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三公子已經對兄長們的品味絕望了,只是見了兩個嫂子神采飛揚,打罵隨意,卻目光漂移了一下。
彷彿確實很痛快。
面無表情地將叫人震驚的想法從腦海裡轟走,宋衍只皺眉,與笑得一臉和氣的夷安低聲道,「就如此揭過去?」
叫他說,一把火燒了薛家才好呢!
大太太與夷安一同用鄙夷的眼神看這個不明白女人心的傢伙。
「我這樣善良的人……」
「說人話!」
「今日,叫太子見了她這麼不美麗的模樣,就足夠了。」夷安縮了縮脖子,因從睜開眼就是被這哥哥管著,因此很有些心虛,在宋衍的瞪視下,小聲說道,「男子們,不就是喜歡那張漂亮柔順的臉?她方才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多噁心呀。太子心裡不介意,不過每每想起來,總是……」在宋衍微微變色裡,夷安客氣地說道,「三哥哥懂的。」
宋衍是男子,不明白這裡頭的道道兒,不過夷安可是上輩子從後宮廝混出來的。
新得寵的美人兒在皇帝的面前摔了一個狗□□,沒幾日那就必然失寵來著。
薛珠兒仗著太子誰都不放在眼裡,她倒是要瞧瞧,能仗到幾時呢?
若失寵,這沒名沒分的,只能哭去了。
當然,她預備的大禮不是這個,不過大餐之前,也得來點兒清粥小菜不是?
來日,死在太子的手裡,這表姐也才叫圓滿。長安縣主最喜歡成全有情人了。
「我只恐……」宋衍果然噁心了一下,微微皺眉,然而見大老爺並不在意的模樣,便忍住了。
大伯父在他心中就跟主心骨一樣,看著大伯父鎮定的模樣,他就覺得什麼為難都不是問題。
「今日,你不舒坦,早些安置才好。」大老爺素信夷安,見閨女乖乖地點頭,小臉兒皺起來的模樣,就覺得這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孩子了。
眼中閃過淡淡的笑意,這面無表情的剛硬男子轉頭對著咋咋呼呼的臭兒子們皺了皺眉頭,拒絕相信這麼上躥下跳的兒子是自己教導出來,這才低頭與已經抬眼,用溫柔信任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妻子低聲道,「你也是,別擔心。萬事,總有我在。」
「我信你。」大太太莞爾一笑,輕聲說道。
有了這句話,大老爺只覺得心中生出了無限的歡喜來,握緊了妻子的手一同浩浩蕩蕩地回家去。
走到屋外,呂氏陡然回身,將手中長戟霍然擲出!
冰冷的長戟帶著雷霆之勢貫穿了整個房頂,巨大的轟鳴中,上頭的一塊匾額連同半邊屋頂徹底破碎,屋裡薛家眾人在落下的碎片中害怕得哭成一團,呂氏這才牽著宋懷的手哈哈一笑,跟著大老爺夫妻一同快意地走了。
這一夜無話,到了第二日早朝,果然有宋衍的擔心,巡城御史參了鬧事的平陽侯一本。
乾元帝端坐上手,俯身看去,就見一張臉完全沒有表情的平陽侯跪在自己的面前,轉頭看了看一臉高深莫測的薛皇后,臉上就露出了猙獰來。
薛家昨夜裡傳話兒,將平陽侯如何不將薛家放在眼裡,竟打上門去,指使親女長安縣主踩斷了薛珠兒的腿的惡事與他稟明,想到華昭儀與珍昭儀哭得跟淚人兒似的,乾元帝的心裡就無限惱怒,然而惱怒之後,卻又有了主意。
「如此專橫,實在不配為……」正欲抹了平陽侯九門提督之位,給薛皇后點厲害瞧瞧,乾元帝卻聽見身旁薛皇后突然笑了。
「皇后笑什麼?!」乾元帝氣勢洶洶地問道。
「不過是一家子生出了些不快,倒叫陛下這樣擔心。」薛皇后臉上在笑,然而一雙眼睛平靜無波,她往下看去的時候,連那告了平陽侯的巡城御史都在躲避她的目光,此時薛皇后只拍著手邊的純金鳳頭扶手,含笑說道,「雖是家事,然而到底是平陽侯的過錯,罰奉一年,以為警戒。」見下方的朝臣都微微頷首,覺得她公允,她轉頭與乾元帝溫聲道,「到底請陛下憐憫平陽侯一心為女。」
「一心為女,就能打斷一個縣君的腿?!」乾元帝見竟無人為自己說話,頓覺悲涼,此時大聲喝問道,「還有沒有王法?!」
「說起王法,陛下只去問打斷珠兒腿的正主兒,與無辜的平陽侯計較什麼呢?」薛皇后清冷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一名高大的男子的身上,口中淡淡地問道,「難道,是平陽侯打斷了她的腿?」
明明是烈王妃干的!
薛皇后此時真覺得有恃無恐。
乾元帝只覺得被噎住了,竟說不出話來。
最先打斷薛珠兒腿的是烈王妃,他,他真的沒有膽子去與烈王妃說這個。
一個不好,只怕他也會被打斷腿的。烈王妃可不會因為他是皇帝就客氣。
這女人手中握八關半數兵權,從來都囂張得厲害!
下方的那高大的男子,也是一臉惱怒,冷笑地往薛皇后的方向看去。
正是叫薛皇后看的心頭火起的烈王。
薛皇后只跟沒有看見一樣,往下方跪著的大老爺溫聲道,「罷了,事急從權,此事……珠兒也有不對的地方……」
她話音未落,已經有御史參太子縱容東宮甲士在京中行兇,險些傷及一位縣主。
薛皇后見這些御史一個
個地冒出來,目光在三皇子的身上掠過,十分平淡,卻只是搖頭道,「不過是尋常玩笑,罷了,到底太子是長輩,不該由著兩個丫頭胡鬧,便……」她沉吟道,「禁足東宮就是。」
這樣輕描淡寫地揭過,叫三皇子的心中氣得厲害,恨薛皇后不公,卻不敢多說,只做出一副乖兒子的模樣,目光卻頻頻地往大老爺的方向看去。
平陽侯深受皇后信重,竟然與太子翻臉,皇后都要庇護他。
還有他的那個女兒。
眼珠子轉了轉,三皇子細細地想了想自己,一介皇子,又很俊美,況此事之後,只怕平陽侯與太子不睦,自然要給自己找一條退路,如此,自己就是最好的人選。
有平陽侯支持,他也算是能真正立足了。
只乾元帝氣得肝兒疼,沉著臉罷朝而去。薛皇后理清了前朝事,這才命散朝。
下朝之後,三皇子便慇勤上前,虛扶了沉默的大老爺一把,十分關切地問道,「侯爺無恙吧?」
「多謝殿下。」大老爺目光如炬,自然看得明白三皇子心裡的主意,心中冷哼了一聲,暗道了一聲蠢貨,面上卻依舊淡淡地說道,「今日事忙,下官先行一步。」
「聽說縣主也傷了,不知如何了。」三皇子俊美的臉上露出淡淡的掛念,輕聲說道,「父皇只擔心珠兒,卻並未言及縣主……」他一邊說,一邊長歎了一聲。
「多謝殿下掛懷。」大老爺乾巴巴地說道。
這樣不知人情世故的人,三皇子真是心裡膩歪極了,不是這傢伙有用,他早就拂袖而去。然而此時只能撐著臉上僵硬的笑容說了幾句話,就臉上發冷地目送大老爺大步而去,臉上就露出了一個冷笑。
平陽侯府開罪了太子,總是要找皇子以為援手,今日冷淡,日後,還不定如何巴結他。
只是想到自己還有幾個糟心的兄弟,三皇子臉色陰沉了起來,還是回府命人預備了許多的禮送到了平陽侯的府上。
三皇子的禮物送來的突兀,叫正做出捧心之態來叫人可憐的夷安怔了怔,便皺起了眉頭。
七皇子趴在夷安的身上,眨巴著眼睛看著這些東西,抬頭抱著夷安的脖子問道,「這些,是來討好安姐兒的麼?」
夷安摸了摸他的頭,命青珂與□□將東西收了,又聽青珂在一旁與自己細細地說了大太太與三皇子的回禮,這才微微點頭,艱難地掐了掐七皇子的小臉蛋兒問道,「舅舅怎麼知道得這麼多?」
「他瞧著太子皇兄的位置眼熱呢,宮裡宮外的巴結,不想知道的也都知道啦。」七皇子做出了一個小大人兒的模樣來,頓了頓,小聲說道,「皇兄無德,總不叫旁的皇兄信服。」
在宮中長大的孩子,就沒有單純的,只是能在自己面前說出這話來,可見七皇子對自己的親近與信任,夷安手中微微一頓,這才笑道,「舅舅知道的真多。」
「那當然!」七皇子被稱讚了,頓時得意了起來,仰著小脖子驕傲地說道,「長大了,我,我就能做母后的幫手,叫母后不要這樣辛苦了!」
他用力地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這才很不高興地說道,「父皇,因母后得以清閒,卻寵愛別人傷母后的心,薛家……安姐兒你做的很好。」薛家竟然送族女入宮爭寵,這就是至親對皇后的背叛!七皇子日日見那兩個在後宮張狂,早就怨恨已深。
旁人的背叛,都沒有這樣叫人怨毒。
昨日薛珠兒被打,就如同隔空一個耳光抽在了薛氏姐妹的臉上,叫七皇子快活極了。
「回宮去,咱們去看看她們的模樣兒呀。」七皇子扭著小身子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且留兩日,咱們就回去。」夷安見門外夷柔正小心翼翼地親手端著一碗湯藥進來,全神貫注的模樣,不由笑起來,由著夷柔親手吹涼了藥餵進自己的嘴裡,喝了一整碗苦澀的藥,這才與夷柔笑道,「也不知日後,岳西伯府有沒有福氣得了三姐姐去。」見夷柔羞惱,這才含笑問道,「我聽說伯夫人又來咱們家了,三姐姐不往前頭去,怎麼還在這兒顧著我呢?」
經此一役,薛珠兒沒得好兒,宋夷安的名聲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薛家宋家兩個小姐當街大打出手,傢伙都操起來了。後頭長安縣主不依不饒,上門打斷了表姐的腿,這樣彪悍的名聲,實在是叫人心生恐懼。
恐自己牽連了夷柔,夷安頓了頓,這才握著姐姐的手低聲道,「是我行事不密,叫三姐姐為難了。」
「只因名聲就怕了我的,我才不要!」夷柔卻只扭了扭自己的身子,無所謂地說道,「我本性情就不好,與其娶了我以後後悔,不如如今就了斷。」
「柔姐兒放心,以後有我在,我護著你呀。」七皇子搖頭晃腦地說道。
夷柔看他小心地舔了舔碗裡的藥,呸呸地吐出來,一張胖乎乎的小臉兒皺成了小包子,不由轉頭笑了一聲,認真地說道,「如此,多謝殿下了。」
「應該的。」七皇子忍著嘴裡的苦澀說完了,飛快地跳下了夷安的腿登登登往外跑去找大太太餵他吃甜甜的點心了。
夷安見他走了,這才斂目,低聲問道,「三姐姐模樣兒不歡喜,難道真的有什麼?」
夷柔沉默了片刻,歎氣道,「果然瞞不住你。」她頓了頓,這才坐在妹妹的身邊,靠在她的肩膀上低聲說道,「前頭,岳西伯夫人帶著那人過來了。」
她見夷安轉頭看自己,不由搖頭道,「伯夫人瞧著滿心歡喜,
與大伯娘說話十分熱切,只是我瞧著那人……」她沉吟了一下,這才說道,「有些冷淡。」她隔著屏風往外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覺得是個英俊的勳貴少年,然而那少年的面上,卻帶著幾分冷肅。
「何必強求呢?」夷柔笑了笑,低聲道,「他彷彿並不願意,既然如此,強求的姻緣也不會幸福。」或許那少年真的不會再納妾,可是沒有情分的姻緣,何必誤人誤己耽擱一生?
「咱們往前頭瞧瞧去。」夷安與這個姐姐最好,此時微微皺眉,起身說道。
「你的手……」
「不過是退了些皮肉罷了。」夷安搖了搖頭,見外頭□□進來與自己說起大老爺從朝中全身而退,這才放下心來,轉頭與夷柔笑道,「既然他不願意,咱們也不稀罕!只望他自己日後,不要後悔!」
明媚嬌俏的少女驕傲地仰著頭,看的夷柔的心情也好起來,拉著夷安的胳膊到了外頭,就見放眼看去都是一片的廣闊,心中的抑鬱之氣也盡消了,用力地說道,「不稀罕我的人,我也不稀罕他!」
她不過是擔憂叫大伯娘為難罷了,如今想起來,竟是自己多愁善感誤了。
兩個女孩兒嘻嘻哈哈地笑起來,越發地打扮得美麗多姿,這才往前頭去了,走到了上房的屏風之後,就聽見屏風外岳西伯夫人正在笑言道,「這京裡頭,你走了,也是大變樣兒,不與從前相同了,若是你有閒,咱們兩府裡一同出來,又熱鬧又歡喜。」
她的目光落在下頭兒子唐安的身上,見他臉上帶笑,眼中卻清冷沉靜,只恨不能抽死這個倒霉的兒子,抬頭見大太太的臉上冷淡,不由心中暗叫了一聲不好。
她的這兒子,從小兒就聰明機靈,人又活泛,又素來聽話不在女色上上心,一直都叫她很放心,然而到了娶親之年,就叫岳西伯夫人絕望地發現,不上心過了頭,天天只知道跟好兄弟們在外頭玩耍,看都不怎麼看府裡的丫頭,這是要做和尚的節奏。
心中悲苦,然而這話說了誰都不信,岳西伯夫人心裡苦地撐著笑與大太太寒暄道,「她們小輩沒在京中走動過,不如……」
「有四公主與七皇子在,這兩個丫頭我從來都不操心。」大太太心裡憋著火氣,自然臉上不好看,此時冷冷地說道。
透出話兒來要結親的是岳西伯府,相看了,叫她滿意了,如今帶著一個這個喪氣德行的兒子過來的也是岳西伯府,怎麼著,當她泥捏的?!
想到這裡,大太太難免惱怒,慢慢地端起茶,抬頭看了岳西伯夫人一眼。
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岳西伯夫人只慶幸今日沒叫人家大棍子打出去,歉意地笑了笑,起身說道,「咱們就先告辭了。」
那名為唐安的少年也起身恭敬地施禮,面容嚴肅深沉。
大太太心裡呵呵地笑了兩聲,心裡恨得要死,打定了主意日後給夷柔高嫁,叫岳西伯府後悔到哭,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命人送了岳西伯夫人母子出去,這才與從屏風後頭出來的兩個女孩兒怒聲道,「日後,就是他岳西伯府全家跪著來求我,我也不會再轉圜!」
說罷,想到那少年那麼一張冷淡肅然的臉,到底氣得要死,只安慰了夷柔幾句,自己捂著心口去吃保心丹了。
然而平陽侯府之外,卻是另有目瞪口呆的岳西侯夫人,看著臉上嚴肅的兒子上了車後,突然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後,與自己有些忐忑地問道。
「母親,我做的可還好?這門親事,算是能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