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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棋逢對手


  凱恩·貝特蕾向她的絕大多數顧客推荐的隔音設備的确名不虛傳,她的辦公室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接待室里的爭論聲她一點儿也沒有听到,直到她的門被砰地一聲推開,還卷進來一股勁風。
  她嚇了一跳,差點儿將送到嘴邊的一湯匙酸奶潑掉,她正打算喝掉它。她很快地將塑料湯匙插進放在辦公桌上的酸奶瓶中,几乎將瓶子打翻。
  現在她來不及擔心她的白色意大利真絲襯衫被濺上污漬,她抬起頭,打量著那個突然闖進她的辦公室的男人。
  那個男人正踩著地毯向她走過來,他的臉上是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這不是凱恩得出的推一結論,那個男人灰藍色的眼睛里還蘊含著某种蓄勢待發的憤怒。總之,他那被太陽晒成褐色的臉上混合著陰郁的憤怒与勉強控制著自己的怒火的僵硬表情,不需要心理調查她也可以看出這個男人的心情很不好。
  用怒气沖沖一詞可以概括他的表情,凱恩思忖著,很奇怪在這個美麗的陽光明媚的九月清晨還有人會發這么大的火气。
  顯而易見,他是沖著她來的,因為她是他視野中唯一的一個人。
  凱恩猜測他也許是高級室內設計公司的一位顧客,他對她們的設計不太滿意。但是還從來沒有一位顧客闖進她的辦公室里來發牢騷。在通常情況下,一個電話就可以解決問題;或者公司派人去有問題的顧客家中調查一下,也往往能令顧客滿意。
  目前這种情形看來是一個例外,她沉思著,這個男人看起來不像是來投訴她的公司的。她与所有的顧客都見過面,卻沒有見過他;她也不記得在生意以外的事務中見過他。于是她做出了一個無可辯駁的推論——一個与她素不相識的男人對她發起了無名火。
  “顯然今天早晨有人弄髒了你的玫瑰色眼鏡。”她說。
  那個男人突然在离她几步遠的地方站住了,他盯著她,一絲警戒的神情代替了眼睛中原有的惱怒。
  “什么?”
  “看來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她解釋說。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看著他向她走過來,他現在的步伐不再像方才那樣急匆匆的了。他用一种謹慎的神情注視著她,似乎她是一個隨時會使魔法的女巫。
  他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身高足有六英尺,她在心中猜測著,而他修長的運動員般健美的体魄讓他顯得更高大些。她估計他的年齡大約三十出頭,雖然她在猜測別人的年齡方面并不很在行。他渾身上下都是黑顏色,從一塵不染的黑色的皮鞋——當他站在門口時她曾瞥了一眼——到濃密的黑色頭發。他的頭發看起來有几個星期沒有修理了。黑色應該讓他顯出一副陰沉壓抑的樣子,但是相反,他看起來就像是廣告中的一位衣冠楚楚的商人,正從休假中返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去見他的理發師。
  當她的辦公桌成為他們之間推一的障礙物時,凱恩可以看清楚地黑色襯衫上還交錯著藍色的條紋,那些藍色條紋如此隱約,就仿佛不存在一樣。
  就像是他的幽默感。
  毫無疑問他有笑的能力,她在心中暗暗地想著,但是今天早晨他顯然沒有笑的心情。
  她將雙肘搭在高背椅的扶手上,十指的指尖交錯著,思忖著她的不速之客。當他的目光注視在她的臉上時,她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刺痛感。他用一种執著的目光審視著她,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她說不出來這是什么原因。她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覺,似乎他可以看穿她的靈魂。她拼命控制住自己想要溜到別處去的眼神。
  他的眼睛是一种潤澤的灰藍色,他的表情顯得既憤怒而又有著不加掩飾的好奇。他沒有立刻開始那段激烈的長篇大論,只是盯著她看著。
  凱恩認為他正在爭取時間瞄准著目標,就像是獵人忽然發現了一只意想不到的獵物從他的眼前跑過時所做出的本能的反應。當然這個類比有些不倫不類,因為她正坐在這個國家的首府中的一座摩天大廈的辦公室里,而不是徘徊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面對著一位虎視眈眈的神槍手。然而無論如何,那种被人品頭論足的感覺還留在心中揮之不去。
  他的身后有什么物体移動了一下。凱恩的目光越過他,看到她的秘書露西正盡力將輪椅轉到敞開的舖著地毯的辦公室門口。
  露西·威爾森是一個身体有殘疾的姑娘,在她申請這份工作時,凱恩并沒有因此而拒絕她。身体的殘疾并不妨礙露西盡職盡責地工作,而且她在工作中的表現一直非常出色。她今年三十一歲,性格活潑,充滿了朝气,梳著利落的紅棕色短發,有一雙藍色的大眼睛。露西是一個忠誠的有頭腦的姑娘,同時又心直口快,無論在什么情況下,她都是這樣。
  “對不起,貝特蕾小姐,”她很快地說,“這個男人問你是否在辦公室里,當我說在時,他不由分說地就闖了進來。他沒有預約。”
  凱恩微微一笑。
  “如果有人認為他不需要別人的幫助,那不是太不可思議了嗎?”
  “你想讓我叫保安嗎?”
  “先不用,露西。顯而易見他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同我說,他已經迫不及待了。正好我這時正閒著,不妨听他說一說。我与米迪維爾的約會是在什么時候?”
  “一小時以后。”
  凱恩將目光轉移到那個男人身上,他仍然站在那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四十五分鐘的時間夠不夠与你討論你頭腦中正想著的那個問題?”她問,“或者你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一絲惊异的神情掠過他的眼睛。‘“這要看你給我的答复而定了。”
  凱恩与他的目光對視了片刻,意識到他的發音短促而清晰,帶有英國上流社會慣用的重音。但是這种發音并不能給她提供任何有關他的身份的線索,也無法解釋他闖進她的辦公室的原因。她見識過各种各樣的人,從外交家与政客到發型設計師与水暖工,在華盛頓特區,很多人都用這种語調講話。
  她再次瞥了露西一眼。“讓我們希望我的回答能令他滿意,否則你就要打電話給米迪維爾另約時間了。”
  露西沒有挪動,凱恩向著敞開的辦公室門點了點頭。
  “沒事,露西,你可以回到你的辦公桌上去。如果我需要你,我會給你打信號的。”
  露西仔細打量著這個入侵者,似乎要在心中銘刻下他的外貌特征,一旦發生了什么事,她可以向警察局的肖像畫家將他的特征描繪出來。然后,她旋轉了輪椅,离開了辦公室。
  凱恩將目光落在這個不約而至的陌生人身上。“你介意做一下自我介紹嗎?”她微笑著問,“即使不發生其它情況,我也有必要向保安部提供一個來訪者的姓名。”
  “你真是一個很酷的女人。”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追巡著。
  這句話听起來并不像恭維,凱恩注意到了。
  “我非常忙,雖然現在看起來不是這樣。”她蓋上了酸奶的瓶蓋,將瓶子連同湯匙一起扔進了辦公桌后面的垃圾箱里。“你能快點說明一下情況嗎?”
  “你給你的秘書打什么樣的信號好讓她叫來重案組?”
  這么說,他還有點幽默感。她暗暗地思忖著,竟然對他眼睛里一抹打趣的神情感到不可思議的愉快。
  她向著辦公桌上的電話做了一個手勢。“我按兩下內部呼叫按鈕。”
  “你以前需要過他們來營救你嗎?”
  ‘”還沒有。”她說,不知道這會不會是第一次,“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非叫來援軍才能解決的問題,當然每個規則都有例外。顯而易見,你到這里來不是為了我們出色的工作而給我們頒獎的,那么,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對我們不滿意的地方呢?”
  他皺起了眉頭,這主要是出于迷惑,而不是由于惱怒,至少地希望如此。
  ”‘你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樣。”他說。
  “生活總是充滿了有趣的意外,不是嗎?”她淡淡地說。
  “什么都沒有弄坏,東西被拿走了,偷走了,掠走了,失竊了。”他開始一邊發著牢騷,一邊在她的辦公室里走來走去,“投縹游戲盤不見了,兩個又大又蠢的卷柜擺在游戲盤的位置,即使游戲盤在那里也看不到了。而且我的桌子上出現了一台閃閃發光的電腦,就放在我原來放軟飲料制造机的地方。”他怒視著她,“那台軟飲料制造机也消失了。”
  “啊一嗅。”她低聲咕映著,但是不幸被他听到了。
  “你是什么意思,啊一喚?”他突然停下腳步,手插在腰上,眼睛里帶著疑惑的神情。
  “投縹游戲盤与軟飲料制造机并不是我們經常處理的典型辦公用具,我記得我見過它們。我會查一下,我非常清楚哪一間辦公室是你的。”
  “很好。我們終于將事情弄清楚了。”
  凱恩指了指桌子對面的椅子。“當我查找你的檔案時,你為什么不坐下來呢,福格先生?”
  “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來翻閱你的記錄,我的要求很簡單,我想讓人將你的巡邏隊在我辦公室里搞的破坏恢复過來。”
  “如果不看一著記錄,我根本想不起是如何給你的辦公室裝修的。”她盡量不讓自己失去耐心,“在你等待的時間里,你想喝一杯咖啡嗎?”
  “這不是社交活動。”
  “顯然不是。”自從他闖進她的辦公室里,她第一次將自己的憤怒表現出來,“顯而易見,你的生性是傲慢無禮的,福格先生。在我看來,良好的修養与禮貌的舉止反而更助長了你的怒火,也許你應該表現出一些涵養來。”
  “我不是傲慢無禮的。”他說,顯然感到她的話冒犯了他。
  凱恩轉動了一下椅子,這樣她就可以看到擺在辦公桌左邊的電腦屏幕。“隨你便,福格先生,坐著、站著、走路、翻筋斗、靠在牆上悉听尊便。我要看一下奧特菲德斯公司的檔案,這樣我才知道如何解決你的問題。”
  “我已經告訴你了,我想要我的辦公室恢复原來的樣子。”
  “我不知道原來的樣子是什么樣子,也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樣子,在我沒有看到檔案之前我甚至無法确定我們談的是不是同一間辦公室。你已經說完了,我知道你的要求是什么了,如果你給我几分鐘的時間,我會告訴你我們是否能做些什么事幫你找回你的投縹游戲盤。”
  保羅注視著她敲擊著鍵盤的手指,她的手指纖細修長,輕松而有節奏地跳躍著。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不再理會他了。他忽然產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覺,她似乎正在哄著他,也可能她在暗中嘲笑著他,雖然她臉上的表情沒有顯露出一絲一毫這樣的神色。
  他的嘴唇緊緊地抿住了,悶悶不樂地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他感覺到自己冒冒失失地闖進凱恩·貝特蕾的辦公室里,就像是一頭固執的大象。
  今天早晨他一走進辦公室,立刻大發雷霆,他將他的合伙人訓斥了一頓,然后立刻開車從奧特菲德斯總部直接赶到高級室內設計公司在亞歷山大的辦公室。一路上他為自己對約翰發的火感到后悔,當他回辦公室的時候,他准備向他的合伙人道歉。但是他并不為將自己的喜怒之情形之于色而感到懊悔——他不喜歡在他离開的時候,他的私人領域被一些有秩序的小玩意裝飾著——也許他可能有些太過敏感。
  他非常同情他的合伙人在他暴跳如雷的反應下感覺到的失敗感,對保羅來說,改變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讓他惊慌。他們的公司為運動員安排各种旅行,這讓他有机會走遍世界,為他的顧客們做開路先鋒。他不喜歡和諧平靜的日子,他的工作驅使他四處漂泊,讓他投身于冒險的千變万化的新的地平線与五彩繽紛的生活之中。
  但是在他的辦公室里,一切又是不同的,就像他在英格蘭的老家一樣,他在奧特菲德斯總部的辦公室是他的基地,不論他在外面漂蕩多久,他總是要回到這里來。他喜歡讓自己迎接富于挑戰的生活,但同時他也喜歡有一處穩定安全的地方做他停泊的港灣。
  他尊敬合伙人的安排。約翰的活儿干得很出色,在保羅外出旅行期間,他為公司配置了最新款式的電腦設備与新卷柜。這一切都是背著他搞的,但是可以讓人理解,如果地呆在那里,他不會讓人碰他堆在辦公桌上与書柜中的任何一張紙片。只是因為那些廣告与說明書是多年以前的舊貨,并不意味著它們沒有值得借鑒的价值,保羅知道當他需要時,它們在什么地方。在他看來,它們沒有理由被整理掉。
  然而,高級室內設計公司從天而降,將他的珍寶弄得亂七八糟。他無法在那張閃閃發亮的新辦公桌上辦理任何事務,當地在桌前坐下來時,他感覺到桌面亮得刺眼。在他一塵不染的新辦公桌上留下來的惟一件舊物是一只古董式的鋼筆与一個鑲在桌上的墨水池,那是他的一位顯赫的祖先留下來的。他還有一台有著奇特按鈕的電話机,他記得在他与約翰合伙開辦這家公司的時候他將它放在辦公桌上了,但是現在,他當然找不到它了。
  似乎是為了增加他的怒气,他發現他那些珍貴的紙張被鎖進一只有彩色標志的卷柜中,還有其他的東西。當他拉開卷柜時,他看到粉色、黃色、藍色的標簽像彩虹一樣懸挂在不同的位置上;一張設計得非常精巧的卷柜說明書放在他辦公桌頂層的抽屜里。
  連辦公桌也被入侵了,那些原來放在鋸齒狀托盤中的紙夾現在被整整齊齊地按照圓形排列著;他的弓普,或者在美國方言中被稱為彈弓的東西——用兩只鉛筆和一條橡皮繩制作的——無影無蹤了,在他制定出那些可惡的旅行計划之前,他還怎么能將那些廢紙團隔著屋子射入到門口的廢紙簍里?還有人將他的薄荷糖也拿走了,他記得兩三個月以前,他將它們用白紙包裹著放在抽屜里的。
  擺在他辦公桌上的那只盛著短短的鉛筆頭的錫鐵盒,被一只裝滿了長長的尖銳得足以致命的鉛筆的青銅筆架取代了,這個筆架無疑很漂亮,但不符合他的心意。他曾經在什么地方看到過托馬斯·愛迪生尤其喜歡為他特制的三英寸長短的粗鉛筆,因為他喜歡短小精悍的東西。保羅也是這樣,但是顯而易見,那些巡邏隊將他的這一點天才的怪痛也破坏了。
  他從約翰嘴里得知是高級室內設計公司派人將他修心養性的圣地變成了毫無援疵的陳列室,如果《美化辦公室与倉庫》雜志想要一張照片作為他們下期雜志的封面,他會熱情提供的。他的辦公室可以登在雜志上了,然而保羅卻無法在這种壓抑的環境下辦公。
  當地驅車赶到高級室內設計公司的辦公室時,他的不滿變成了憤怒,這個惡魔公司要為他的辦公的無效率負責。他已經擬好了要對他即將見到的人提出的几點要求,無論是誰,只要她派來了那群瘋子掃蕩過他的辦公室。
  他來訪的主題就是讓那個將他的辦公室破坏得纖塵不染的人負責將它恢复成原來的樣子,他需要每一堆紙片、說明書、計划表、指南冊還有地圖都回到他离開華盛頓特區到明尼蘇達州核查那間釣魚小屋之前的樣子。然而,見到了破坏他辦公室的罪魁禍首,他卻將他擬好的發言提綱忘記了。他仍然為他回到辦公室里感到的不便而惱火,但是他也被凱恩·貝特蕾迷住了。
  保羅靠在椅背上,觀察著凱恩,她正在聚精會神地查看著電腦屏幕。在他看來,她的面貌也就是中人之姿,他思忖著。她的棕色頭發濃密厚實,閃閃發光,剪得非常短,兩側的發絲琉到腦后,顯得极其雅致;她几乎沒有化什么妝,或者她在化妝方面已達到了出神人化的境界,于是讓人以為她沒怎么化妝。保羅与他的妹妹一起長大,他知道女人玩弄各种各樣的把戲好讓她們顯得年輕而迷人,這一點對于那些初訪世事的男人來說是無法理解的。
  坦率地說,他不認為凱恩·貝特蕾屬于迷人的那一類,在他腦海中涌現出的大量詞匯里,不論是法語、英語還是西班牙語,他認為最适合她的詞就是還過得去。這不是說她不吸引人,她很吸引人,以她特有的方式。那种冷淡的職業女性通常并不讓他感到著迷,但是在他見到她的第一眼時,她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眯起眼睛,開始更徹底地觀察著她。她穿著一件樣式簡單的白色真絲襯衫,外面套一件短及腰部的黑色馬甲,一條金項鏈環繞在她纖細的脖頸上。當他站在她的辦公桌前時,他曾瞥了一眼她穿的白色裙子,但是他沒看清裙子的長度,也不知道她大腿的形狀,他猜測它們也只是還過得去而已。
  然而,他對她的反應卻不是還過得去四個字可以概括的,這种感情他甚至都不太熟悉。
  當她將頭轉到他的方向時,他將目光收回來落在她的臉上。“你真的想讓你的辦公室恢复成原來的樣子嗎?”她問。
  他對她聲音中掩飾著的難以置信微微一笑。“越快越好。”
  她將臉完全轉過來對著他,將手臂搭在辦公桌上。
  “為什么?我剛剛檢查過了你辦公室目前的內部陳設情況,當我第一眼看到它時,我還以為我看到了海市蜃樓。”
  “你使我的辦公室听起來就像是蜡像館的榮譽小屋。”
  “這种印象是令人難以忘記的。我記得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辦公室時,我曾問過迪特先生這間屋子是不是用來貯藏東西的,是否每個人都在門口站了站,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更向里面踢進去。”
  “我想約翰會對你提出的問題感到有趣。”
  “現在既然你提到了,我得說他那時的表情的确很有趣。”
  她將注意力又集中在電腦上,“這很有意思,根据我的記錄,”她向著電腦屏幕打了一個手勢,“為了使你的辦公室看起來有條有理,我們花費的時間是其他客戶的三倍。也許你可以從中了解到我的雇員們做了多少工作。”她注視著他,“你到底為什么想要讓我們將一切都复原呢?”
  “我喜歡我辦公室原來的樣子。”
  凱恩注視著電腦屏幕,屏幕上是一間屋子的內部設施情況,有著詳細的描繪和精确的符號,那些標志在特殊位置上的數字代碼能讓人暈頭轉向。她將眼光又落在他身上。
  “我不太有把握复制出原來的那一片混亂場面,福格先生,這就仿佛是城鎮已經修复好之后又發生了一次地震。”
  ‘“沒有那么糟糕。”
  凱恩怀疑地挑起了一條眉毛,但是沒有就這一點同他爭論。她伸手去拿電話。
  保羅向前傾了一下身体。“你想做什么?”他敏感地問。
  她對他由漫不經心突然變成好奇的態度感到吃惊。“‘我想讓露西將奧特菲德斯的主要檔案拿來。”
  他將頭向電腦點了一下。“你剛剛看過那些檔案。”
  “在我們裝飾房屋以前和裝飾完以后我們都要給每個房間拍攝照片,那些照片我們放在特別的檔案里。其余的信息我們存進電腦。”
  保羅釋然了,他又向后坐回去。“我還以為你要按兩下那只內部呼叫按鈕。我現在沒有心情對付那些人高馬大的保安,這是件新襯衫。”
  凱恩微笑著將內部呼叫按鈕按了一下,她請露西將奧特菲德斯公司的主要卷宗拿進來。當她做完這一切后,她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你确定你不想喝些咖啡嗎,福格先生?露西要花几分鐘的時間去拿那些檔案。我打算喝杯咖啡,我也可以給你倒一杯。”
  他點了點頭。‘咖奶油,不要糖。”
  當凱恩從桌子后面繞出來時,她感覺到他的目光盯在她的身上。那只大咖啡罐放在五英尺以外的那張長書柜的盡頭,她以前從來沒感覺過這是一段漫長的距离。她也從來沒在別人目光的注視下感覺到難為情,除了保羅。甚至當她轉過身,背對著他時,她依然能感覺到他目光的力量。
  當她依照他的愛好給他的咖啡中加上奶油以后,她走到他的椅子前,將咖啡放在托盤里遞給他。
  他抬頭看著她。“謝謝。”他咕噥著從她手里接過托盤。
  接触到他的目光時,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一下呼吸。這讓她自己困惑起來,她神情恍格地站在那里。四目交錯之間,仿佛有一道似曾相識的電流在兩人之間通過,這种感覺是惊人的,但是她無法用其它語言描繪出這种感情。在今天以前她從來不曾見過這個男人,她怎么會對他有一种熟悉感呢?
  在她給自己的問題找到答案以前,保羅開口了。“我開始看出來你是多么出色了。”
  “你的結論下得太草率了,”她說,“絕大多數人都可以倒咖啡。”
  “我指的是你將文件歸類的能力,你總是能讓一切各就各位。在我到這里來之前,我根本沒打算坐下來,更沒想到喝咖啡,但是現在這兩點我都做到了。”
  “我不認為有人會強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福格先生,”凱恩記起了他到這里來的原因,“除非你想這么做。”
  听到了她的恭維,他淡淡一笑。“這使我們回到了我來訪的主要目的上。我承認我從來沒有想過規划一間辦公室會是件多么麻煩的事,從我所看到的,你的電腦已經記錄得夠詳細的了,你為什么還要拍照片呢?”
  “大部分的設計工作都是在這里完成的,而不是在實地。我們使用照片作為依据來繪制草圖,按照每位顧客的要求設計出令他滿意的方案。”
  “非常有條理。”
  她點了點頭。“我們一視同仁。”她說著,從他身邊走開,回到她的椅子前,“這是高級室內設計公司的宗旨。”
  “顯然你做得非常好。約翰說你受到別人廣泛的稱贊,他對裝飾后的結果非常滿意。”
  “我們絕大多數的顧客都感到滿意,”她放下了咖啡杯,接著說,“我們為他們節省了金錢、時間,減少了不便,避免了他們找不著東西時產生的挫敗感,這种感覺你已有了切身的体會,當你找不到你的投鏢游戲盤与自動飲料售貨机時。”
  “這兩件東西都不見了。”他提醒她。
  “如果你有時間讀一下留在你辦公桌上的說明書,你會發現它們沒有失蹤——你剛才是怎么說的?”
  他輕輕地笑起來。“被偷走了。”
  凱恩也微笑了。“你那些价值連城的辦公設備根本沒有失竊,福格先生。”她俯下身子,在鍵盤上敲出了几個字,然后研究著出現在屏幕上的信息。“那只放在窗前的卷柜下面的兩個抽屜是假的,打開抽屜,你會發現一個小冰箱,里面裝滿了你常喝的各种牌子的軟飲料。投縹游戲盤放在那張四個男人穿著小丑的衣服圍坐在桌子前玩扑克或者是其它類似的需要大量的薯條、香煙和啤酒的游戲的圖畫后面。你看到了,我們沒有取代你的藝術品,我們盡可能与顧客原有的東西結合起來進行裝飾,這會讓他們有一种舒适与熟悉的感覺。我記得看到過你的圖畫,那是一個有趣的主題,在那張小丑打扑克的畫面上有什么讓我忽略了的特殊意義嗎?或者它只是一個我無法了解的男人的寵物?”
  保羅喝了一口咖啡。“任何帶有賭博性質的游戲都帶有樂趣,不論是打扑克、登山、划著獨木舟在清溪上旅行,還是追求女人,每一樣都要冒險。”
  “你有著不同尋常的愛好,福格先生。”
  “也許。”他表示承認。他將頭歪向一側,從另一個角度打量著她的臉孔,“你是如何尋找樂趣的,貝特蕾小姐?”
  “你怎么認為我現在沒有覺得有趣呢?”
  “即使你喜歡你的工作,它也只是工作。當一天結束,凱恩·貝特蕾從她的高級室內設計公司的大門走出來時,她打算做什么?”
  “這种時候并不多。”她坦率地說,稍微感覺到有些害羞,她意識到她自己說的是真話。“我希望你不要認為只知道工作、很少出去娛樂的凱恩是一個讓人乏味的女孩。”
  “我沒有這么想,”他說,“即使我知道這是事實。我的媽媽告訴我,無論周圍的環境怎么樣,我都要做一名紳士。自從你的公司為奧特菲德斯做了這么多令人滿意的服務之后,我一直讓自己想起這一條。我們可以為你安排一次度假旅行作為對貴公司的酬勞。”
  “你沖進我的辦公室對我們所做的工作大喊大叫,堅持要把一切恢复成原來的樣子;現在,你又突然稱贊我們做了了不起的工作?”
  “我沒有大喊大叫,”他的語調中有一絲受到冒犯的不滿,“我也不打算賄賂你,我只是不想讓你一無所獲地做什么。你安排人手將我的辦公室恢复原樣;作為回報,我為你安排一次假日旅行。”
  她搖了搖頭。他以為她不會拒絕他的好意,這种自信心讓她感覺到有趣。“我不太感興趣。我不喜歡迷失在扑克游戲中,也不喜歡在銀行与食雜店門口排著長隊,我既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參加對抗性游戲。”
  “我想你沒有理解我們為你安排的假日旅行,我們并不是安排你与職業足球隊打比賽。我們的顧客或者在水里泛舟,或者滑水,或者釣魚,或者爬山,有許多活動不需要与任何人對抗。”
  “他們与自然界和他們自己對抗。我感激你的好意,但我更關心我自己的身体健康,我宁愿讓我的身体保持完整。謝謝你。”
  “多么不幸,”他停頓了一下,“這件事情行不通,是不是?我還有許多這樣的計划,你可以帶著孩子去海濱,或者當我去東非遠征狩獵時,你可以帶著全家人同我一起去。”她微笑著歎了一口气。“我可以在育嬰室里挂一個獸頭裝飾品了。”
  保羅輕輕地笑了。正在這時,凱恩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露西搖著輪椅進來了。她將輪椅滑到凱恩的辦公桌前,將膝蓋上一大爆文件遞給凱恩。
  “需不需要我打電話給米迪維爾,取消你們的約會?”露西問。
  凱恩掃了一眼手腕上的細細的手表。“再有十分鐘,我与福格先生之間的事情就會解決掉,露西,沒有必要取消与米迪維爾的約會;或者,”她一邊打開卷宗,一邊咕噥著,”‘叫保安。我相信福格先生的媽媽是按照紳士的標准培養他的,所以,你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他只是對我們未經允許就在他的辦公室里移動了几件東西而感到煩惱。”
  露西困惑地皺起眉頭,盯著保羅。“我們得到了允許。”她看了凱恩一眼,接著說,“我親自打印的合同,迪特先生在上面簽了字。”
  “我們沒有得到福格先生的授權就侵入了他的私人領地。”凱恩迎視著福格的目光,“為了解決你的抱怨,我有一個建議。”
  他戒備地看了她一眼。“你的建議是什么?”
  “對你的新辦公設施試用兩星期。”當他想要插話時,她舉手制止了他,‘辦果兩個星期以后,你發現自己仍然沒得到任何便利,無法井井有條地辦公,我會設法將你的辦公室恢复原樣的。這并不困難,一包炸藥,或者用一台強力風扇對准了你的文件猛吹一陣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保羅笑起來。她總有辦法將她的利爪伸到他的心中,她不過分地打擊人,但是在她的輕描淡寫之中,他的心上留下了她的刻痕。几分鐘以前,除了將他的辦公室恢复舊貌以外,他不會接受任何提議;現在,他已經在考慮她的建議了。
  ‘“有一個條件。”他說。
  凱恩的眼睛惊訝地睜大了,她沒有想到他會接受她的建議。‘听么條件?”
  “如果我要尋找東西時遇到了困難,你要幫助我找到它。”
  她對他的要求迅速地考慮了一下,這不是一個過分的要求,她的雇員們偶爾也回到顧客的家中或者是辦公室里,為他們完成的裝修工作向顧客做證明或者是解釋。這是一個無關痛痒的妥協。
  “好吧,我同意。”她轉臉看著露西,“如果福格先生有什么問題打來電話,直接將事情交給斯蒂文或是艾迪處理。”
  當保羅回答完這個問題時,兩個女人都看著他。
  “不”凱恩重重地歎了口气。
  “又怎么了?”
  “不要斯蒂夫和艾迪。”他說。
  “斯蒂文,不是斯蒂夫,你在想著那位歌手嗎?”
  “什么歌手?”
  他們走馬燈一樣的談話又旋轉回來了,她感到頭暈目眩。
  “別介意,斯蒂文和艾迪非常熟悉在奧特菲德斯所做的工作。就像我剛剛告訴過你的那樣,我設計草圖和方案,我的雇員們來完成實際的工作,他們比我更對你有幫助。”
  他搖了搖頭。“你接我的電話,否則交易取消。”
  凱恩感覺到了來自他的壓力,她沒有理會露西正用手指敲擊著手表的表盤,暗示她已經超過了規定的時間。她注視著保羅·福格,他的目光是坦率的,他的一側嘴角微微上翹,一抹笑容正蘊含在他的眼睛里。
  他正在向她提出挑戰,她要么接受挑戰,要么就失去一位顧客。
  她不想全面投降。“如果我有時間,我會盡力幫助你适應你的新設備的;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我覺得你需要更專業的指導,我會派遣裝修你的辦公室的那几名雇員親赴現場。”
  “你。”他重复了一句。
  露西在旁邊咳了一聲,似乎她正吞咽著什么東西時不小心嗆了一下。凱恩明白她的意思,同時几個字眼也跳進了她的腦海中,像傲慢自大、咄咄逼人、頑固不化等等。
  她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到時候再說吧。現在我与一位顧客有個約會,如果你能原諒我的話,福格先生,我不想失約。”
  保羅將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站了起來,這一次他沒有說什么,他已經對這次會面結果很滿意了,即使這個結果不是他最初怒气沖沖地闖進凱恩的辦公室時想到的。當他离開時,他勉強壓抑住浮現在臉上的胜利的笑容,目不斜視地走出凱恩的辦公室。在他等電梯時,他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沒注意到一位從他身邊經過的老男人向他投來的惊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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