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丫頭!」老太太便有些不快地說道,「那是王府!又不是龍潭虎穴!瞧你這模樣,竟跟我要坑你似的,這天大的好事兒我只想到了你,這是愛惜你,不然日後你能嫁到什麼人家兒去?只怕還不如這個呢,侍奉公婆夫君,清苦度日,不如王府的錦衣美食,對不對?」
見大姑娘只倒在地上流淚,一臉的痛苦,她便冷哼道,「到底是沒見識的庶出!叫人心寒!」
說罷,就命人拖了早就魂不守舍的大姑娘下去,等著過幾日將她送到烈王府二爺的面前去,日後只要能得些寵愛,就是宋家的好時候了。
這樣簡單,可比她大兒在關外拚殺不知生死來的簡單多了。
「她沒見識,不知姑母是待她好呢。」一旁靜靜立著的賈氏慇勤地說道。
她如今的額頭上有好大的一塊傷疤,當日不知是不是用的藥不好,竟沒有好利索,如今那傷疤鮮紅猙獰,看了叫人也害怕,雖然二老爺對她柔情蜜意,然而這日子久了,竟變得也淡了起來,每每見到二老爺有些僵硬地從自己的額頭上偏開眼睛,雖然還是待她極好,可是賈氏卻還是恨得厲害,裊裊地走到老太太的身邊,她便柔弱地說道,「如今這府裡,也只老太太還費心了。」
她深恨二太太與夷柔夷安,此時目光閃爍,低聲道,「四丫頭的婚事……」
「過幾日,大丫頭的事兒完了,我就把她嫁出去。」老太太冷哼道,「瞧她能的!還不是要乖乖聽話!」
賈氏的侄兒,自然也是她的侄孫,只是那人太噁心,叫老太太想著都覺得堵心,不是賈氏提起,她竟然都忘記了。
這麼個噁心的種子,配夷安正好!
想到日後大太太回來,見她的女兒被這樣世間最低賤的男子磋磨時痛苦的模樣,老太太的眼中就閃過了快意來。
仗著身份尊貴,就來與她爭鋒,這一次,她偏叫這尊貴的血脈,落進骯髒裡不可!
「還有巡撫家的阿瑾。」賈氏的臉上露出了狂喜,掩住了,這才低聲說道,「最配咱們玉姐兒的了。」
「我知道你的心。」賈氏養在老太太膝下,從小到大的情分,老太太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卻才說道,「咱們玉姐兒,我心裡有數。」頓了頓,便恨道,「三丫頭與衍哥兒也不知怎麼了,竟失心瘋似的與我不親近起來!真是叫人心寒!」
想到她的疼愛都餵了狗,老太太便恨得咬牙切齒,瞇著眼睛說道,「我不缺孫女兒孫子!日後,我……」想到宋衍,她到底不願意心血付諸東流,便冷笑了一聲。
賈氏也在一旁眼珠子亂轉,不知在想些什麼。
卻說大姑娘心若死灰地被拖回了屋子,作為一個庶女,她只與自己早就不大得寵的姨娘住在偏院裡,此時被丫頭們丟在屋裡,見姨娘迎出來,她竟然哭都哭不出來,只飛快地爬起來,抓過了桌上的剪刀就要往脖子上戳!
後院兒妻妾之爭她見得多了,連沒有出仕的三老爺的後院都這樣慘烈,那王府的後院還能太平不成?她只是庶女,娘家又沒有靠山,落進王府只怕就是一個死字。與其被人折磨死,還不如清淨地死了!
「姑娘!」見她竟然要尋思,她的生母眉姨娘急忙抓住了她的手,大哭道,「可不能啊!」
「姨娘只叫我死了吧。」大姑娘爭不過生母,此時倒在生母的身上哭起來,叫道,「老太太害我!」眉姨娘做妾,在三太太面前大氣兒都不敢喘,她看著長大,哪裡敢再去做妾?!
她年年奉承老太太,不敢有一點兒不盡心,老太太討厭什麼,她就討厭什麼,因老太太暗示,她還不顧得罪大太太,往死裡與四丫頭夷安作對,就是為了討好老太太,日後能得一個好姻緣,哪怕吃糠咽菜呢,叫她去做正頭夫妻,沒想到轉眼就被老太太下手給賣了!
心中悔不當初,大姑娘便哭道,「老太太心竟這樣狠!我,我真不想活了!」
她做了這麼多,可是老太太卻翻臉無情,為了點子可能的榮華,就毀了她的一生。
眉姨娘是早就失寵的人,況大姑娘這樣輕易地叫老太太要送出去,與三太太的默許分不開,此時主母與老太太都要大姑娘做妾,她一個姨娘,又能如何呢?
「我不願意!」大姑娘哽咽地叫道。
「姑娘,不行,咱們就認命吧。」眉姨娘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自己的閨女死在自己的面前,哭了一會子也沒有法子,便哭著勸道,「王府也不是什麼不好的地方,若姑娘僥倖得寵,掙出頭來,沒準兒日子過得比正頭夫妻還要快活。」見大姑娘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看著自己,她依舊美艷的臉上就露出了苦澀,繼續說道,「只要攏住了爺們兒的心,生個兒子……」
「那也是妾!」大姑娘尖叫道,「生個女兒,再叫王府往外頭賣了,叫她也跟著吃苦?!」這其中的怨恨,竟叫眉姨娘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知道大姑娘最忌憚做妾庶出,可是眼見她如今看著自己的目光都帶著恨意,眉姨娘諾諾,竟不知該如何辯解。
她在外頭都要餓死,哪裡還管什麼做妾做丫頭呢?得了三老爺的喜歡,就忙不迭地進了府,如今卻有了這樣的下場。
連自己的女兒,都忌諱自己的身份。
正心灰意冷,卻聽到外頭突然一聲轟然巨響,母女兩個駭然轉頭,卻見外頭,正立著一個英俊的男子,目光沉沉地看著兩人,只在眉姨娘驚聲喚了一聲「老爺!」,這才看著流淚不停的大姑娘,聲音平靜地說道,「老太太,要送你去給人做妾?」
聽
見大姑娘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撲過來抱住了他的腿,三老爺低頭看著這個從來不放在心上的女兒,目中現出了一份痛苦與掙扎,許久之後,低聲問道,「你不願意?」
「女兒就是死了,也不願意!」三老爺對兒女素來冷淡,大姑娘平日裡連句話都不敢與他說,只是眼下卻不知為何生出了勇氣來,尖聲叫道。
三老爺看著大姑娘激烈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難掩的寂靜,直到大姑娘都絕望了的時候,這才慢慢地說道,「你既然不願意,誰都不能逼迫你。」
見大姑娘露出了狂喜,他彷彿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大姑娘的頭,卻還是收住了,對著眉姨娘微微頷首,看著她急忙上來扶著頻頻回望的大姑娘去了,臉上陰晴不定,還是轉身往老太太的上房去,見外頭的丫頭見了不常來的自己如同見了鬼,三老爺的臉上就微微發冷。
老太太正在與賈氏低聲說如何嫁了夷安,卻見外頭兒子進來,這兒子平日裡總是極荒唐,老太太便落下臉來不快地說道,「你怎麼來了?!」
「表哥想念姑母了。」賈氏一雙柔柔的眼睛落在臉色冷淡的三老爺的身上,露出了一個溫婉柔媚的笑意。
「你又是誰?」出人意料,三老爺抬頭看著一怔的賈氏,臉上譏諷地說道,「二哥的一個妾罷了,你有什麼身份,喚我一聲表哥?」
他臉上厭惡的情緒太深,叫賈氏驚呆了,許久,方才強笑道,「我知道傷了表哥的心,只是我也是迫不……」
「你是什麼東西,也配來傷我的心。」三老爺皺眉,抬頭與冷哼的老太太說道,「這樣與爺們兒調笑的東西,母親就該拖出去打死!」見賈氏面露驚駭,他便冷笑道,「二哥眼睛不好使,你還真覺得咱們兄弟,眼睛都瞎了呢!」
「你來就為了說這個?!」老太太惱怒道。
這個兒子素來不遜,如今越發地不將她放在眼裡了!
「兒子來,不過是來與母親說,大丫頭叫兒子定給別人了,做妾這樣的美事兒,還是換了別人吧。」
三老爺目光落在有些瑟縮的賈氏的臉上,冷笑道,「我瞧著賈玉就很不錯,一介孤女,在咱們府中平白養育這麼多年,如今豈不是該報恩的時候?況王府那樣好,這也是大富貴,想來賈玉也是願意的,對不對?」
「那是你侄女兒!」老太太拍得桌子嘩啦直響,怒聲道。
「那還是我的女兒呢!」三老爺冷淡地說道,「我將她托付給母親,母親就是這麼照應我的女兒?」見老太太指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三老爺只冷聲道,「今兒這話兒我擱在這兒!誰再敢來算計我的女兒,別怪我鬧得魚死網破!」見老太太彷彿喘不上氣兒來,他的臉上就露出了譏諷之色,怨毒地問道,「母親不是忘了,虞氏是怎麼死的吧?!」見老太太面露驚恐,他便輕聲道,「母親做了惡事,也不怕鬼上門?!」
「你!」
「兒子是個混不吝的人,誰要兒子死,兒子就拖著誰一起死!」三老爺在老太太目眥欲裂中轉身說道,「老太太記住了!您殺了你的兒媳婦,如今,想再害我的女兒,就別想!」
後頭老太太竟雙手發抖地撅了過去,三老爺只當沒有聽見賈氏的哭喊,臉上露出了有些痛快卻又痛苦的模樣,只往府外走了。
老太太處的動靜自然是瞞不過人的,已有下人往二太太處去求著請大夫入府,知道老太太這是被三老爺氣倒了,二太太還未如何,馮氏的臉上就露出了快意來,輕聲道,「該!」
「姐姐!」二太太急忙命人去請大夫,口中轉頭便嗔了一句。
「不是她作孽,老三會是如今這樣兒?」馮氏便咬著牙說道,「當初,他的功課可比你夫君強多了!當年連你大嫂都說,是有狀元才的!不是姑母作孽,他早就……」
她似乎要繼續說,然而目光落在宋香等人的身上,微微遲疑,還是低聲恨道,「人家新婚夫妻正是情濃的時候,怎麼就老三出了一趟遠門兒,他媳婦兒就沒了?!」見二太太口中諾諾,彷彿也有忌憚,馮氏便歎道,「竟作孽!虞氏雖然是商戶女,可是與老三情分好,人也大方,竟……」
大老爺還未在軍中出頭的時候,宋家也不過是尋常人家兒,因此當年三老爺不過是定了一商戶女,沒想到大老爺發跡,陞官兒速度驚人,又娶了公府的小姐,身份水漲船高,老太太瞧著三太太就不順眼了起來,只覺得她門第低賤叫自己丟人,冷言冷語地欺負,暗地裡磋磨,面上卻做出好人的模樣,哄著三老爺往外頭遊學,待回來,內裡被他掏空的三太太虞氏早就撐不住,見了三老爺一面就沒了。
三老爺當初只以為紅顏薄命,痛哭了一場,給妻子守了三年,這才又娶了如今的三太太。
沒想到後頭有虞氏身邊的丫頭密告,將一切告知了三老爺,三老爺就與老太太離心,放誕了起來。
「這事兒,確實是老太太的不對。」二太太擰著帕子小聲說道。
夷安竟不知從前竟然還有一位三太太,與也都臉色詫異的姐妹們看了一眼,想到從前見過三老爺數面,竟是一個極英俊冷淡的男子,想到他如今竟然還能為大姑娘出頭,又將夷寧挪出來,可見到底是對兒女還有幾分真情,心中為那薄命的三太太歎息了幾聲,越發地覺得老太太該不得好死了。
既知道老太太病了,馮氏雖然口中快活,卻也不能裝不知道,此時牽了宋香的手去看望老太太。
夷柔與夷安默默地跟在後頭,到了老太太屋裡,才覺得老太太這是真不好了。
許只是一股子火氣,老太太此時竟攤在榻上,嘴角歪歪著,連眼睛都
歪了,看著人要說話,口水卻先從嘴角流出來,眼看著滿屋子的女眷看著她丟人,老太太就惱怒了起來,揚手就要摔打,雙手捧在茶碗上,卻彷彿使不上勁兒,只在口中發出了含糊的叫聲來,見夷安在後頭面露笑意,心中怒極,眼前發黑地往夷安的身上一指,眾人莫名其妙地往後看去,卻見夷安的臉上,已然流出了擔憂的淚水。
馮氏目光一閃,上前抓著夷安的手溫聲道,「你這孩子,就是這樣膽小,別哭了,你難過,你瞧瞧,老太太也擔心著叫咱們寬你的心呢。」果然一回頭,就見說不出話的老太太翻起了白眼兒。
「老太太如此,孫女兒哪裡能心安呢?」見外頭大夫匆匆地進來,夷安掩了掩眼角的淚,與馮氏低聲說道,「多謝姑母快慰了。」
「你啊。」馮氏同樣不喜歡老太太,此時豎著耳朵聽著後頭大夫診脈,看著夷安的目光十分慈愛憐惜。
二太太都要噁心死了,轉頭冷笑了一聲,只覺得夷安與自己的姐姐是一丘之貉了。
常在內宅廝混的大夫充耳不聞,只當自己聽不見,細細地看了老太太的脈相與面色,又細問了,這才微微頷首,招了二太太等人到了外間,這才低聲道,「日後,只怕不好調養。」
「難道,日後,日後就這樣兒……」二太太驚聲道。
「脈中又有驚懼之像。」這大夫皺眉道,「心虛不安,老夫開些凝神靜氣的藥來,過幾日且看吧。」能驚嚇到這個程度,可見不是一般的事情,這大夫又細細地說了病人的忌諱,這才施施然地走了,獨留夷安若有所思地往老太太的屋裡看去,斂目掩住了目中的深思。
若三老爺不過是叫破了前三太太的死因,老太太真的會驚嚇到這個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