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彷彿要上前幾步,然而才走了幾步,卻踩到了樹枝,清脆的聲音就叫正相視而笑的兩個女孩兒同時回頭,眼見夷安轉頭看過來,那少年臉上頓時紅了,知道自己唐突,只手足無措地立在雪地上,斂目不敢動了。
見這少年竟是羅瑾,夷安便微微皺眉。
後宅本不該亂闖,這羅瑾行事,可見竟不大規矩了。
「我,我……」羅瑾看著夷安回頭,目中有水一樣瀲灩的漣漪,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低著頭有些可憐地說道,「我不是有意衝撞二位姑娘。」
他只是心裡想著是否能見著夷安一面,因此趁著宋衍給自己去尋自己要借的孤本,不由自主地挪動了腳步過來,沒有想到才走到這裡,就見到了心裡的女孩兒,不過他想到夷安素來是個純良膽小的女孩兒,此時就紅了臉,為自己的衝撞有些後悔。
他也擔心,夷安會覺得自己是個輕浮的人。
「若是尋三哥哥,該往回頭路走。」輕妙的聲音傳到羅瑾的耳朵裡,這少年詫異抬頭,就見夷安臉上沒有笑意,卻對自己微微頷首。
「多謝。」羅瑾聽話地轉身走了兩步,卻還是忍不住轉頭,就見開得燦爛的梅花下頭,那柔弱纖細的少女,只披著一襲雪白的披風,眉目似畫,竟彷彿連天光都失色了。
被那樣荼蘼的繁華灼傷了眼睛,羅瑾不由頓住自己的腳步,在那少女有些詫異的目光裡鼓起勇氣說道,「我是羅瑾。」見她的臉上露出了奇異的表情,竟不敢再去看那一雙透著幽深的寒涼的眼睛,腳下不停地飛快地穿過了通往前院的垂花拱門,不顧門上的積雪冰冷,他轉身趴在門側偷偷地往那梅花之處看,見那少女頓了頓,與自己的姐妹低聲說了些什麼,轉身走了。
他癡癡地看著那單薄的身影慢慢地消失了,一轉頭,就對上了宋衍平靜的眼睛,一張俊秀的臉漲得通紅,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走錯地方了。」宋衍目中露出瞭然,卻不動聲色,淡淡地說道。
「我,我……」羅瑾只有些羞臊地看著面前彷彿看破了他所有心事的好友,許久之後,臉上平靜了下來,突然低聲說道,「母親,很喜歡她。」
宋衍正欲轉身的動作停住了,回頭看他。
「我與母親說過,母親喜歡她,母親願意她的。」見宋衍的面上露出了動容之色,顯然對他另眼相看,羅瑾抓緊了自己的衣裳,低聲說道,「我不是少年意氣,不管不顧,我喜歡她,想要給她一個名分,不想變成私相授受。她……」
他頓了頓,便紅了臉,抬頭用清明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好友,面上露出了哀求之色,低聲說道,「我與母親說的時候,母親與我說了,只要她願意,我家就上門提親,必然叫她風風光光。」
「郡主……」宋衍頓了頓,突然問道。
「我只說遠遠地見過她,連話都沒有說過,是我自己念念不忘。」羅瑾的眼睛似乎是在發亮,傻笑了起來。
羅瑾溫柔良善,家世也好,若不是恐新城郡主眼界高,宋衍是很覺得羅瑾不錯的,聽說新城郡主對夷安也很滿意,他的心裡就活動了起來。
叫他說,夷安心情頗有些烈性,羅瑾溫柔,其實是絕配。
況想到大伯父如今的官階,宋衍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雖新城郡主是宗室,可是卻也是遠枝了,也並不是那樣高不可攀。
只是如今,宋衍卻不動聲色,只對羅瑾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了。」旁的許諾卻不肯多說,送了心中忐忑的羅瑾走了,自己便關在書房裡,細細地將羅瑾的品貌寫了,又說了羅瑾的家事與新城郡主,折成了書信送出府去,只往關外與夷安的父母裁奪,自己想了想,便捧著桌上的一匣子新書慢悠悠地往夷安的院子去了,才進院子,就見外頭有丫頭見了他就跟見了鬼,飛也似的往裡頭報信,不是夷安的院子裡又出了什麼事兒,宋衍就挑了挑眉。
一院子的丫頭看著他就跟洪水猛獸似的,就算再不耐煩被丫頭奉承,可是如今宋衍的心情也很不美妙。
不動聲色地進屋,宋衍就見夷安笑吟吟地迎出來,見她的小臉兒上還帶著點心沫子,顯然是匆匆出來,不由咳了一聲,問道,「你又做什麼了?」
「賣了兩個不曉事兒的丫頭。」夷安一點兒不把那兩個丫頭哭著喊著被拖走當一回事兒,見宋衍默默地看著自己,只笑了笑,迎了宋衍進來,很熟練地取了他手上的新書,這才笑問道,「三哥哥過來可是有什麼緣故?」
宋衍在關外沒有傳回什麼信兒的時候,是不會與夷安說什麼攪亂她的心的,此時只問道,「前兒你往巡撫府上,郡主對你如何?」
「還好,郡主是個和氣的人,對人無有不同。」夷安心中一動,立時就知道了宋衍的話,便笑道,「三哥哥不必擔心,我無心。」
宋衍呆了呆。
羅瑾年少風流,又斯俊俏,也與夷安有了幾面之緣,如今竟只一句無心。
只是這樣鐵石心腸,宋衍更無需對妹妹擔心了,聞言便鄭重地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萬萬不可私相授受!」見夷安笑瞇瞇地點頭,他方才繼續說道,「只有過了明路,日後如何,方才能不被夫家看輕。」
就算日後夷安與羅瑾有了結果,可若是立身不正,那樣的大家子裡頭,夷安又該如何自處呢?到底恐夷安年輕不懂事兒,況想到另一個哭著喊著要退親要上吊的妹妹,宋衍的臉色便嚴厲了起來。
這些是好話,夷安笑瞇瞇地應了,又親手捧了茶水與宋衍
,見他面上有些疲憊,關切地問道,「今日讀書可辛苦?」
「不過是尋常罷了。」宋衍臉色緩和,慢慢地說道,「下場之時,總是要有個結果。」他日日苦讀,就是為了叫自己成為給能家族爭光的人,能夠庇護家人,此時見夷安關切,他眼神溫和了起來,對她說道,「在家裡外頭的,無需懦弱客氣,總有你哥哥在前頭,大風大雨,也落不著你的頭上,從前忍氣吞聲,大可不必,你如今就很好。」他知道些夷安的手段,可是卻並不覺得惡毒。
妹妹們不吃虧,才是好的。
旁人如何他哪裡管得著呢?
「既如此,我與三哥哥說個事兒,求三哥哥幫我說話。」夷安不是個客氣的人,頓時順竿往上爬,笑嘻嘻地說了今日整治賈玉的手段,見宋衍眼角微微抽搐,她揶揄地問道,「三哥哥不是心疼了吧?」
從前老太太真有心把賈玉定給自己,卻叫眼高於頂的二太太攪和了,宋衍冷哼了一聲,瞪了妹妹一眼,頷首道,「我記得了。」
有了他作保,夷安心中更安定,又慇勤了起來,命板著臉的青珂捧了自己給宋衍做的一雙鞋來,送到了宋衍的手上,含笑說道,「這是做妹妹的心意了。」
宋衍接過這雙鞋仔細地看了,就見上頭是很粗獷的行針的手法,大開大合,很有武將之風,下頭竟還有一根針尖兒在發光,一抬頭就見了青珂有些絕望的眼神,有心問問這妹妹是不是與他有仇,還是忍住了,板著臉說道,「很不錯。」見夷安喜笑顏開,很受用的模樣,不由撐不住臉上的端正,轉頭飛快地扭曲了一下臉色,抓著這還帶著暗器的鞋子匆匆地走了。
夷安見他喜歡,又命捂著頭不忍說出真相的青珂取了料子,努力給幫襯了自己許多的宋衍再做一雙鞋。
忙碌了許多天,就果然有新城郡主一請再請,二太太是歡喜新城郡主這樣看重的,見這一次不知為何,竟夷靜依舊在其中,想著閨女如今的心情不好,只遲疑了片刻,便往夷靜的屋裡送了鮮亮的衣裳與首飾,叫她往巡撫府上去換換心情。
夷柔與夷安依舊是上次的打扮,只是聽賈玉並未被邀請,叫賈氏與二老爺哭訴了一場,鬧了一場風波,並無別的。
賈玉之前,果然去老太太出告狀,老太太拿住了這樣的把柄,竟要來抓夷安的晦氣,還是宋衍出頭駁了老太太,方才算是風波過去。如今又起了這樣的風波,就叫宋衍不耐,賈氏是二老爺的妾,他自然是管不了,然而賈玉卻是能約束的,秉了老太太,宋衍也不管老太太如何,將賈玉關在了一處空曠的院子裡,命她「靜心敗火」,往外頭說,只說賈玉另老太太氣惱致病,因此不能容忍,方親自出手。
知道了這個,夷安與夷柔一路上,也不理睬陰沉著臉的夷靜,只在一處說笑。
夷靜的一雙眼睛看著這兩個得兄長照拂的妹妹,目中便露出了怨恨之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