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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特德不論到哪儿去,都不愿意遠离有電話的地方,以保證別人接到電話后十五分鐘之內能找到他。除了自己的憂慮之外,他還得接電話分擔別人的憂慮。打電話來的人很多,他母親就每天從佛羅里達來電話。
  “有消息嗎?”
  “有了消息會告訴你的。”
  “一定要告訴我。”
  “媽媽,你老給我打電話,弄得我更心神不定。你就打給她吧。”
  “她?我不給她打。我還是打給你。”
  特德回顧了監護權听證會的全過程,重新估計了他的律師的策略,檢查了自己的證詞,最后,他認為自己對案情的陳述是令人滿意的。
  他在听證會以后的表現和他在法庭上的描述是完全一致的,因為這是他的正常生活方式。他白天上班,晚上回家跟儿子在一起。可是時間比他一生中任何時候都過得慢,比他失業時過得慢,甚至比他在狄克斯堡度過的最初三個星期也慢;當時他的證明文件被他們弄丟了,他呆在報到處,名義上是在軍隊里,可又不算在軍隊里,因為這段時間不算在基本訓練時間之內。現在的情況差不多.而且更糟糕,因為這段時間完全是虛度的,只是等待著法官作出決定。
  包括華盛頓誕辰的那個周末放假三天,拉里和艾倫主動邀請特德父子到他們在火島上的房子去。那儿現在既沒水又沒暖气,所以顯然是在戶內過夜,他們還是要象露營一樣睡睡袋。比里把這看成是一次“大探險”,可是對特德來說,這只不過是有助于熬過一個漫長的周末,以便迎接又一個工作日,并且繼續等待律師的電話。
  到火島去的日子越來越近,而特德越來越不想在嚴冬季節到座落在海邊的、沒有取暖設備的避暑房子去度過凄冷的夜晚。可是比里興致勃勃,往電筒里裝了新電池,以便夜里能看到屋外的臭鼬和浣熊,并且磨快了塑料童子軍刀,以便和野熊搏斗。特德暗想,也許會由于發現了新的證据而重新進行審判吧。他不是為了孩子的緣故而凍得要死嗎?
  周末前的星期五,律師來電話了。
  “特德,是我——約翰。”
  “怎么樣?”
  “判決已經宣布了,特德。”
  “怎么樣?”
  “我們輸了。”
  “啊,天啊……”
  “我有說不出的遺憾。”
  “啊,怎么可能!”
  “法官的裁決自始至終都是以母親的權利為依据。”
  “天啊。我的心都快碎了。”
  “我也很不安。我很抱歉,特德。”
  “她憑什么贏呢?憑什么呢?”
  “她是母親。百分之九十的案予都是判給母親的。如果孩子小,判給母親的比例還要高。我原來以為這一次,僅僅這一次.能夠出奇制胜.”
  “天啊!”
  “是很可怕。”
  “我失去了他嗎?失去了嗎?”
  “我們已經盡力啦,特德。”
  “太不公平啦。”
  “我知道不公平。”
  “太不公平啦,約翰。”
  “你听我說。我把判決書念給你听。說來令人遺憾,完全是傳統的裁決。
  “‘查克萊默對克萊默离婚訴訟案,原告是孩子的生母,孩子威廉現年五歲半。母方在本案中要求獲得對孩子的監護權,該監護權曾于父母兩方离婚后于一年半前判給父方。法庭根据孩子的最高利益為准則,認為:孩子幼小,歸還母親最符合他的最高利益。’”
  “‘原告現住曼哈頓區,并已采取步驟為孩子創造适當的家庭環境。本庭認為前此關于監護權的決定并非最終判決(參照哈斯京對哈斯京案)。母方在結婚期間曾受到精神壓力,現在顯然是一位胜任的和負責任的母親。父方也被認為是一位胜任的和負責任的父親。在父母雙方都胜任并都适當的情況下,本庭必須作出最恰當的選擇(參照柏爾尼對柏爾尼案)。為此本庭裁決:根据如此年幼的儿童的最高利益(參照魯勃賓對魯勃賓案),理應判歸原告。’”
  “‘本庭判決并宣布,把對該幼童的照看和監護權給予原告,二月十六日星期一生效;被告每月為該儿童提供生活贍養費四百元;父方享有下列看望權——星期日上午十一時到下午五時;七月或八月兩個星期。免費。’就這些啦,特德。”
  “就這些啦?我只有星期天十一點到五點才能見他?我見我儿子的時間只有這么點?”
  “聊以自慰的是,你不用承擔她的訴訟費。”
  “有什么可自慰的?我失去了孩子。我失去了孩
  “特德,只要你愿意,你就不會完全失去他。有時候父母為了爭奪監護權鬧得不可開交,可是輸家時間一長就淡漠了,連判給他的時間都不去看孩子。”
  “不管怎么樣,我們都將成為路人。”
  “不一定。”
  “星期一,星期一就生效了,這不是馬上就生效了嗎?”
  “這也不是永久性的。情況變了,你還可以重新要求取得監護權。”
  “當然。”
  “你現在必須遵守判決。你可以上訴,不過一般都是維持原判。”
  “這么說,我就得把他交出來啦?我就得把他交出來啦?”
  “特德,我很遺憾。可是我确實認為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我的比里。我的小比里。啊,天啊……”
  “該做的我們都做啦……”
  “太好了,我被認為不配管養他,可是現在卻要我把事情告訴他。啊,天啊……”
  特德精神沮喪,离開了辦公室,整天沒上班。他回到家里,把比里的東西翻來翻去,不知道這种事情應該從何著手去辦。是把他的一切東西都放在箱子里裝走,還是應該留下一些准備他回來看望。特德想打個腹稿,看看能跟比里說些什么,怎么解釋。
  萊恩威利斯充當喬安娜的中間人打電話到特德的辦公室沒找到人,又打到家里。他說話很客气;得勢的一方對失勢的一方從來都是寬宏大量的。他希望知道星期一上午十點是否方便,以及特德是否能把比里的主要東西收集起來裝一兩只手提箱。其他玩具和書籍可以以后另外安排來取。
  埃塔買食品回來,特德告訴她對孩子的監護權已經判給了喬安娜。他說埃塔和比里一起度過的時間對比里是十分可貴的,她給比里的愛將成為比里一生的良好基礎。他已決定請求喬安娜繼續讓埃塔當管家。埃塔說她當然愿意照看比里,接著就忙著收藏食品。過了一會儿,特德听到她在衛生間里哭泣。
  比里不久就要放學啦,特德要埃塔帶他到公園去玩一會儿。特德還有未了的事,暫時不忍看到他。
  他開始給人打電話,但是卻不希望對方本人來接電話,而是宁愿接電話的是秘書、第三者或自動應答机,這樣就毋需詳談,只要留個口信就行了。他想最好還是按計划到火島去度周末,至少也要去度星期六和星期日兩天。這樣特德可以躲開電話,比里也不至于由于取消了他的“探險之行”而大失所望。特德打電話留了話,跟朋友談了,听了他們的安慰話以后,便給他母親打電話。他原來以為朵拉會大聲嚷嚷,可是她沒有。特德說:“喬安娜贏得了監護權。”他母親平靜地說:“不幸被我料到了。”
  “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嗎?”她問道。可是特德暫時還不清楚看望權是否包括祖父母。
  “我向你保證,媽媽,你會見到他的。沒有別的辦法的話,可以利用判給我的時間。”
  “我可怜的孩子,”她說。特德正打算編些話叫她不要為比里擔心,可是她接著又說:“你怎么辦呢?”特德這才知道剛才這句話指的是他自己。
  留用埃塔的問題當前特別緊迫。特德要在喬安娜作出安排之前先同她取得聯系。如果寄封特遞信、喬安娜第二天上午就能收到。他不想跟喬安娜談話。還有其他有關比里的事也要告訴喬安娜,總不能在比里身上挂上個條子,象個難民那樣打發掉。他寫道:
  茲介紹威廉克萊默。他是個可愛的孩子,這你自己會發現的。他對葡萄汁過敏,愛喝苹果汁,但他對葡萄不過敏。其中原因我也不清楚。他對健康食品店賣的現磨的花生醬也過敏,但是對超級市場賣的卻不過敏。其中原因我也不清楚。他夜里有時會夢見妖魔鬼怪,也可能只是一個鬼怪。他稱為‘鬼臉’。据我判斷,‘鬼臉’看上去象個馬戲團里的丑角,但是只有頭沒有身子。据儿科醫生的解釋以及我在書里看到的,這是一种象征,表明他害怕目己的怒气,也可能只是他曾經見過的某一個丑角。順便提一句,他的醫生是費曼恩。對他最有效的感冒藥是蘇打費德。至今為止,他最喜歡的故事書是《大象巴巴爾和小熊威尼》,但是《蝙蝠俠》的地位正在日益提高。他的保姆是埃塔維柳施卡,她也是我寫這張便條的主要原因。她心地慈祥,做事自覺,很關心比里,富有經驗。總之,一個好保姆應有的品質和能力她都有。最重要的是,比里喜歡她,習慣她。我希望你不至于為了表示一刀兩斷而拒絕考慮她。我請求你留用她。她的電話是555—7306。只要你提出來,我想她是會接受的。肯定還會有別的事。你有什么問題。盡管問我好了,我們大概最終總會說話的。我現在想到的只有這些啦。請你盡量不要在孩子面前說我的坏話,我也會違心地這樣對待你,因為用他們的話說,這‘符合孩予的最高利益’。
   特德
  特德到郵局寄了特遞信,就回家等比里。孩子回到家,由于在戶外活動,臉上紅通通的。他奔向父親。“爸爸,你回來這么早,”說著,攔腰擁抱他。特德不忍心告訴他,他已經不住這儿啦;在“麥當勞”進食時候也不忍心說。睡覺時候到了,比里把屋里的燈都關掉以檢驗他的“超強力探索浣熊的電筒”,特德還是不忍心說。第二天熬過了早餐,他再也沒法拖了,便在等候拉里和艾倫時,終于根据早已擬好的腹稿發表演說了。
  “比里,你知道你媽媽現在住在紐約嗎?”
  “知道。”
  “有時候父母离婚,就得作出決定,看孩子是跟父親生活,還是跟母親生活。有一個很聰明的人,叫作法官。法官很有經驗,對于离婚、父母.孩子這些事都很了解。就是由他決定孩子跟誰生活對孩子最有利。”
  “為什么由他決定?”
  “這就是他干的事嘛。他權力可大啦。”
  “象校長那么大嗎?”
  “比校長還大。法官穿著長袍子坐在一張大椅子上。這位法官花了許多時間考慮你、我和媽媽的事,他認為你跟媽媽住在她的公寓里對你最有利。我很幸運,因為雖然你跟媽媽生活在一起,我每逢星期天都能見到你。”
  ——我會每星期來的,比里,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象尚賽說過的那种人。
  “我不懂,爸爸。”
  ——我也不懂。
  “你不懂什么,寶貝?”
  “我的床放哪儿?我在哪儿睡覺?”
  “在媽媽那儿。她會在你自己的房間里給你舖張床。
  “我的玩具放哪儿?”
  “我會把你的玩具送過去,你還會收到新玩具。”
  “誰給我念故事?”
  “媽媽。”
  “維柳施卡太太也去嗎?”
  “這我就不知道啦。還在商量呢。”
  “你每天晚上都來跟我說晚安嗎?”
  “不啦,比里,我還住這儿。我每星期天去看你。”
  “而我去住媽媽的房子?”
  “星期一開始。你媽媽上午來這儿接你去。”
  “可是我們不是說好去度周末的嗎!你答應的!”
  “我們照樣去。只不過是提前一天回來。”
  “那好。”
  “是的。”
  孩子花了几分鐘考慮剛听到的消息,接著問道:
  “爸爸,我們以后是不是就不玩猴子游戲啦?”
  ——啊,天啊,這种談話簡直叫我受不了。
  “寶貝,我們還會玩猴子游戲的。只不過我們只有星期天才當猴子罷了。”
  乘車前往火島途中,大人都唱著《我在鐵路上做工》等心愛的歌曲,极力設法為周末創造一個喜气洋洋的開端。在強為歡笑的間歇里,埃塔有時回頭看看特德和比里,可是馬上又扭頭不忍看下去。只要歌聲一停,年齡在五歲半以上的人都顯得心情沉重。比里對于冬天到避暑地方去玩,興致勃勃,說個沒完:“鳥哪儿去了?”“島上有孩子住嗎?”“輪渡船象破冰船一樣把冰撞破嗎?”接著他也會沉默下來,想他的心事。
  “爸爸,我有個心事。”接著他就壓低了聲音,不讓別人听見。“我跟媽媽住的時候,万一鬼臉來了怎么辦?”
  “媽媽知道的。鬼臉來了,你跟媽媽把它赶跑就是啦。”
  擺渡的時候,比里往窗外張望,對于這次“探險”途中的一個浪頭都不愿放過,可是突然之間,憂慮又占了上風,而興趣卻一落千丈。
  “媽媽知道我不能喝葡萄汁嗎?”
  “她知道。她不會給你吃你不能吃的東西。”
  到了火島以后,比里便把許多空空蕩蕩的避暑房屋稱為“鬼島”,還發明了一個抓鬼的游戲,由他和特德兩人玩了一上午;他們倆在一幢幢空房屋間跑來跑去,爬上爬下,你嚇唬我,我嚇唬你,笑個不停。特德心想,別玩得太高興了,不歡而散可能反而好些。
  孩子的熱情具有感染力,由于大人在這個陰沉寒冷的日子喝了郎姆酒,午飯后被里和艾倫也感到心情輕松了,便參加他們一起玩抓鬼。接著,他們沿著海灘慢慢地跑步。晚飯后,比里拿了電筒到戶外去找小動物,可是“鬼島”突然名副其實起來啦。他在外面勉強呆了十分鐘,就被黑夜里的陰影和響聲嚇了回來。
  “你看到鹿了嗎?”拉里問道,“島上有鹿,你知道。”
  “海灘公園沒有鹿,”特德說。“這儿的房子不租給鹿。”
  大家都笑了,比里也笑了,他覺得很滑稽。
  “你們能想象鹿會上食品店去買東西嗎?”這是一個五歲半的孩子的笑話。這一天笑也笑了,酒也喝了,又在戶外度過了一天,直到他們鑽進睡袋入睡之前,笑聲始終沒停過。
  星期天是最后一天,特德和比里穿上暖和的衣服,到海灘上去用沙堆砌樓閣。海灘上渺無人跡。這座孤島在他們倆最后一次一起出去的時候,完全屬于他們倆。他們在海灘上玩球,又散步走到海灣,在碼頭上坐了一會儿,最后進到屋里躲避寒風。特德和比里玩游戲棒,比里起初是全神貫注,可是不久就跟以前一樣想到別處去了。他突然回過頭來以茫然若失的眼光看著他父親。特德知道不論他自己這時感到多么痛苦,他都必需承擔起父親的責任,幫助孩子度過這一關。
  “你會過得很好的,比里。媽媽愛你。我也愛你。你不論要什么東西,只要跟我們說就行啦。”
  “當然,爸爸。”
  “你會過得很好的。你周圍全是些疼愛你的人。”
  歸途擺渡時再沒有人說說笑笑了。离別的痛苦使得特德几乎透不過气來。
  進城以后,拉里和艾倫驅車把他們送回家。“別泄气,老朋友,”拉里對特德說。接著艾倫親了比里,并且跟他說:“歡迎你隨便什么時候到島上來玩。你要記住我的邀請。你來了我們一起去食品店找鹿。”
  “那得找個星期天。”孩子對現實情況理解得很清楚。
  特德看著比里刷了牙,穿上睡衣,又給他念了個故事。他裝出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道了晚安。“明天早上見,比里。”特德想在電視上看個電影,可是幸虧他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他最后去看了一下熟睡的孩子。他暗想自己是不是把孩子看得太重了。可能有點過分吧。可是單獨一人帶著孩子,這可能是難免的。喬安娜今后也會這樣。他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認為這許多月的共同生活沒有虛度。他慶幸自己有過這么一段經歷。這是別人無法奪走的。這段經歷也改變了他。由于孩子的緣故,他變得充實了;由于孩子的緣故,他更慈愛,更坦率,更堅強,也更体貼了,并且領略了更多的人生甘苦。他俯下身子,親了親熟睡的孩子,說道:“再見了,小家伙。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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