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實在不願意見父親這種樣子,微微偏頭。
這樣的蠢貨,竟然是他的生父!
見他不置一詞,賈氏目中一亮,連滾帶爬地滾到了自己侄兒的面前,一把就抓下了他口中的破布,急聲問道,「你有什麼話兒,如今可以說!」
「呸!」這男人被嘴裡味道噁心的破布堵得噁心壞了,此時唾了一口,翻了一個白眼兒。
夷安透過屏風含笑看著,一側的三太太見她悠閒,便冷冷地一笑,說道,「表姐妹受了這樣的侮辱,四丫頭你卻還在含笑,可見心腸了。」
夷安與夷柔多管閒事,叫夷寧挪到了外頭住,也叫自己與三老爺爭吵了一場,為了這個,三太太就討厭這兩個女孩兒。
「三嬸這話說的古怪,」夷安挑眉笑道,「您若是擔心,只往前頭去寬慰就是,如今冷眼旁觀,與我們姐妹並無不同。」
她在三太太變色的目光裡,溫柔地說道,「丈八燭台只照不著自己,也只三嬸兒這樣兒惡人先告狀了。」說完,也不理會勃然變色的三太太,轉臉往那燭火之下,瑟縮的賈玉看去,卻見這女孩兒哭得如同小兔子一樣可憐柔軟,慢慢地湊近了宋衍。
到了此時,這姑娘竟然還想勾引一下宋衍。
為這樣有上進心的姑娘在心裡讚聲好,夷安就見宋衍微微偏頭,一個小廝上前擋在他的面前。
三太太竟然還在用烈火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夷安心中微微不快,轉頭含笑去問這個面容十分嬌艷的女子道,「三嬸兒還有吩咐?」
不管當初她知不知道三老爺亡妻之事,只如今竟然還對一個隔房的侄女兒生出這樣的敵意,就很叫夷安不喜了。
「我哪裡敢吩咐你呢?」三太太目光一轉,含著冷笑將目光投在此時看著那小廝進退不得的賈玉的身上,輕聲道,「好不好,打一場,是個人也受不住。」
「既然知道我脾氣,三嬸就不招惹我,嗯?」
見她完全不拿自己的譏諷當回事兒,三太太勾了勾嘴角,起身走出了屏風,與抬眼看過來的二太太笑道,「不過是點子閒事兒,哥兒還小,等著我呢,就不陪著嫂子審了。」說完也不管別的,自己搭著丫頭的手搖搖擺擺地走了。
自她走了,那男人方才回過氣兒來,叫道,「我不是賊人!」
「不是賊人?」賈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頻頻往屏風後去看,繼續大聲問道,「難道是誰與你有了約定,你來尋人?!」這其中的針對連二太太都看出來了,只叫她勃然變色。
夷安的閨譽如何,她管不著!可是如今夷柔與她親近得很,若是有什麼不妥,夷柔也算是完了!
「閉嘴!」二太太指著賈氏厲聲道,「一個妾,主子都沒有發話,你竟然在堂中高聲!」
「叫他說!」二老爺氣得要死,見賈氏被二太太吼得渾身發抖,用可憐的眼睛看著自己,頓時惱怒起來,呵斥道,「在我的面前,你這樣不賢,可見我看不見時,你是如何欺辱她們母女!」頓了頓,也用懷疑的眼神往屏風後看去,瞇著眼睛疑道,「莫非今日之事,是你們陷害了玉姐兒?!」說到後頭,已經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恨不能立時大義滅親,罵道,「好惡毒!」
「姑母啊。」這男人被屋裡亂糟糟地嚇得說不出話來,瞅著空子急忙喚了賈氏一聲,「姑母救我啊!」
他這話開口,方纔還在爭執的屋裡陡然寂靜無聲,只有四角落的燭台發出了辟辟啪啪的聲音。
夷安笑了笑,抬手端了茶來,送到為這一聲之後驚呆了的夷柔的面前。
「姑母?」二老爺見賈氏用驚懼的眼神看著自己,不由重複了一遍。
「你胡說什麼!」賈氏本生的清麗可人,眉目似畫,然而此時卻駭得一臉扭曲如同惡鬼!
「姑母啊,前兒你還見我呢,為什麼不認我?」這男人咧著一嘴的黃牙,討好地說道,「您別與侄兒生氣啊,實在是您說的叫侄兒傷心了!」見賈氏哆哆嗦嗦地看著自己,一屋子的人正用震驚的目光看著,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不懷好意地看著一旁抬頭的賈玉,只覺得這表妹巴掌大的小臉兒好看極了,笑得十分猥瑣,嘴裡還在繼續說道,「您說要給侄兒娶個媳婦兒,只是侄兒都跟表妹定情了,誰再好侄兒也瞧不上了。」
說完,這男人竟然還裝模作樣地歎了一聲,往被污蔑得說不出話的賈玉情真意切地說道,「表妹別瞞著了,不是今日咱們被人撞見,不還是與從前一樣好麼。」
「原來如此!」二太太拍案而起,指著連連哭著搖頭的賈玉叫道,「原來是無媒苟合!你還想指摘旁人!」見賈玉湊得宋衍這樣近,只尖聲道,「拖她走!別叫她髒了衍哥兒!」
「不!」賈氏淒厲地叫起來,撲過去攔在賈玉的面前,轉頭與遲疑地看著自己的二老爺哭道,「玉姐兒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兒,表哥最知道!如今只這麼些人污蔑,表哥就疑了我們母女麼?!」
她哭得什麼似的,卻聽見那男人叫道,「姑母!侄兒落魄了,您不認我,我認了!可是您不能叫表妹學您貪慕榮華啊!表妹是個好姑娘,她說只愛我!不然,我怎麼知道她如今挪到你們老太太的屋裡去了?!」
夷安聽得有些疑慮。
這樣的話,不可能出自這男人的口,莫非是馮氏的手筆?
「難道真的是……」夷柔見妹妹若有所思,只在一旁低聲問道,「表姐,這也太……」竟然與這樣的男人有染,還叫人撞破,什麼名聲呢?
賈氏呆呆地看著反水了的侄兒,竟不能動作。
賈玉只知道哭泣,也說不出話來。
母親要用這樣噁心的男人去禍害夷安的事兒,她是知道的,因此還頗幸災樂禍,想到日後夷安跌落進污泥中,竟有說不出的痛快與解恨,然而一夜之間,竟然是她被陷害,如今竟叫她不知該說出什麼來。
「下作!」二太太冷笑,覷了一眼左右環顧,不知如何是好的二老爺,看著賈玉的目光惡毒萬分,冷笑道,「母親就是個娼婦!做閨女的,自然如此!」
「夠了,母親!」宋衍不欲糾纏,不著痕跡地望了屏風之後夷安影影綽綽的影子,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滋味,此時只斂目道,「髒了母親的嘴。」聽見二太太冷哼了一聲,宋衍這才與說不出話的二老爺誠懇地說道,「今日雖鬧得不像,卻也叫咱們知道了表妹的心意。」
聽見賈玉尖叫著要撲過來,他的心中沒有半分憐惜,冷硬得厲害,冷冷地說道,「既然是彼此有情到了情不自禁的份兒上,成全了這段佳話,也是好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賈氏母女的身上,挑眉道,「不然,沉塘這樣傷陰鶩的事兒,落在表妹的身上,可不好。」
是去死,還是活著,宋衍只給了這母女兩條路。
「多謝這位爺的成全!」那男人眼睛大亮,頓時給宋衍磕頭。
他一身的醜態,宋衍並不是第一次見,此時微微轉頭,懶得多看。
「這,這……」二老爺沒了主意,然而兒子說的倒也是對的,咳了一聲道,「罷了,既然喜歡,那就多備些嫁妝就是。」說完,只覺得今天晚上被哭得頭疼,他本就是個隨心所欲的人,見賈氏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自己,心疼萬分,卻還是勸道,「到時候有銀子,玉姐兒又有可心人,自然也能過得好。」他一意認定了賈玉的心意,打了一個哈欠,轉頭走了。
一屋子的人都冷笑起來,看著賈氏的目光冰冷萬分。
賈玉已經厥過去了,夷安看到此處,知道並沒有別的,雖覺得宋衍看自己的目光頗有些古怪,卻想不明白,攜著夷柔一同走了。
不管賈氏如何哭鬧,二太太這一次十分迅速地就給賈玉定了親。
二老爺本心疼,然而宋衍卻在一旁勸說道,「表妹的清白已沒了,不嫁給這人,換了別人知道表妹的醜事,只怕立時就是一個死字。」
二老爺聽著覺得十分有理,因此還妄圖勸服賈氏。
賈氏已經對他絕望,然而如今老太太臥床,二太太一意叫賈玉滾蛋,竟連老太太的話都置之不理,過了幾日,那男人便來迎親,夷安就見哭喊著的賈玉被捆著丟進了花轎裡,看著那色瞇瞇的男人走了,突然生出了後怕。
若當初的夷安沒有死去,沒有她出手快了賈氏一步,那麼,如今被作踐的,是不是就是那個傻傻地想要孝順祖母的女孩子?
想到那單純的孩子日後崩潰的模樣,夷安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別害怕。」夷柔見夷安臉色微微發白,只以為她噁心這對兒夫妻,便低聲道,「日後,母親斷不會再叫他們上門,咱們與他們犯不上。」
「我只是,恨這人心險惡,竟不肯放過一個可憐的孩子。」賈氏這毒計,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定下,可見她從前,對那個已經死去的孩子抱了怎樣的惡意。
夷柔也覺得如此,此時深深一歎,握了握妹妹的手,見她的目光,投在了哭哭啼啼地伏在雪地上的賈氏,目中有尖銳的光芒,不由生出了一絲寒意、
賈玉既這樣匆匆嫁人,二太太自然痛快,連著幾天都滿臉笑容,後頭有賈氏魂不守舍,日日啼哭,叫二老爺不忍去見她,省得一同傷心。二太太也賢良了起來,將身邊一個極美貌伶俐的丫頭塞到了二老爺的面前。
那丫頭本就是有往上爬的心,又慣會服侍人的,一時間將二老爺奉承得極好,又年輕討喜,就叫二老爺放在賈氏身上的心淡了些,當賈氏想著重整旗鼓,以圖再戰的時候,見了二老爺身邊那個新寵,頓時氣炸了肺。
一時間賈氏與那丫頭頻頻爭風吃醋,反倒叫二太太空閒了下來,坐山觀虎鬥,十分輕鬆。
二老爺放不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卻也捨不得新鮮美貌的新寵,一時間焦頭爛額,憔悴的不行,連差事兒都辦得不當心起來。
夷安卻只在家中見了馮氏一次。
那男人臨時反水,自然不是夷安嬌軀一震四方來投,雖她不大出門,然而馮氏慣在外行走。
自當日知道賈氏要害她,她便一直在心中反覆演算賈氏的毒計,因此不僅叫府裡的心腹看住了那男人,還聯絡了馮氏,取了大筆的銀子,又威脅以性命,使出了眾多的手段,方才叫這男人背叛了賈氏。
至於引那男人的婆子,自然也是府中忠心夷安的人,從一開始,這男人就知道他要坑害的,不是賈氏口中的宋家四姑娘,而是自己的表妹賈玉。
只是這樣順利,實在叫夷安也覺得有如神助。
馮氏早就恨毒了賈氏。
二太太雖然不好,卻是她的親妹妹,賈氏從小兒就在她們姐妹面前高人一等,如今竟然還奪走了妹妹的丈夫,二太太是個沒有手段的,然而馮氏卻一直都記得一件事。
傷了她妹妹的人,自然要不得好死。
「這一次,那丫頭只怕是不能翻身了。」馮氏飲了一口夷安奉上的香茶,此時心情極好地說道。
&nbs
p;然而心中,她卻覺得夷安小小年紀竟手段這樣狠毒,叫人心生畏懼。
夷安只含笑給馮氏續茶,精緻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情緒,溫聲笑道,「大姨娘打著叫我活受的主意,我自然要投桃報李,也叫她知道知道,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說的坦然,叫馮氏打了一個激靈,卻見夷安已命青珂往後頭去取了一個描金紅木匣子,馮氏就見上頭竟是一描金的金鳳,栩栩如生,華美無比,見青珂雙手奉到自己面前,馮氏一笑,打開一看,卻見竟是一整套的打造得極輕薄精緻,罕見的金鳳吐珠頭面。
那上頭的金鳳連雙目都是用剔透的紅寶鑲嵌,流光溢彩,鮮活耀眼,馮氏心中稱讚,就聽那個面如花嬌,心腸蛇蠍的少女含笑道,「這是內造的鳳釵,表姐既然要嫁人,我與表姐多年的情分,自然是要恭賀一二的。」
「這怎麼好,太貴重了些。」這頭面瞧著是京中的式樣,馮氏想到夷安的母家,心中一跳。
這頭面不僅是夷安的善意,也是夷安的警告。
她母族通天,若是日後賈氏之事叫她透出半分,只怕就要連累兒女。
「雖貴重,哪裡比得上我與表姐的情分?」夷安說這話,卻是真心。
宋香一直待她溫柔真心,她自然不是狼心狗肺之徒。
馮氏心中歎氣,只覺得夷安心腸極狠,然而難得的是並不過河拆橋,此時也不推拒,含笑收下額道,「既如此,我替你表姐謝你。」
「只表姐過得歡喜,我就滿足了。」夷安卻不再多說,只雙手奉茶,與馮氏彼此心知肚明,對飲了一杯。
這二人正說笑些濟南的人情,外頭一處隱蔽的酒樓裡,宋衍正揉著額頭與蕭翎對坐,頭疼無比。
「此前這事兒,多謝將軍援手。」宋衍拱手,十分客氣地說道。
當日不是蕭翎告知他,夷安竟然被人惦記上,他還蒙在鼓裡,後頭又有事故,想到那日見到的男人,他也覺得後怕。
「她,無事吧?」蕭翎頓了頓,這才說道。
「彷彿也驚著,並沒有什麼。」
蕭翎清冷的目光中帶了些笑意。
那女孩兒那樣心狠,十個男人捆起來也不如她,怎麼還會受驚呢?
目光落在眼神遊弋的宋衍的臉上,蕭翎就知道他這是給妹妹臉上貼金,有心要說就算心如蛇蠍,他也喜歡那個在日光下為自己辯駁的女孩兒,然而頓了頓,這姿容妍麗的青年,到底什麼都沒有說,只問道,「這一次,她可歡喜了?」
「還好。」宋衍頓了頓,這才歎氣道,「後奼女子多了,竟生出這樣的算計,叫人心驚。」
「既有心愛之人,何必要那麼多的女子叫妻子傷心?管不住自己的,也不配說一句妻子是他的愛人。」蕭翎頓了頓,見宋衍低頭喝茶不說話,便淡淡地說道,「什麼真心喜歡的只她一人,旁人都不過是玩意兒,我是最不喜這樣的話的。我日後……」
他斂目道,「只會有一個妻子,若是他日,她與我無緣,我也不會再迎娶別的女子了。」
若是做不到對妻子一心一意,他就不娶,免得叫另一個女子跟著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