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夷安說話的聲音和氣,臉上的笑容帶著虛弱的善意,因此當這樣的話出口,屋裡的女眷竟都沒有反應過來。
這樣的笑容,怎麼會說出這樣可怕的內容呢?
「是!」宋夷安身邊的婆子,本就是當年宋家大太太臨走留下的心腹。因這些年主子不給力,很在府中吃了委屈,如今見宋夷安明白過來,頓時眼睛就亮了,兩個穿著麻布衣裳的強壯僕婦走出來,在那賈玉驚恐後退中露出了興奮的笑容,不管什麼,只上前扯住了這少女的兩條胳膊,就要往外頭拉。
「老太太!」賈玉弱質芊芊,大腿還沒有這兩個婆子的胳膊粗,見宋夷安並沒有開玩笑的模樣,奮力掙扎尖叫起來,清秀的臉上帶著驚恐,連頭上的釵環散落了都來不及去管。
「我的玉姐兒!」姑太太賈氏也哭著撲到了少女的身上,抱著她大哭道,「好孩子,你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呀!」說完,只轉頭滿臉都是眼淚地叫道,「老太太給我們做主。」
「拉下去。」宋夷安淡淡地說道。
一個僕婦應了,將那柔弱的女子一推。
這樣養在內宅的女人哪裡是常幹些粗活的婆子的對手,頓時便被推翻在地,看著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就這樣如牲口一樣拖走,竟一時呆呆地看著沒頭都不抬的宋夷安,說不出話來。
「你!」老太太在上頭本是在頭疼,轉眼就見宋夷安命人將自己心愛的孩子拖了出去,目中無人囂張跋扈,頓時大怒,顫巍巍地指著宋夷安,渾身都憤怒得哆嗦,厲聲道,「在這屋裡,你打人罵狗,欺負你的姐妹,你,你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說完,用力地喘息了片刻,目光帶著焦急地與身邊的丫頭道,「還不攔下來!」她這個孫女,從前不起眼兒,怎麼欺負都行,卻沒有想到一動就是雷霆!這樣的雪天,把個柔弱的女孩兒丟到湖裡區,這是要那孩子死啊!
就算不死,身子骨兒也要凍壞了,何其歹毒!
「我們宋家,怎麼出了你這樣惡毒的女孩兒!」老太太剛吩咐了丫頭,見那丫頭領命去了,就聽到外頭一聲女孩兒的尖叫,之後就是噗通的落水聲,臉上頓時白了。
「陰險狡詐,無情無義!」見自己的心上人伏在地上無人倚靠,連哭起來都不敢高聲的模樣,宋二老爺心都要碎了,頓時指著宋夷安厲聲道,「你這樣的心性,簡直就是天理不容。」
想當年,夷安郡主被指著鼻尖兒罵禍亂朝綱的時候,這群蠢蛋還在吃奶呢。
宋夷安唾面自乾,笑容和氣溫柔,若不是方才眾人眼見她毫不憐憫地丟了表姐妹下水,竟不能相信,這樣笑容純善的女孩兒,心腸竟這樣的冷硬。
宋家二太太此時坐在了一旁冷眼旁觀,並不多說。
她討厭大房,連帶也厭惡這個侄女兒,只是眼下,將那個小婦養的丟到了湖裡,正好兒是給她的愛女報了仇,因此兩不相幫,只冷冷地坐山觀虎鬥。聽到屋裡頭都在罵宋夷安心性惡毒,她的目光就一閃。
老太太的話不會無的放矢,只怕日後,就能從府裡傳出去宋家四姑娘是個歹毒心腸的女孩兒,日後名聲壞了,做親也再難有良緣。
或許,可以便宜了她的柔姐兒。
日後還能瞧瞧她的那嫂子回來後痛心的模樣。
想到眼高於頂的大嫂也要為閨女的名聲前程犯愁,二太太就彷彿此刻就將嫂子踩在了腳底下,眼中露出了興奮來,連方纔的憤怒都不管了。抿了抿凌亂的鬢角,二太太就笑得跟朵兒花兒一樣,一旁抱著孩子的三太太冷眼看著她裝模作樣,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容來,卻也沒有為宋夷安出頭的打算。
大家子裡,也只能從內裡敗壞起來才叫人有機可乘呢。
宋夷安目光在屋裡的長輩的臉上飛快地劃過,就知道了這府裡對她的心態,不由笑起來,撫了撫身上柔軟的衣料,抬眼就見二太太看著自己衣裳的眼神有些嫉妒,便含笑對著用通紅的眼睛看著自己的二老爺,溫聲道,「二叔,多大點兒事兒,何必氣成這樣?三姐姐落水時,您這樣傷心難免的,」見後頭二太太的臉色僵硬了起來,她就見二老爺目眥欲裂上前幾步,一旁的紅袖青珂攔在自己的面前。
「你一張嘴說出花樣來,也是你害了自己的姐妹!」老太太對這樣明顯的挑撥還是能看明白的,見兒媳婦兒著了道兒,心中暗道了一聲蠢貨,卻只冷冷地說道,「趕明兒,該叫外頭……」
「知道宋家四姑娘是個毒婦?」宋夷安從上輩子起就是個孝順的人,恐祖母累著,便幫她繼續說下去。
「姑娘!」青珂臉色微微一變,自然知道名聲壞了的下場,急忙回身,臉色煞白地看著無動於衷的主子。
她方才只知道痛快,卻沒有勸諫,竟叫姑娘惹出了這樣的禍事來。
「我本就是這樣的人,誰來招惹我,我就要她死!」宋夷安卻在老太太有些得意的目光裡伸出手,緩緩地握緊,曼聲道,「只是我也知道,姐妹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祖母慈愛,將孫女兒養在膝下,這麼多年與姐妹們一同做伴兒,性情相投。」
見老太太的臉色頓時變了,自家的二叔還瞪著眼睛沒明白呢,宋夷安低頭抿了抿茶,只覺得嗓子疼的厲害,渾身時冷時熱難過極了,然而心中卻另有一種振奮,叫她繼續笑道,「我日後從府中傳出去什麼名聲,再辯駁,想必姐妹們也要發愁了。」
說完,便倚在了青珂的懷裡,咳嗽了起來。
這樣柔弱可憐的姑娘,只叫青珂心疼極了,哽咽了一下,只護著宋夷安小聲哭道,
「姑娘別怕,咱們,咱們去尋太太。」
「胡說什麼。」宋夷安見老太太又氣得哆嗦,真的很擔心姑太太與二太太這樣爭吵叫老人家氣病了,不由嗔道,「母親命我留在府裡頭,就是為了孝順老太太,承歡膝下的。如今攔不住這吵架,叫老太太難過,我已經很愧疚,寧可捨了名聲,也只為了有個結果了。」說完,只全心擔心,帶著些淚光往上頭問道,「祖母,您,您還好麼?」說完,轉頭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這樣單薄絕色的病弱女孩兒,臉上竟帶著屋裡頭女眷們都沒有的擔憂。
至少,當簾子挑起來,一名錦衣少年見到伏在丫頭懷裡,一雙煙波目中淚光點點,微微嬌喘的病弱少女,就微微一怔,臉上露出了詫異來。
眼見這少女目光流轉,似要看過來,這少年一張秀致溫的臉頓時紅了,微微落下了簾子。
老太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無恥的人,這樣的人竟然是從前那個悶葫蘆一樣的女孩兒,一時氣得倒仰,喘了兩口氣,指著宋夷安厲聲道,「你以為這府裡,沒有人治你了是不是?來人啊!」
她目中露出了淡淡的陰鶩,看著宋夷安那張與她那妖精母親彷彿的絕色的小臉兒,陰聲道,「給我掌嘴!」她冷笑道,「怎麼,難道你還要連我的教訓都要反抗?!」她頭上頂著一個孝字,難道還治不了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不成!
宋夷安只含著眼淚,用悲痛的目光看著這一臉惡毒的祖母。
府中的丫頭,誰敢碰她一下,就別怪她心狠手辣,摁住了發賣到山溝子裡去,叫她給府裡奴才們知道知道,什麼叫殺雞儆猴了!
「這是在做什麼?」那錦衣少年心裡撲通撲通地跳,眼前閃過了那一雙嫵媚流轉的眼睛,只在外頭聽見了裡頭的聲音,又想到那女孩兒正在流淚,不知為何,竟頓住了,直到後頭又有聲音傳來,便轉過頭去,就見另一名面容端肅的少年過來,看了他一眼後,目中現出一絲疑惑,挑簾子進來,又拉了這少年進來,這才見到屋裡竟亂糟糟的,目光厭惡地在那姑太太的身上過了一圈,這嚴肅的少年便往上頭請安道,「祖母。」
「衍哥兒回來了。」見著了這少年,老太太竟露出了一個慈愛的笑容來,見這少年穿得單薄,急忙說道,「外頭這樣冷,可別凍病了。」
這少年是二房的長子宋衍,最得老太太的寵愛,如今在書院讀書。因功課不錯,小小年紀已經中了秀才,只等今年就下場繼續科舉。因他是宋家第一個學出了功名的讀書人,因此老太太更為喜愛,連二房這樣張狂,大半也是因宋衍年少有為。只是這位堂兄卻不是得志便猖狂的人,宋夷安隱約地記得,這堂兄雖然不大在後院走動,可是每每見到自己被姐妹們欺負,卻還是會出頭訓斥。
「無事,」宋衍出人意料地冷淡端方,也不近老太太的身,遠遠地立著,頗為刻板。
「三哥哥。」宋夷安起身,微微行禮。
「你怎麼在?」見了宋夷安,宋衍的眉頭就皺了起來,轉頭見老太太臉上帶著厭惡,他不動聲色地動了動,掩住了老太太看向堂妹的陰鶩目光,沉聲道,「病還未痊癒,你還在這兒做什麼?請安不急在一時,回去歇著吧。」說罷,便轉頭與老太太道,「四妹妹病成這樣還來請安,實在孝心可嘉,老太太心疼她,且叫她回去。」說完,就對宋夷安揮了揮手,彷彿是在攆她。
宋夷安沉默了半晌,頭一次心裡暖和了起來。
她這堂兄看似有些冷淡,可是只怕方才老太太要賞她耳光的話,他是聽到的了。因此,才攆她走,叫她避禍。
「回去。」見她低著頭不動,宋衍的目光便嚴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