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虞姑娘。」
猀華身後串著之前的一摞黃色寬衣博帶的騎兵,他們此時穿的一身衣服已換成粗曠絨面的胡族人裝束,倒不像之前為行程順利而著中原人的那一套布綿勁服敞袍。
猀華帶著人七拐八彎就著九曲走廊走來,騎兵因身份卑微自是停在較遠距離等候,而他則整身上前朝惰皇握拳抵胸,躬身行禮,由於在外事有從簡,所以一般並未行跪拜之禮。
他行完禮後,在抬眸時,視線不著痕跡地在虞子嬰身上溜巡一圈。
——仙女此時看起來與以往神色無異,昨日雖孤男寡女一夜,但看來並未發現他所擔憂之事情……
嘿嘿!
「事情安排得如何?」
聽到惰皇冷淡詢問的聲音,猀華一個激伶,立即斂神聚精地回稟道:「紅楓峽谷等地因地裂而發生了裂塹崩縫山倒,找人去週遭胡人處打聽,說是前段日子龍王爺發怒了,搞得車矢天崩地裂,估摸著怕是官道跟山轉小路都行不通了,眼下我們只有靠行船還能夠到宛丘,只是這多少又得繞一點彎路,船屬下已經搶……呃,借到了,隨時可以出發。」
猀華這一番話與其說是給惰匯報的,還不如說是趁機跟虞子嬰解釋一下,只是在講到船隻時,猀華這顆惡賊之心難勉也開始徇私,想在自家仙女心中留下一個不算太壞的印象,便硬是將明搶,變成了「借」,只是這個「借」要解釋成有借無還罷了。
剛一說完,突地,猀華感覺頭頂飄來兩束令人頭皮發麻、冷汗唰唰直流的冰涼眼神,猀華下意識一抬眼,便直撞入惰皇那一雙淺淡如煙漠,水晶玲瓏般透澈,似了然一切,無喜無悲的眼神中,他臉皮痙攣一顫,心底暗叫一聲:糟了,假公濟私暴露了!
但惰卻只是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說什麼,他轉過身去,故意問虞子嬰:「還打算去宛丘嗎?若不需要,船便撤了。」頓了頓,他嘴畔噙了米粒般大小的低悅弧度,又似不經意地補一句:「另這船是過時不候,若你想回車矢城一趟怕是趕不及了,這告別傳信之事便隨便派一個人去便行了。」
——他不樂意虞子嬰回車矢城的心昭然若揭。
知道惰這話純故意性的,雖然虞子嬰亦想回城正式向師傅告別,但事有緩急之分,宛丘之行已刻不容緩了,再說昨夜她也跟師傅告知離行時間,為勉節外生枝不去亦可。
「可有筆墨嗎?」虞子嬰看向猀華。
「……啊,筆墨?沒有。」猀華暗忖:仙女要筆墨?不知道之前搶,呃,借船的那一家子有沒有。
「……」
虞子嬰沒留意猀華的若有所思,她眸光一轉,在周邊看了一圈後,走到碼頭邊沿的木欄杆處,舉掌一劈,啪地一聲,便斷裂一根木頭,由於欄杆是由圓木一根入樁打基的,所以劈出一截並沒有對四周的環境造成多少損壞。
虞子嬰將一截約手肘長的圓木擺好,拂手再一劈,從中破開兩半,平平整整均勻分攤,她取過其中一半,只見指飛如花,眾人原先一臉茫然,只覺在一陣眼花繚亂名,看到那木板上面已經方方正正地刻上幾排字樣時,目瞪口呆。
——以木作紙,以指當筆,牛!
「誰去?」虞子嬰看向惰。
而惰瞥向猀華身後那並列成一排的騎兵,待他的視線掃過時,從其中端步低頭走出一個肌肉虯結的壯漢。
他走上前,腦袋垂得低低地,攤出手。
虞子嬰將手中的那塊木板交到他手中。
「親手將它交給沖虛派的桑昆翊,其它任何人不經手。」她面無表情地交待著。
壯漢騎兵恭謹地接過,行不來繁複的中原禮節,只攏手匆匆一揖,便於惰跟虞子嬰告退,飛身而去。
——這漢子從頭到尾都保持著緘默的態度,虞子嬰過後才知道,原來並非他們說話,而是他們全部都是啞漢。
惰本以為交待完事情後,虞子嬰便會跟他上船,卻見她佇定不動,道:「別的事情可容緩,但螺旋畫廊之事我必須親自去一趟。」
惰倒沒想到她對此事如此執著,他並不知道昨夜他走後,虞子嬰跟清虛宮清鑾之間的對話,他想了想,亦不知道在思量什麼,但最後到底沒有反對,只道:「如此,我便陪你一道。」
虞子嬰看了他一眼,表情淡然隨意,不置可否。
但有一人聞言卻如同遭了雷殛,滿心臥勒了個槽!
這劇本不對,說好的是他跟仙女去,怎麼變成皇要跟他的仙女一塊兒去了?!
猀華以為這一句話已經是他現今聽過最受打擊的話了,可沒有想到接下來的一句才是最最打擊的,都令他生無可戀了的哇。
「此事你們不需要跟隨了,帶人將船隻駛到稽灣等著。」惰道。
稽灣是紅海灘分支,是離車矢城較近的一個淺灘碼頭,不似紅海灘一樣宏偉狀觀,紅蘆葦鹼草密佈,但地理位置離螺旋畫廊的位置倒是相對而言較近。
什麼!這、這就不帶他去了?!猀華一臉悲劇,張嘴欲言,他覺得這件事情或許還可以再拯救一下。
可惜腹稿的話並沒有來得及吐出口,卻一計眼神,完全湮沒在惰皇那殘忍冰冷的神色之中。
在那眼神之中,猀華看到是的惰常慣殺戮後眼神中殘留下來的薄涼、麻木不仁,屠殺與他而言如尋掌抬風拂風,風輕雲淡,不餘任何痕跡,一般這樣的人,無心,無情,無仁,甚至無我。
像是悟悉出惰皇的心意,猀華大腦已經失去指揮自己行動的能力,木頭一般地站在那裡不動,他知道若是他膽敢再開口說一句話,明年的今日估計他墳頭的草也長起來了。
以前惰皇雖然也曾似真似假地警告過他,但到底跟現在的不一樣了,可是……究竟哪裡不一樣了呢?
猀華一時也弄不清楚,只知道經過昨日一夜,皇跟仙女之間的關係,已經不是他能夠插足得了的了。
——
單獨跟惰一道重回了螺旋畫廊,虞子嬰站在入口處,望著前方一片火紅延綿楓林中,如雨後春筍般的綠色群峰似蛇盤腹山。
蛇盆口處,一群穿著胡族衣飾的男男女女紮著帳篷、搭著架台,三五成群地駐守於前,看樣子想悄聲無息地闖入螺旋畫廊基本不可能。
這個問題落在惰身上基本不是問題,不讓進,直接讓小黑一個個吞入腹中便可通行無阻。
像這種趕盡殺絕的事情,虞子嬰自然不可能答應,她又不是殺人狂,再則這只是一群普通的百姓,就算是礙於師傅情面也不能做絕。
既然不能殺,便只能光明正在地進去。
而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進去呢?這個問題,虞子嬰埋頭苦累,但惰卻道:「雖然我對你這種婦人之忍難以理解,並且覺得十分麻煩,但如果你願意以後的一段日子裡都沒有任何怨言當我的靠枕,我便陪你去做這些麻煩的事情。」
虞子嬰一愣,抬起頭:「只在約定的時限內。」
「自然。」
「那我答應。」反正答不答應結果都一樣,虞子嬰暗道。
惰見她應肯了,神色並沒有多少變化。
「將手給我。」惰道。
虞子嬰一聽這話,只覺耳熟,心生警惕:「左手還是右手?」
惰聞言,笑得如翩絰瀲灩的蝴蝶,鴉青睫羽斜佻而上,誘而不妖,惑而不媚,薄唇淺淡,人似無色,卻又斂盡天下顏色。
「我不挑,你給右手亦可,左手亦可。」
這話聽著倒是尋常,但聯繫起昨夜她對他說的話,這話便顯得意味深長了起來。
虞子嬰故意為難,她靠在他左手側,卻遞同樣的左手給她,她也沒有問他要手做甚,就如此他昨夜一樣,因為她跟他都知道,對方都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便靜候其給出答案。
「給。」
惰握過她的左手,嘴角微彎,一扯便將她挪了一個位置,以右手牽其右手,以大小握其小手。
虞子嬰:「……」難怪說一樣,因為人家懂得自動調整方位。
惰以一種親密而自然的姿態牽著虞子嬰漫步走向胡族人的紮營之地,遠遠地,放哨的胡族人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由於不知是敵是友,再加上之前遭受過的襲擊,他們頓時如臨大敵般取出骨刀跟抽出藏在搭台下的自製長茅,迅速排成一縱隊,舉起武器威脅性地對著他們。
「前方何人,再不報上名來,我們就當你們意圖攻擊!」一名穿著虎斑紋胡族服青年,他半露肩膀一躍數丈地跳上一座高架台,對著遠處的虞子嬰他們嘰裡咕嚕地厲聲亂吼一通。
好吧,這「嘰裡咕嚕」是虞子嬰根本聽不懂胡族方言的感受,但惰卻不受影響。
「聽聞胡族人好客熱情,而我們是一對因世道艱難而不得不四處遊歷的戀人,並無國籍跟身份。」
惰拉著虞子嬰一同頓步,他語調輕歎宛轉,用之前青年有用的胡族語言回道。
惰說胡族方言的時候,雖嚼字吐腔都很完美,但這明顯這略顯粗曠的方言話從他嘴裡就硬生變得高雅悅耳了幾分,就像優美曲譜吟詩作對一般,跟之前那對話基本靠吼的胡族人迥然不同的斯文調調。
虞子嬰意外地看了惰一眼,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但卻聽出惰說胡族話說得很是順溜。
——她面攤著臉暗中琢磨,沒想到他比她想像之中更有用處,一瞬間,語言溝通的橋樑已經基本鋪定,要換她,估計對話基本得靠……舞(手舞足蹈)。
惰說完那一句話後,視線像羽毛一樣地撩過虞子嬰面目,看她一臉茫然卻嚴肅的神色,暗地裡悄然勾起了一道惡魔陰險的弧度,但一轉瞬間,又梨融謙謙梨花白,一派衣冠楚楚模樣,令人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胡族那邊的人聽了他的話後挺吃驚的,首先他開頭的讚美令他們多少覺得來者很有禮貌,再者就是這兩人的關係。
看著就像領頭的一班人群湊在一堆再度「嘰裡咕嚕」地溝通一番,商定出一個大概決意後,便又有人站出來喊話:「既然是流民,那你們來車矢做什麼?」
惰像是早有腹稿,一聽這問話,便很自然順暢地回答:「我與未婚妻已漂泊於世經年,無依無靠,身如飄伶,眼下又值九洲亂世生,就怕最終皆不得善終,死於亂葬,便攜她一道來,只為求一段盛世安穩,永不相棄之姻緣,因她信,我便陪她來這一趟。」
他這話說得那叫一個情深義重,潸人淚人,完美地闡述了一個為了愛人而不惜一切,因愛而勇敢,因愛而悲憐之文弱悲愴男子。
——完全聽不懂胡人話的虞子嬰,懵懂地眨巴眨眼睛……他們在講什麼呢?
其實惰說這一番話時,是有根據與原由的,只因胡族人他們一向信奉陂潨神,這是一個保佑種族延綿子孫後代,婚姻幸福長久的女神,是以在他們胡族人眼中,有愛有情之人,皆該得到神之祝福。
這也是為何螺旋畫廊會被他們定義為如此神聖的原由。
惰這番因亂世更顯珍貴的情意的一番話等同於直接戳中他們胡族人的軟肋,再加上他之前刻意暗示,他無國無籍,則向他們表明他們只是國亡身世悲慘的流民,這既表明了他們的無害,亦讓胡族人感歎他們的身世。
人總是會因為憐憫與同情而變得心軟,這一點惰自然知道。
果然,沒等一會兒,胡族等人商議妥當後,便派來了幾胡族人帶他們兩人過去紮營地商談。
趁著前面帶路的人沒有注意,虞子嬰靠近惰,小聲地問道:「剛才你跟他們說什麼?」他們怎麼會這麼輕易地就放行,明明之明聽師傅跟清虛宮的人說,這群胡族對中原人靠近他們神聖地界的行為十分牴觸跟激憤。
惰看虞子嬰因好奇而撲閃的眼睫一眨一動,眼底有了一絲笑意,難得幼稚地低下頭,跟她一起咬耳朵,半真半假道:「我說你跟我其實是一對情人,如果他們不放我們不去測試姻緣一次,你便會死不瞑目……」惰彷彿是故意激努虞子嬰似地,又加了一句:「對了,我跟他們說你得了絕症。」
絕症?
虞子嬰瞬變死魚眼地瞪著他:「……」韓劇看多了吧你!
待他們一行人走近胡族營地,那群胡族人這才看清楚前來這兩人的相貌,一時都不禁看直了眼,半晌都回過神來。
這兩個人,長得……簡直也太好了吧!
胡族營地的男男女女都被虞子嬰跟惰這一對金童玉女的漂亮容顏煞到了,眼睛都快直接粘到兩人身上去了。
「你們是情人?」
這時,一個熊獅頭的壯碩男人虎虎生風地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雖然胡族的人普遍比中原人要高,但要像他長得這麼高的還是難得一見,據目測,基本高達二米以上。
這個熊獅頭人怕是這群胡人的領頭,他一站出來,其它人本能地後退了一步,不敢奪其鋒芒。
胡族首領狐疑地看了看比他矮接近一個頭的惰,視線再度朝下……好幾個頭,看向嬌小嫩生生的虞子嬰,兩隻盯著鬥雞眼了,他心底暗忖,這麼矮!這小妹妹究竟成年沒有啊,咋麼瞧著這麼滴小!
要說胡族的男男女女成熟得比較快,哪一個不是十三、四歲便如成年女性一般胸豐腰細,健美高佻的模樣,所以在他們眼中,中原人的少女長得基本跟他們這裡的you女差不多,所以他看虞子嬰時多少給多估了幾歲,但由於虞子嬰長得比中原少女普遍性更嬌小几分,所以他不得不懷疑起她年齡究竟夠不夠成年。
「你們不信?」惰流煙朦朧的雙眸微微一瞇,便轉過頭,對虞子嬰說:「他們不信我的話,不給我們進去,他們需要我們證明。」
「證明?」虞子嬰蹙眉,他們要證明,證明他們的關係,可這種事情要怎麼證明?
看虞子嬰想不出解決的辦法,惰提議道:「其實要證明我倒是有一個想法,我曾看過別人夫妻就是這麼做的……」
「什麼方法?」虞子嬰抬頭。
這時,惰巧好俯下身軀,他一手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捧起虞子嬰的腮幫,輕輕地低下頭,再後順理成章地啄了她的雙唇一下。
在虞子嬰微瞠眼睛下,似驀然受驚的小動物,惰盛滿笑意的眼睛彎了一下,眉黛春山,剪瞳秋水,於是便趣地再輕啄了一口。
那柔軟彈性的觸感,透過薄晰的嘴唇感受,別有一番滋味。
「這樣做不就證明了。」惰鬆開了她,溫聲細語道。
此時週遭的人先是被他們突然親密的舉動震愣了一下,但很快,這群性情豪邁直接的胡人便鼓掌吆喝吹哨地嬉鬧了起來。
「好、好!就該這樣!你們果然跟那些個忸怩的中原人不一樣,夠膽色,夠豪氣!男人就該這樣!」
「看不出來長得倒是跟中原人一樣斯斯文文,但作風卻跟我們胡族人一樣敢愛敢做!好樣地!」
「這男子長得好,行事又很合我胃口,要不是有愛人了,我真恨不得衝上去將他打暈了,拖進我洞房啊!」
「哈哈哈——好不要臉的妮子,你離成年禮還差幾個月呢∼」
其實惰倒不是因為起色心想占虞子嬰的便宜,而在他瞭解胡族人的習性,在他們眼中,性、愛就要要像這樣坦率地表達出來,他們格外喜歡祝福情侶,他這麼做是能夠更快一步達到目的,但在親吻虞子嬰時,卻意外收穫到了一種滿足。
於是才有了他「完全沒必要卻還是做了」第二下。
聽到周圍那聒噪歡騰的鬧聲,虞子嬰回過神才發現這些個胡族人此時看他們的眼神已經跟之前完全不同了,從一開始的防備、牴觸到現在熱情、歡笑。
……這難道就是剛才那「兩啄」的功攻?
所以說這群人這種詭異的心理是因為什麼?虞子嬰想不通,於是表情瞬間進入到老學究遇到難題時一樣的沉思狀態。
而惰一直留心觀察著虞子嬰,本以能能看到虞子嬰要麼露出女子那般嬌羞,或不自在的一面,要麼惱羞成怒地發作脾氣,卻沒有想到到頭來,她竟什麼都沒有做,突地變得一臉嚴肅地進入了神思階段,他一時表情微僵,不知該如何去想。
他是該指責她的「不解風情」,還是自責是因為自己的魅力太少,所以她才無動於衷?
要說無論年齡多大的男人,心底都會對自己的男性魅力感到在意,即使是惰這種無心到無情地步的男人,但至少他性別仍舊是雄性,而雄性與生俱來的生物基因不會令他遺忘這一點。
呵呵,惰扯動嘴角,毫無感情地獰笑兩聲,便將聲音放地很低,很柔,似怕驚到她一樣地問道:「你現在在想什麼?」
虞子嬰倒是沒有完全走神,她就像是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或者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的如常表情道:「什麼時候能進去?」
惰暗吸一口氣,也不跟這令人心塞的玩意兒說話了,他倏地轉頭掃向那胡人領頭:「可以讓我們進去了嗎?」
那胡人冷不丁地與惰的視線相觸,臉上因他們親熱(?)而盛放的笑意瞬間龜裂破碎一地,一時之間他竟覺得自己如臨冰天雪地,如墮入那無邊血紅煉獄,他全身猛地一顫,竟對那雙眼睛的主人興不起半點反抗地情緒。
他的眼睛像蒙了一層灰黯之色,渙散地顫抖著,像被人撕碎了靈魂在哭痛吶喊,他無意識地結巴道:「放、放人。」
------題外話------
沒留言不姓福∼咱傲膠,不寫小劇場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