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縣主氣勢洶洶耀武揚威地帶著烈王妃贈給的女兵回家,只覺得放眼望去天下間竟沒有能阻擋自己的存在,正要獨孤求敗,就被迎面一隻桂花鴨給擊敗了。
宋衍臉色發青地坐在上房,手邊放著桂花鴨,五色小糕等等等,自家三哥的面前,還有一個白鬍子老頭兒一臉賠笑,臉上笑得跟老菊花兒似的。
宋衍的對面,宋懷已經笑得要厥過去了,噗嗤噗嗤地捂著嘴,見夷安進來,一雙眼睛直愣愣就奔那鴨子去了,探頭探腦,好二哥抹了一把眼淚,只上前帶著妹妹坐在自己身邊,看著妹妹很饞嘴的模樣,不由笑道,「餓了?」
見夷安眼睛亮晶晶地點頭,十分可愛,宋懷不由摸了摸妹妹的頭,這才指著什麼都不想說,只在一旁裝死的宋衍道,「三弟,趕緊端過來。」
「這是……」夷安見宋衍冷哼了一聲,命人將桂花鴨送到自己面前,不由疑惑了。
「你三哥的『好朋友』,」宋懷擦了手,給妹妹撕鴨子,順便喂蹲在一旁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的媳婦兒,見兩個都吃的滿臉幸福,不由揶揄地說道,「到了外頭也忘不了你三哥,這不,送了不知多少的東西,還有人……」他指了指那賠笑的老頭兒,挑眉,目光戲謔地看著面前低著頭忙著吃,「嗯嗯」應著的妹妹,笑道,「這位是金陵最有名的酒樓的後廚師傅,精通金陵名吃,如今也被送過來了。」
「誰啊這麼有心?」夷安一聽是金陵名廚,深深地覺得這送禮的人特別有心,比送什麼珠寶衣料強的多了,急忙問道。
「鎮國將軍蕭翎。」宋衍恨死總是叫自己背黑鍋的蕭翎了,牙根兒咬得緊緊的,抬頭與緩緩入內的大太太說道。
「原來是他。」大太太見閨女心虛地縮了縮腦袋,眉尖兒一挑,卻只當做不知,看著閨女吃的歡喜,這才溫聲道,「確實有心,留著吧。」
見丫頭帶著那位名廚下去,她這才與一旁看著妹妹吃鴨子的宋方問道,「聽說蕭翎十日之內就回京,你們如今還要耽擱麼?」見宋方沉吟,她有點兒捨不得這兩個兒子,然而想到虎踞關到底不過是在金陵,比餘下幾關都要接近京都,便繼續說道,「若是日後無事,我便去瞧瞧。」
「母親不必擔心。」宋方急忙說道,「誤不了事兒,明兒咱們就能出京。」
「到時候你可別再在京中吃了虧。」宋懷見妹妹點頭,卻還是有些不放心,見大太太也看著夷安一雙包著的手心有慼慼,便慢慢地說道,「不然,別叫妹妹回宮去。宮中雖好,到底人心叵測,萬眾矚目避無可避,姑祖母不能隨時看護,莫不如留在家中,由父親母親照看妹妹。」
過兩年再給妹妹尋一個好人家兒,不拘是什麼大族,只為人好就可,只要父親與他們兩個做兄長的不倒,誰又敢欺負她呢?
平安喜樂,他只望妹妹能這樣兒過一輩子就歡喜了。
「宮裡還有薛珠兒的那兩個姐姐,聽說時時攛掇陛下,四妹妹何必往裡頭去呢?」呂氏不僅自己吃,還抓著一旁的點心往嫂子妹妹的嘴裡塞,此時吃得臉頰鼓鼓的,就含糊地說道,「咱們也不是要入皇家的人,何必往後宮看人家的臉色?」
「弟妹說的是。」段氏也在一旁應和。
大太太果然就遲疑了起來,然而見夷安彷彿有自己的主意,到底記在心中,又溫聲叮囑兒子兒媳不要貪功冒進只需守成等等,又有宋衍已經一臉晦氣地將蕭翎「送」給他的東西奉上,見其中竟大多是金陵名產,還有十數匹雲錦在其中如同雲霞瑰麗燦爛,不得不歎一聲蕭翎有心,然而想到烈王府是那樣亂七八糟的,這點子好感就盡數消了,命人去預備與蕭翎的回禮,這才算完。
夷安覺得蕭翎彷彿來意不善,卻說不出的古怪,然而蕭翎送的不過是些吃食,又為了不連累她的名聲,特別地拐了好大一個彎兒,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心中有些感激。
「三哥哥若是與他傳書,就與他說,當日的銀子情分已經還完了,本就沒有別的,日後切莫再放在心上。」夷安轉頭與宋衍輕聲道。
「知道了。」宋衍想到還蹲守在自己院子裡等著回信兒的蕭翎的護衛,臉上一陣扭曲,糾結著點頭。
「既然無心,咱們也別拖累著別人。」夷安用力地吃掉了好大一隻鴨子,只覺得滿嘴都是桂花的味道,這才與大太太笑道,「這倒是我自己的一點子想頭了,總是曖昧不清,到底叫人家也迷惑,不如了斷清楚就是。」
見大太太讚許點頭,她頓了頓,飲了送來的雨花茶,這才繼續說道,「知道哥哥嫂子擔心我,只是我瞧著宮中雖有淑妃娘娘,然而太子……」她含糊地說道,「姑祖母難免在宮中寂寞,她待我慈愛,連爵位都願意給,我……」
她到底是捨不得叫薛皇后在冷冰冰的宮裡一個人呆著,哪怕薛皇后秉性剛毅並不在意,然而這些卻是她自己的心了。
「你自己做主就好。」閨女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大太太驕傲極了。
「那你可小心著。」段氏急忙從懷裡翻出了一把小小的彎刀,夷安就見上頭刀柄處都是細小的寶石,被磨得發亮,就知道這是段氏的心愛之物,見嫂子這是要把彎刀與自己防身,急推道,「在外頭,嫂子不比我得用些?況宮中持利器,到底叫人詬病,若是真到了要緊的時候,我這膽小怕事兒的脾氣,別掉了嫂子的刀了。」見段氏猶豫,她便笑勸道,「這一回,我只求姑祖母叫我帶著王妃賜的女兵進宮,誰敢招惹我呢?」
「只是……」
「收著吧。」宋方就在一旁憨憨地說道,「這是你兒時祖父賜的,到底是念想。」他搓了搓手,這才與夷安說道,「妹妹說得對,把柄還是別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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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安一笑,這才不說話了。
正低頭喝茶,就見外頭七皇子已經尋著味兒過來了,見著了桌子上頭滿滿的鴨子點心,又見夷安嘴上還帶著油光,這胖嘟嘟的小皇子受不住了,抽著小鼻子指著桌子與大太太叫道,「大表姐,鴨子呀……」
他一邊說,一邊用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著宋懷不說話,真是此處無聲勝有聲。後者臉上一抽,低頭看了看全是油的手,認命地開始扒第二隻鴨子給祖宗解饞,眼瞅著七皇子順著自己的大腿爬上來,端坐,他也只能往「舅舅」的嘴裡塞肉吃。
夷柔對鴨子不大喜歡,見夷安吃飽了,這才拉著妹妹出了上房,聽見裡頭七皇子好生頤指氣使的聲音,不由也笑起來。
「這位皇子,與別的都不同。」夷柔一轉身,就是滿身的明麗嬌俏,見夷安看過來,她微微皺眉,遠了後頭跟著的許多的丫頭與她低聲說道,「你去了王府沒多久,三皇子竟然就來了,說是來拜見大伯父,只是我聽著那意思,彷彿是與你有意。」見夷安眉頭都不動,顯然很是明瞭,她有些憂心地勸道,「我聽說三皇子府中很多的姬妾呢,這樣的人,也不知究竟有多少的真心,我想著,不拘是那位鎮國將軍,還是羅瑾,都比他強出許多。」
「三姐姐竟覺得蕭翎不錯?」夷安詫異道。
「能將你的喜好都放在心上,時時記掛你,這樣兒的心意,已經很叫人側目了。」夷柔握住妹妹的手,低聲道,「我只想著叫你過得快活,只要對你好的,我就覺得好。」
「這話兒,我與三姐姐共勉就是。」夷安想了想,便笑道,「我不在家,三姐姐受累了。」
「大伯娘待我這樣好,又不計前嫌的,我只是想著好好兒孝順大伯娘就是。」夷柔推了夷安進屋,又從屋裡的首飾匣子裡頭摸出一隻紅寶金釵來,放在夷安的手上。
夷安就見這紅寶極明亮,是好東西,然而另一側卻磨得尖尖的,透出了彪悍之氣來,不由抽了抽嘴角,還聽興致勃勃的姐姐說道,「誰再敢害你,你只用這個就是!」說完,一臉喜意地看著妹妹。
「確實是得用的東西。」夷安含笑就將金釵插在了發間。
一家子兄弟姐妹再不捨,第二日宋方與宋懷也不得不帶著妻子往金陵去,夷安只送到街口,就見兄長嫂子們的身影隨著士卒淡去了,心裡竟生出了不捨來。
這些日子,她在家中的時候不多,然而兄長與嫂子卻是傾心愛護。真心換真心,那些許多年的生疏彷彿從來都沒有過一樣,叫夷安的心裡暖和得不行。
送走了宋家兄弟,夷安便帶著七皇子回宮。
薛皇后見了夷安並沒有多說,彷彿將夷安與薛珠兒的爭鬥早就忘記了一樣,只溫聲問過夷安手上的傷,便將撲進懷裡的七皇子抱住,見夷安氣色不錯,這才笑道,「你這丫頭,出去了就生事,可見還是要叫我看著管起來才好。」見夷安裝模作樣地偏著頭討好,就覺得心情很是不錯,與她溫聲道,「你做的並沒有錯,且安心,有姑祖母在,誰都不敢拿你怎麼樣。」
又問三皇子之事。
夷安將三皇子頻頻與自家示好的事兒說了,見薛皇后若有所思,便笑道,「求姑祖母給我一個清閒。」
「你這個猴兒!」見她看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薛皇后伸出手點了點這個清媚少女的額頭,見她跟自己懷裡的七皇子似的吐舌頭,不由更添慈愛,含笑說道,「老三年紀不小,府裡頭人不少,很該有個正室看顧了,別叫他忙了前頭,後院兒也不消停。」聽見夷安噗嗤一聲笑了,她便含笑問道,「你覺得,那個什麼……」她想了想,問道,「管妃身邊兒的那個丫頭,給他做正室如何?」
您這一定是跟三皇子有仇!妥妥的!
「那名義上還是個宮女呢。」別管那名為喬瑩的少女有什麼來歷,如今也不過是個管妃身邊的宮女,這若是賜婚,才是打了三皇子的臉呢。
正妻是個侍候人的,三皇子還怎麼奔前程呢?這麼個女人,若日後母儀天下了,武百官還不都得上吊去?
「不過身份不夠。」薛皇后彷彿是在玩笑,頓了頓,又換了口風道,「還是該擇一個與三皇子親近的人家兒,不如,就右都御使家的嫡女吧。」
右都御使拜倒在三皇子的舌燦蓮花之下,很有從龍的想法,薛皇后既然知道,自然想要成全一二,見夷安用高山仰止的眼神看著自己,便含笑說道,「既然這麼好,就親上做親,日後更好,才好往來。」
想來能給三皇子做老岳父,右都御使大人還是很願意的。
「姑祖母也是費心了。」夷安感動了一下母儀天下,將幾個庶出皇子都放在心上的薛皇后,這才問道,「那個宮女?」
「既然管妃喜歡,就繼續服侍她吧。」薛皇后眉頭都不皺地說道。
想要近水樓台,與三皇子生情,還不願意入王府,那就沒名沒分地看著三皇子娶親就是。
「這丫頭能在宮中傳你與老三的流言蜚語,可見是個有心人,離得遠了,我還想念的很。」外頭不顯,然而宮中卻隱隱有夷安與三皇子彼此有意的流言出來,薛皇后知道是管妃的手筆,然而卻竟沒有想到,竟然是那喬瑩在其中攪動了風雨,這是個很有心機的姑娘,薛皇后覺得還是留在宮裡叫她繼續給管妃出謀劃策,興風作浪,來的叫自己更有趣一些。
「原來還有人這樣在意我麼?」夷安眼中一沉,卻含笑道,「該日後回報。」
「且看日後就是。」薛皇后又問烈王妃如今身上如何,見夷安答了,這才含笑點頭,放下心來,正說著話
兒,卻見外頭干戈大起,宮門霍然被推開,竟是乾元帝一臉怒火地衝進來,抬眼就見著坐在了薛皇后身旁的夷安,一張臉恨得扭曲,指著她罵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他的身後,又有兩個宮裝少女跟進來,正是薛家的兩個昭儀,此時看著夷安的目光也是一臉怨毒。
「陛下這是來做什麼?」薛皇后冷冷地問道。
「這丫頭踩斷了珠兒的腿,皇后莫非要與朕說不知道?!」乾元帝厲聲道,「心腸歹毒,何以為縣主?!」
「姐妹們的玩笑罷了,腿斷了,長好了就是,珠兒是個寬和大氣的姑娘,想必不會與夷安計較的。」薛皇后淡淡地說道。
「表姐是個美好善良的人,一定不忍因自己之故,竟叫臣女跟著被牽連。」夷安不是必要,也不願意與乾元帝硬碰硬,此時便微微歎息了一聲,露出了纖弱的姿態,低聲說道,「表姐這樣的人兒,見不得這些呢。」
她側臉看去,見華昭儀張口結舌的模樣,不由弱弱地笑了一聲,繼續與愣住了的乾元帝和氣地說道,「陛下待表姐好,臣女知道,可是,也不好這樣帶累表姐的名聲呀。」
「你,你……」乾元帝興師問罪,就是為了抹了夷安的爵位,給薛皇后點兒顏色瞧瞧,然而眼下,卻見薛皇后與夷安不負之前的強硬,一臉的小白花兒,頓時手足無措了。
他求助地往身後兩個真愛的身上看去,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說好的針鋒相對,忤逆治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