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被無視,大清早還差點兒被人頭嚇死的乾元帝在眼前青年將軍關切的目光裡感動了。
「果然,唐家,都是壯烈之士!」想到被薛皇后幹掉了一家的好朋友唐國公,乾元帝只覺得心裡傷感,流著眼淚顫巍巍地說道。
唐將軍臉上的尊敬差點兒沒繃住。
那什麼,壯烈,是掛掉之後才能用的吧?
活的好好兒的,預備日後也活的好好兒的唐將軍默默地將這些記在了心裡,也跟著傷心不已,垂淚歎息道,「二叔,死的真是……」不怨吶。
跟著這麼一個陛下,死全家真是太正常不過的事兒了。
「瞧瞧朕,說這些傷心的,叫你也傷感了起來。」見唐天也伏在地上嗚嗚痛哭,乾元帝就覺得恐怕之前,這孩子是被利用了,心中生出了些希望,覺得這不就是能幫助自己的人麼,急忙叫唐天不要再傷心,見這青年捂著臉,眼眶通紅,實乃真情流露,感慨了一下,這才賜座,順手就挑撥道,「不是皇后咄咄相逼,你二叔……唉!朕如何捨得叫你二叔抵命呢?」
況二公主,是他掐死的,雖然是唐國公太可憐,可是這個也是……
唐天在心裡的小人給薛皇后拜了又拜。
乾元帝只在心底心虛呢,見唐天耷拉著腦袋不說話,不由在臉上勉強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溫聲問道,「日後,你有什麼打算?」
唐天對他露出了信任的表情。
乾元帝頓時被這全心的信任感動了,心裡對算計了這青年生出了些憐憫來,然而想到這世道一將成名萬古枯,無毒不丈夫的,到底在心裡狠了狠心,慈祥地說道,「聽說你在虎踞關頗有功勞,你們家的爵位,本就是奪的很不應該,只是有皇后在……」他歎息了一聲,抹黑了一下薛皇后,偷眼見唐天的臉上僵硬了,這才裝模作樣地說道,「朕看著心疼極了,不如,便賜你個一等子的爵位,聊表心意吧。」
唐天震驚了,不敢置信地去看微笑看著自己的乾元帝。
他,他可是還沒開始忽悠呢!
這樣實誠,叫他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乾元帝也覺得很該震撼,不然尋常一個武將,怎麼有這樣的好機會封到一等子呢?見唐天更感激了的模樣,覺得這回這小子該給自己赴湯蹈火了,便幽幽地歎息了一聲。
「陛下有何難過?」唐天急忙很有眼色地問道。
「這京城,叫人不安吶。」
薛皇后的侄女婿平陽侯自從接管了九門,乾元帝就覺得很不自在,總覺得這京中天羅地網叫自己心生恐懼,此時見唐天一個毛頭小子,便很溫和地說道,「你封了四品將軍,朕叫你往九門,與平陽侯麾下如何?」
見唐天面上露出不願,彷彿是與平陽侯不大和睦,他也聽說前一陣這青年往平陽侯府拜見後,就一臉的鼻青臉腫,只怕這是生出了不和氣,頓時便寬慰道,「有朕在,平陽侯不敢與你生事!」
唐將軍要給陛下跪下!
平陽侯,平陽侯是長安縣主她親爹好麼!
就為了長安縣主,他被揍成豬頭,以後要是敢去跟縣主她爹爭權,這是命不久矣的節奏啊!
「陛下,」唐天艱難地說道,「微臣資歷尚淺,如何能與平陽侯爭鋒?」反正爵位下來了,只要有一張陛下賜爵的聖旨,他也就不陪陛下玩耍了。
乾元帝斤斤計較,給點兒好處就想叫人拿命來回報,真是叫人心裡拔涼拔涼的。況只知道這種婦人手段,實在叫在關外見多了的唐天鄙夷不已。
帝王的氣度完全沒有,只知道算計小道,叫人輕賤!
怪道如今連他家王爺都更看重薛皇后。
「有朕在,別怕!」乾元帝就是想叫唐天去賣力給自己與平陽侯生事的,此時見他彷彿不願,急忙懷念過去含淚道,「想當年,你二叔不管什麼都為了我,如今看著你,就想到了從前你的二叔。」他傷心地說道,「你二叔被奸人所害,冤屈無比,這天地間,也只咱們能在日後,為他尋求公道了!」
唐天虎目含淚,虎軀一震拜倒在地,不再說什麼了。
他決定,就算入了平陽侯麾下,也當祖宗一樣恭敬。
乾元帝見小青年兒被自己唬住了,這才在心中微微點頭,飛快地下了旨意提了唐天的爵位與官職,正要繼續慈眉善目地說些好聽的時候,卻見外頭已經有宮人匆匆地進來,哭道,「陛下!郡君,沒了!」
「誰沒了?」乾元帝見那宮人哭得什麼似的,急忙問道。
「薛家郡君,沒了!」那宮人急忙哭道,「彷彿是,是……」他目光猶豫,壓低了聲音說道,「郡君身上,有太子的劍傷。」
「這個小畜生!」乾元帝對薛珠兒一直印象很不錯,一直覺得是個愛說愛笑愛撒嬌的小姑娘,聽了這話,頓時大怒,本就不喜歡太子,此時只恨不能一口咬死,渾身都氣得哆嗦起來,罵道,「這混賬!珠兒那麼好的孩子,竟叫他殺死,日後,他是不是也要來殺朕?!」他憤怒不已,頭上的冠冕都在嘩啦啦地晃動,咆哮了許久,又摔了桌上的東西,這才痛心地說道,「莫非,這是與薛家生出了嫌隙來?」
他只認定了太子這是因華昭儀有孕,恐動搖自己的地位,因此要給華昭儀一個警告了。
唐天對誰死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眼巴巴地看著乾元帝寫了自己的旨意,急忙捧到了手裡,對著慷慨的陛下感謝了一下,這才施施然
地轉身,直奔薛皇后處討好去了。
乾元帝此時卻十分糾結。
薛珠兒死的不是時候。
華昭儀這一胎彷彿很不好,又恐薛皇后加害,因此宮中太醫都是不敢用的,只薛家在外頭送進來了可靠的大夫才肯相信,這麼可憐叫人憐愛,彷彿弱不禁風的模樣,叫乾元帝心疼極了,唯恐薛珠兒的死叫華昭儀受到太大的傷害,這一胎再受到什麼牽連,因此此時只是猶豫了一下,便一邊斟酌一邊往後宮而去,想著徐徐告知,免得薛家人進宮哭訴時叫華昭儀支持不住。
帶著貼身的內監到了華昭儀宮外,乾元帝心事重重卻不知該如何說,便只在門外唏噓逡巡。
正在猶豫,卻聽見裡頭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兩個宮女手拉著手坐在了門檻上,一同閒聊。
乾元帝隱在門後,見這兩個赫然是華昭儀與珍昭儀從家中帶入宮,最信任的婢女,心中一轉,便決定先將此事告知這兩個,好叫大家有個準備。
剛剛抬腳,卻聽其中一個有些哀愁地歎息了一聲。
「姐姐怎麼了?」另一個就嬉笑道,「華昭儀娘娘這有孕了,姐姐是娘娘的貼心人,為何還要憂愁呢?」
乾元帝想了想,覺得應該知道知道真愛如今的心情,便躲在了門後,跟著幾個面無表情的內監一起偷聽。
「娘娘擔心呢。」那個本應該更得意的宮女便歎氣道,「前兒她就天天都擔心,說若這一胎不是皇子,豈不是對不住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
她拉著小姐妹的手認真地說道,「當年,不就是因為陛下不與皇后娘娘好了,咱們家才不得不送了兩位姑娘入宮來?可憐見的,為了不叫陛下不喜,還要平日裡做出勢同水火的模樣來,咱們娘娘本就是個善良的人,平日就因不得不與皇后娘娘爭鋒,躲著哭呢。」
「一家子,非要做出反目,咱們也跟著不好過呢。」果然另一個心有慼慼地說道。
乾元帝就跟聽到晴天霹靂了一樣,頓時呆住了。
這兩個可是這兩個昭儀最貼心信任的人,怎麼著也不該說假話騙他!
況,他不過是事發突然過來,誰又能知道,故意說這些來呢?
想到之前華昭儀剛剛入宮,果然總是躲在宮中哭泣,每每詢問,她總是可憐巴巴地說是想家了,害怕,叫自己更加憐惜,乾元帝就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傻子!
什麼想家,是孝順孩子哭她親愛的姑祖母呢!
想到那時薛皇后果然對自己的挑釁完全沒有反應,痛快地迎了這兩個東西進宮,乾元帝就恨不能現在就撕了兩個賤人!
薛家,薛家這是拿他當傻子耍!
目光陰厲怨恨,乾元帝忍住了,繼續躲在門後,卻只覺得這心頭比空中的風還要冰涼。
他拿這兩個東西做真愛,這兩個卻是薛皇后專門送上來的。
真的好傷心……
「不反目,陛下若親近了別人家的娘娘,到底不如落在咱們薛家。」那裡頭還在說,其中一個小聲說道,「皇后娘娘才一個皇子,獨木難支呢。昭儀娘娘若是生下皇子,那日後就是太子殿下的臂膀,不比其他的皇子強些?」
聽同伴的迎合,她便有些得意地說道,「皇后娘娘都說了,前頭裡她已經做出了姿態,不叫主子進位,這已經叫陛下更可憐放心主子了,這一回只要主子裝一裝肚子疼,求著陛下去威脅娘娘,娘娘順水推舟,咱們主子這位置,還能動一動。」
「動一動?」
「自然是要貴妃的。」那宮女得意地說道,「皇后娘娘說了,四妃也就罷了,貴妃,必須叫薛家女佔住,日後,這宮中誰想升貴妃,也升不上去了。」本朝後宮,皇后之下只有一位貴妃最是尊貴,下頭四妃與尋常宮妃等等,也就不值一提了。古往今來,能坐到貴妃的,都是皇帝的貼心人,有威脅皇后的勢頭的。
乾元帝老眼之中露出了冰冷的光芒來,看著那兩個宮女歡笑了一會兒入了宮室去服侍主子了,臉色扭曲了片刻,便露出了平靜,往華昭儀的方向而去。
道聽途說,他自然不會完全相信,只看華昭儀作為就是。
內監們見他臉色不好,不敢多說,只大聲呼和了一聲陛下駕到,就躲在後頭裝死。
乾元帝卻不管這些,到了裡頭,就見內宮之中頗有些慌亂,華昭儀目光閃爍地看著他,瞇了瞇眼,便溫聲問道,「怎麼不歇著?」
「肚子有點兒疼,才好了些,想走走呢。」華昭儀沒有想到乾元帝此時過來,不安地摸了摸自己匆匆收拾的小腹,與珍昭儀對了一個眼神。
這個有些不安的眼神落在了乾元帝的眼裡。
目光在眼前兩個正是最好年華的少女的身上掠過,乾元帝就見這兩個依舊是嬌俏美貌,光彩奪目目中含情,立在那裡彷彿連天光都失色了,卻第一次覺得心裡冷的可怕,竟覺得這就是兩條與薛皇后一般的美人蛇!
心中生出被欺騙的憤怒,乾元帝想到了可惡的,打著好算盤的薛皇后,卻突然奇怪地笑了笑,這才走到了微微一動的華昭儀的身邊,扶著她坐在自己的一側,溫聲道,「難過,就歇著,你有朕的骨肉,該細心些。」
「多謝陛下。」珍昭儀急忙在一旁笑道,「只是妹妹心裡頭存著心事兒,哪裡能好呢?」她側過臉去,露出了皎潔的側臉,十分美好。
「心事?」乾元帝不動聲色地問道。
「後宮有孕,為何不能晉封?姑祖母……」華昭儀想到夷安曾與自己說過乾元帝不喜自己管薛皇后叫姑祖母的,頓時不自在地說道,「皇后娘娘這就是在嫉恨咱們姐妹,不想叫我快活,不想叫小皇子好呢!」
她慇勤地挑撥乾元帝,卻沒有想到這老邁的帝王聽見她這麼順溜地叫姑祖母,顯然不是只叫一兩聲的啊,已經恨得要死,後頭的話完全都聽不見去,只在心中怨毒。
「求陛下給妹妹晉封吧。」珍昭儀嬌媚地依偎在臉色難看的乾元帝的身邊,與華昭儀對了一個得意的眼神,這才嬌笑道,「您說過,要叫妹妹做貴妃的!」
「貴妃?」
乾元帝突然笑了,溫聲道,「皇后,是很不願意的。」
「姑祖……她會願意的!」華昭儀見乾元帝竟然應了,大喜道,「您說什麼才是拿主意的,她才是皇后,必然是願意的!」
「既然如此,朕就走一趟,給你們姐妹張目。」乾元帝還是不能死心,不願意承認自己叫薛皇后再一次打敗糊弄了,起身慢慢地說道,「你們歇著吧。」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朕過來,還有一事,薛珠兒……」
見華昭儀露出了關切的模樣,他臉上露出了惡毒的笑意,挑眉說道,「她叫太子一劍殺了!屍體送回薛家去了,有時間,你們回去瞧瞧,到底姐妹一場,最後見一面吧!」
「陛下?!」華昭儀正是歡喜的時候,此時如遭雷擊,竟驚呆了,許久才回過神兒來,抓著乾元帝的手驚恐地叫道,「陛下您說什麼?!」
薛珠兒不是與太子很好麼?怎麼可能叫太子殺了?!
她妹妹,還沒當成太子妃,怎麼能這樣死了?!
「她死了,不信出宮去看。」乾元帝甩開了流淚的華昭儀的手,不耐煩看這張叫人煩心的哭哭啼啼的臉,大步走了。
後頭傳來了華昭儀與珍昭儀的哭聲,乾元帝卻在這哭聲裡得到了另一種隱蔽的痛快,彷彿聽見薛家人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叫他心中生出奇異的滿足,這種滿足叫他的心情變得大好,竟忘記了方才自己為什麼會聽到薛珠兒死掉而感到傷心,一路很快樂地走到了薛皇后的宮中,大步進去,卻聽見裡頭,傳來了一個有些狗腿諂媚的青年的聲音道,「娘娘放心,末將,日後一定以侯爺馬首是瞻,全力幫襯!」
皇帝陛下只覺得這聲音耳熟極了,往裡一看,頓時大怒!
這不是他剛剛封賞過的唐將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