戲,也是杜拉斯的魅力得以放電的手段。因為她感性的文字,有身体的線條、狀態,也有身体的溫度。閱讀過程中,你會冷不丁地覺得,你已被帶到頗具神秘的是非之地;在一所空空蕩蕩的大房間里,你与一位坏女人面對面坐在一起。杜拉斯的作品,透著股坏勁。迷人的聲色,想想真迷人。當然,我站的立場是男性讀者。 杜拉斯的小說,從沒有傳統的高潮。但她抓緊了你,肌膚上都感到她尖利的指甲。明知道最后沒什么,就是放不下。作為“新小說”(盡管她自己否認這一說法),她作品的不同之處是在詞与詞之間、句子与句子之間、段落与段落之間創造了空白。小小的空白。這是她暗處操縱的具体化———她在牆上挖了許多小洞,以便我們的刺探。刺探其實是一种想象。是我們的想象使杜拉斯的小說有了深度。 我更愛讀杜拉斯的隨筆、談話錄。她急于表達,但有一种精神上的口吃————現實已使作家辭不達意了,她不繞圈子,就把這辭不達意表達出來————東一榔頭西一棒,胡說八道,回味無窮。因為這胡說八道是反禁忌,是“子不語”。我們見多了一本正經的文章,藏拙的文章。而杜拉斯卻不怕漏洞百出。她喜歡談論政治,可說是無知,沒章法,也就很率性。這是難得的,起碼為我們這些讀者留下了一位女作家對二十世紀的自己的看法。作家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杜拉斯選集》三本中的一本,在出版之前,責任編輯請我妻子最后校讀一下,我有幸讀到后來無奈被刪除的一些詞、句子、段落,打破了我過去的看法:以為她是酒精中毒,胡說八道是酒精帶來的。其實是她的自覺。 《杜拉斯選集》中的個別篇章是我先前讀過的(比如《如歌的中板》,就是以前譯為的《琴聲如訴》),大部分都是第一次介紹到中國。有小說,有劇本,有談話錄,体式不同,但味道都差不多。讀了呢,与印象中杜拉斯的作品沒什么區別;不讀呢,又總覺得是份遺憾。這就是杜拉斯的魅力,也是坏女人的魅力吧。杜拉斯的魅力在我看來,已超過杜拉斯作品的魅力了。漓江出版社近來也出了“杜拉斯小叢書”,我買了本《外面的世界》,与作家出版社的《話多的女人》(《杜拉斯選集·3》)穿插著讀。杜拉斯之所以話多,不僅僅是女人的緣故,更因為外面的世界使她覺得不能沉默。她要坏一把,坏是自由,是反抗,是惊世駭俗,也是她的天性。她天性如此———所以杜拉斯只有一個。一個總是有魅力的。 (《杜拉斯選集》,作家出版社1999年10月第1版,全三冊,38·40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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