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嬰其實事先預料到惰帶著這麼大一批人趕路便是為了對付毒蛛巢穴跟毒霧沼澤,但卻不知道他究竟打算怎麼做。
他的人從那一輛板本車上小心翼翼地搬下木桶,足足有十桶,裡面裝著什麼虞子嬰並不清楚,因為蓋子一開始就是用鐵釘釘嚴實了的,密不透風。
然後這四十幾個人分成了九批,每一批人各提走一個紅木桶,跟惰告退之後,便從不同方向進了毒蛛巢穴內。
「虞姑娘,我們暫且在這裡等一下。」
猀華將用油皮遮嚴實的輜重車拖離毒蛛沼澤距離較遠的位置,然後抬頭望著毒蛛沼澤黑色枯林上方的那一片天空。
「你們準備做什麼?」虞子嬰轉向他,但眼神卻不著痕跡地瞥向惰。
「嘿嘿,一會兒啊您就知道了,您呢先在這裡等著哈,我先過去準備一下。」
猀華觀察時間估計差不多了,便箭步如飛地提起最後的一個紅木桶跑進了毒蛛巢穴,他跑得並不遠,但位置卻好像刻意丈量過的,他磨蹭地左看右看,然後每隔一段相等的距離,就用腳尖就在地上劃出一條槓槓。
虞子嬰隱約能從那些盤枝亂纏婆娑的枝椏間看到他的身影,他將事先的準備工作完成後,便將放在一旁的紅木桶揭開了,然後一手提著把,一手托著桶底,就在他用腳尖丈量界定了一個範圍,將桶內的黑色粘稠液體全部倒完。
那是什麼?虞子嬰凝眸緊緊地盯著那桶中的黑色濃稠液體,莫名感覺有些眼熟。
「呵,豬妖∼你看那邊。」嫉妒突然拍了虞子嬰的肩膀一下,指著毒蛛枯林上空的方向。
虞子嬰順勢抬眼,卻看到一叢白灰色孤煙直長而升,接著嫉妒又說了一句「喲,那邊也有」,她再一看,果然除了這一束白灰煙,另外八個不同方向亦相繼冒出一叢叢從灰白至黑色的濃煙,由一束一叢變成一團一片,遠看像是一股妖氣在灰濛的空中盤旋,灰黑之中帶著一些猙獰,並且看趨勢更有逐漸增加的氣勢。
虞子嬰一怔,原來惰是打算直接放火一把燒掉了這一片毒蛛巢穴。
看著那片如黑浪湧疊的屻沉枯林,八個方向一點點猩紅慢慢發大,愈來愈近,朦朧的雲中繚繞著一片片猩紅。
絲絲,啾啾,噗哧噗哧……枯林間翻煙覆地,所有的平靜都被打破,原本潛伏在枯林深處的斑斕各色毒蛛竟像全潮湧動而出,且全都自動調轉了方向,一大片一大片爬向唯一留有逃路的方向,它們扭動著粗壯的身軀迅速爬動,但凡它經過的地面留下了一種濕轆的液體。
在一片紅霞黑林背景下,大片毒蛛夾雜著橫衝直撞的野豬,和搏命狂奔的獐子,驚濤駭浪般湧過來,林間的嚎叫聲不絕於耳。
而這個時候,站在枯林內的猀華似就在等這一刻,他勾唇笑著,自言自語地數道:「一、二……」
三還沒出口,便作了一個滾球的動作,將手中早就準備好的火把擲去,只聞瞬間「轟!」地一聲前面被澆滿火油的地面燒了起來,那些沖爬過來如彩色浪潮的毒蛛面前似乎有張血盆大口張開,帶著濃煙與灼熱,夾雜著肆意妄為的風冽呼嘯聲,眨眼間便傳來讓人窒息的氣體急速燃燒的嘎巴聲,似乎天地也為這股噴湧而來的爆發而放行。
「那是……火油?」虞子嬰終於想起來了,也終於看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難怪……由於枯林空氣潮濕其實並不容易著火,如果沒有他搬來的一車火油(石油)一邊淋著一邊燒怕是不能起火,當然先前的九批人目的也並非是為了燒林,而是為了將全部的、或者是他們行徑路上的那些毒蛛利用它們怕火的天性,將其全部聚攏趕到一塊兒,然後由猀華一把火直接給燒掉。
這樣一來,至少短時間內,他們走過這片毒蛛枯林不會遇到任何危險。
這麼精密而巧妙的設計……怕是惰想的吧,不過他是從哪裡弄來的這些火油呢?
「……你這麼做,難道不怕動靜太大,被夷族人發現嗎?」虞子嬰對著惰問道。
風起灰榍如雪片片飄起,惰長髮飛舞,眉目秀致如畫,不妖不媚,卻有一種細膩入骨的魔性吸引力。
「這火擴展不開,等石油燃盡,很快便會熄滅。況且……他們早就知道了,我們又何必遮遮掩掩呢?」他望著那一片火海湮沒的毒蛛。
虞子嬰知道惰是一個十分有長遠計劃的人,且走一步觀十步,她看他神思沉吟,不由得道:「你還有什麼安排?」
惰依舊對她視若無睹,只冷淡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夷族的事情就交給我,你直接去救你想救的人便是。」
虞子嬰看他對她說話似不耐煩,言盡於此,似要施步離開,便下意識地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擺,但下一瞬卻有一道外力卻將虞子嬰的手給扯住。
「豬妖!他要走便讓他走,別人給你甩臉子,你難道還打算白白送上去不成?」嫉臉上浮起一種陰陽怪氣的笑。
虞子嬰聞言,果然鬆開了手,沉寂著面目,卻也掰開了嫉抓著她的手,然後轉身就離開。
在她的身後,她隱約聽到惰用他那陰冷懶散的輕謾聲音。
「嫉,你玩過泥沙遊戲嗎?就是那種越抓得緊,但手中的沙卻流逝得更快的那種?」
嫉碧眸倏地閃過陰森,如粹毒一般的冷意,他嗤笑一聲道:「那我們何不來試一試……是你的欲擒故縱更勝一籌,還是本殿的契而不捨會勝利!」
「嫉妒,這並不是什麼小孩子玩的遊戲,你將她死死地攥在手中,有什麼用呢?」惰譏笑一聲,線條流暢而優美的嘴唇揚起,眸冷,唇淡,拋下這麼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而聽了這話,嫉驟然變了臉色,他愣愣地立在當地,過了半晌才緩緩退開幾步,走到板車旁蹲下來,手抱在頭上,死死地揪住頭皮。
許久,嫉妒終抬起了頭,他望著惰的背影,神情間已露狂態,完全不像剛才那冷靜自信的模樣,他聲音透著茫然而低啞地喃喃反問道:「那要我怎麼辦?若不緊緊抓著,她會不見的,真的會不見的……」
——
放了火後,猀華很快就跑了回來,他臉上帶著被煙熏出的幾道黑色污跡,反手撣了撣了衣服邊領上鑲嵌的皮毛上的灰塵,抬眼間不經意看到虞子嬰走過來,立即上前喜滋滋地邀功道:「虞姑娘,這一下咱們可就能通行無阻了。」
虞子嬰看到了猀華臉上的污漬,她道:「辛苦了。」
「哪裡,就倒點油燒一把火,根本就是小意思,不過前面的火還得燒一會兒,等會兒咱們順便還可以吃點東西再準備上路。」猀華臉上笑意滿滿地。
「吃東西?」虞子嬰轉眼看了一眼那被燒得啪啪作響的前方,指著那一堆黑油焦的不明物體:「吃那些?」
「呵呵,那些烤熟的野豬肉味道估計會不錯。」猀華訕笑一聲,然後舔了一下嘴唇。
「……你自便。」虞子嬰已無言以對。
「虞姑娘,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一說……」猀華看虞子嬰週身氣息沉鬱幽暗,收了一臉吃貨的表情,撓了撓臉頰,欲言又止。
虞子嬰掃了他一眼——示意他說。
猀華湊近她幾分,小聲地問道:「那個,您想跟皇和好嗎?」
虞子嬰看著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猀華想了想道:「我覺得吧……這個嫉殿其實並不適合您,他那性子太偏激,佔有慾又太強了,您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那就是隨時被他監視著,看管著,那是沒有半點的自由,您……若想跟皇和好,最好還是不要跟他靠得太近……」
「我的確想跟惰和好。」虞子嬰直言不諱道。
猀華停下了嘴,看著她,好像知道她還有話要說。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一定要跟嫉斷絕了關係,我知道他是在逼我做選擇,但他怎麼那麼肯定我就一定會選他?」虞子嬰冷靜道。
猀華一聽仙女的話,表情徒然一僵,他結結巴巴道:「您、您難道竟覺得那個滿嘴胡言、小氣又腦子有病的嫉殿會比咱們……惰皇好?」
「他再不好,在我的眼中,卻並無什麼過錯。」虞子嬰淡淡道。
「這麼說來,我在你眼裡……還是一個犯了錯的人了?」一道幽涼瘆骨、像毒蛇爬上女子溫暖肌膚般滑膩冰涼,卻又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在虞子嬰背後響起。
虞子嬰早知背後有人,她轉過臉,背映著一片幽藍色夾帶著紅亮的火光,面部五官陷入一片黑暗陰影之中,她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與猀華錯身而過。
惰看她竟一句話都不辯解便轉身離開,來不及多想便脫口而出道:「你站住。」
「我為什麼要站住?」虞子嬰腳步未停。
惰似粹了冰的玲瓏眸子一瞬不眨地盯著她。
虞子嬰又道:「我喊你站住的時候,你停下來了嗎?」
惰一怔,眉頭微微顰起。
虞子嬰繼續道:「我想讓你站在那裡聽我說一句話的時候,你站住了嗎?」
三句問話,一次比一次淡漠隨意,但卻令惰感覺隨著她的離開,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內慢慢抽走,他心像破了一個大洞,眼底驀地湧動著複雜情緒,微微失神地盯著虞子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