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驪歌僵硬地扯動了一下嘴角,似不信,滿目質疑地挑高音調,慢字吐出:「當真?」
「你不信……莫非是因結果與皇兄的期待相背?」虞子嬰斂目沉容,然語氣中不勉帶了些火藥味兒。()
「一派胡言!」牧驪歌耳根一跳,溫顏生厲,喝叱一聲。
虞子嬰卻驀地抬臉,室內門窗緊閉,從窗櫞縫隙透出的慘淡光線,映覆於那一張明艷如珠面容上,深凹陰暗,淺凸疊影,她面無表情與他對視,抿唇昂立,目瞬不眨,平添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詭譎。
牧驪歌本是正欲朝虞子嬰發作,但一看她神色不對勁,她既不似以往那般跳脫叛逆,遇事據理力爭怒言氣語,倒是話瓢藏腹一改常態般逆來順受……怪哉。
曾聽聞人若受刺激過度,重者癲狂失智,輕者改性換人,她這般不同尋常之態倒有些言中,牧驪歌心沉了沉,墨眸閃爍,心道若她說的皆是實話,那麼他再咄咄地逼問下去,豈不是等於朝她身上潑髒水?
皇宮中她方才受過刺激,如今再壓上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若將她逼出個好歹,豈非禍事?
是以,牧驪歌吸動幾下嘴唇,便也噤了聲,他對「牧曉鳳」與景帝並未發生過超越正常男女接觸性關係的事情,心中既松吁了一口氣,同時亦感到幾分……他不願意承認的失落。
「或許此事是皇兄武斷了,曉鳳,疲於一日,你且回房去休息一下吧。」牧驪歌不看她,視線漠然注視空氣一處,淡聲道。
虞子嬰聽完,一吭不響,動作十分利索順暢地轉身便走,半分不帶遲疑。
直到聽到房門卡一聲重合閉上,牧驪歌冷漠的表情當場崩潰!
他揉額長歎一聲——這妹紙果然長大便是要嫁給別人當媳婦兒的,當兄長的不就緊張地多問一句話,便這樣兜頭洩憤地甩臉子給他看,他招誰惹誰了!
可等虞子嬰走後不久,他卻也氣不下去了,只因他腦洞活躍,一下又愁上別的事情了,比起兄妹間這點芝麻綠豆小事的糾紛,殷聖的邪惡種子在九洲大陸發芽才是天大的正事。
像這種國家大事他自然是不能跟「牧曉鳳」商量的,便讓她退下,自己在房中好生琢磨一番。
——
朝淵燕京的「有間客棧」與別家客棧不同,總體而言,除了設施豪華裝備完善之外,它還棣屬官方操辦,是以整間客棧在諸國聯姻選妃期間,不招待別人商客人員,只居住諸國使臣。
虞子嬰回房時,從東廂房拐過一條綠漆紅梁長廊,這條長廊至北到西整排廂房套間皆屬於鬼蜮國範圍,整個二樓呈四方走廊過道,而虞子嬰所居住雅間廂房與之鬼蜮國相對面那排。
經過怒等人的房間時,門口有侍衛把守,她稍一感知發現鬼蜮國的人還沒有回來,眼下即將入夜,她猜測今夜怒等人定是留在了宮中用膳,接著與景帝等人共商國事。
虞子嬰再拐一個彎便到房時,卻不經意看到蹲在牆角抱膝埋頭的一個矮小身影。
那鴉青及肩長髮,垂直柔順覆耳,佝僂著背脊,穿著一襲簡單的曲裾式青色長袍,短腿短胳膊縮成一團,像一隻被遺棄的流浪幼犬一樣蜷縮在門邊。
他呼吸綿長節奏分明,顯然是就這樣累得睡著了。
門外瑛皇國侍衛朝虞子嬰行禮後,便繼續目不斜視地把守著。
虞子嬰視線停駐於他青黑的發旋上,靜靜地注視他片刻後,便蹲下伸手朝他腰間一勾,等他倒落時,雙手固在他肩膀、大腿兩截位置,輕易便將人抱了起來。
虞子嬰為女子雖然十六,但身高卻與十一歲的虞雲灝相差不大,兩人平站亦僅差半個頭左右,這並不是說虞雲灝發育得有多好,恰巧相反,他相比起他這個年齡斷的男孩子矮了不少,再加瘦弱伶丁,半分不似十一歲。
虞子嬰用怪力將人平穩健步地將人抱了進屋,便放在床上,接著便開始認真打量起虞灝雲。
不得不說,騰蛇族的血脈的族人模樣都長得好,即使是虞灝雲這般被心疾折騰得唇紫面白,因朝餐露宿導致的營養不良瘦弱矮小,仍能從那精緻五官瞧出其基因的霸道。
即使因為週遭環境導致身形面容秀骨,長偏了許多,仍舊抗不住人家天生底子好,那與生俱來的優良氣質,絕非一般百姓貧民能夠比擬的。
他長著一張小巧瓜子臉,而虞子嬰卻是一張韻婉鵝蛋臉,但除此之外,兩人相似之地方卻有很多,秀巧挺立的鼻樑,厚薄適宜的嘴唇,特別是那一雙眼睛,睫羽如削,眼瞳黑如點漆,黑白分明,微翹的眼梢,如貓瞳盯人般深幽古井無波。
如同仔細觀察一個與自己長相相似,並擁有一樣血脈的人,這種感覺很奇特,談不上多高興,亦談不上討厭。
虞子嬰從宇文子嬰身上復活那一刻起,便從不刻意去尋求此生的身世,她始終覺得她的親人她的家族是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空間裡。
這個世上,不會再有她的親人了,可現在她心中的感覺在提醒著她,這個小男孩無論她喜或不喜,他就是她的親人,她體內的血液清楚地感知到這一點。
「呃啊……」或許是虞子嬰的眼神太具壓迫性,睡著的虞灝雲突然眼皮動了動,似睡得極不安,接著睫毛一掀,睜開了眼睛。
那一雙黑曜石般的醒來時眼瞳蒙了一層迷茫,看到虞子嬰時微怔了一下,直到聽到心臟撲通撲通猛跳動起來,他才撥開霧霾眼神清亮,反應過來眼前這個人是誰:「姐姐?」
「……」剛才虞子嬰站在床邊彎腰俯視觀察,此刻見他醒來,便收回視線,端正軀直地坐在了床腳。
小雲氣息微亂,連忙翻身坐起來,他看了看四周,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來找嬰姐姐,侍衛說她進宮還沒回來,他便在外等,可等著等著累了竟不知不覺中睡著了,當即青白兩頰不由得透出了絲絲紅暈,他結結巴巴道:「姐,姐姐,我……」
「你找我有事?」虞子嬰起身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他聲音略微乾澀,怕是等久乾渴所致。
小雲呆呆地接過後,方覺的確渴了,便小口喝完,方小聲羞澀地說了一聲「謝謝」。
其實他還在詫異自己被嬰姐姐帶進房間,並睡在了她的床上,對於自己睡得這般沉不由羞愧得心跳加速,面紅耳赤,常言男女七歲不同席,可他眼下都十一歲了,雖然是姐姐,可這般無禮躺在她的睡床上,便覺得渾身不自在,所以他喝完,便滑下了床,自己將杯子放桌上。
「你的雪姐姐知道你來這裡嗎?」虞子嬰問道。
一聽虞子嬰提到「姬雲昭雪」這個名子,小雲整個人就似被澆了一盆冷水,沉默了下來。
他轉過頭來看著她,小臉帶著病態的蒼白,黑白分明的雙瞳炯炯有神:「嬰姐姐,皇宮有危險,你不要參加這次選妃了好不好?」
虞子嬰走到他身前,半闔眼皮,流翊韻光鴉青睫,黑眸注入幾分專註:「什麼危險?」
小雲抬頭看著虞子嬰,明明是一張陌生盛氣凌人的明艷面孔,但他從那一雙熟悉的眼眸之中,感覺一種親近油然而生。
她問的是什麼危險,便是選擇了相信他的話,這令小雲大為感動。
便將之前姬雲昭雪與那名神秘女子的密謀的事情,統統地告訴了虞子嬰,最後補充了一句:「我知道那個女人一定是從燕京皇宮出來的。」
虞子嬰聽了小雲的話,依舊平瀾無波,她道:「你不是說她刻意變聲了,並且全身披了一身黑斗篷,瞧不見面目嗎?」
小雲紫唇抿緊,若有所思道:「她走路的方式與那些普通百姓是不一樣的,我形容不出那種感覺,這幾日我曾觀察過客棧內住的那些公主們,她們好像就是那樣走,我想她身份定是不一般,今早,朝淵國宮中派來人接你們進宮,我無意中看到領頭的一個太監腰間掛著一塊鐵銅漆黃令牌,她腰間亦有這麼一塊,我這才聯想起來。」
不得不說,小鬼很聰明,並且觀察力與記憶力都不弱,更難得的是……他對虞子嬰的事情十分上心。
虞子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你們都是惰皇的人吧,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小雲臉色倏地一下變了,他從頭到尾都不曾提過異域惰皇的事情,就因為不想將她牽扯得入深,可卻沒想到,她由始至終都將一切瞭然於心。
「嬰姐姐,你……你怎麼知道的?」小雲捏緊小拳頭,烏黑眼眸震顫著。
「不用驚訝,我早就猜到了。」虞子嬰淡淡道,又問:「那個女人除了走行姿勢與腰牌之外,你還看出些什麼?」
小雲一愣,聽她這麼一問,腦子便順著那方而轉,他偏頭想了想,道:「她身上好像有一股很淡的茉莉花香味道,如果再讓我聞到,我就能認得出來。」
「這件事情你不需要再管了。」虞子嬰直接拒絕。
她先前還奇怪單憑百鳥一小國,怎麼可能安插得了這麼多間諜偽裝成朝淵國宮人,眼下倒是明白了,如果有一個異域安插的「有心人」拉繩牽線便容易得多了。
就因為此人的相助,才令百鳥國作為一支明盾掩護了另一支殷聖的暗中勢力沒有被一併拔出,那支暗箭亦不知道隱藏著何種目的。
「嬰姐姐,你……你知道我是誰嗎?」小雲撲閃著一雙大眼,削瘦的巴掌臉帶著緊張與嚴肅。
他是準備跟她攤牌?
虞子嬰蹙了蹙眉,眼下可並不是攤牌的好時機。
「小雲,你能夠毫無條件地信任我嗎?」
小雲微瞠眼睛,眼神慌亂一撇開,垂著濃密睫毛,半晌無語。
「不信?」
「不是!」小雲急聲想辯駁,卻一時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抿緊雙唇,小臉繃得緊緊地。
「相信,卻又不敢全信,對嗎?」虞子嬰眼神縝密而敏銳,仔細分析著他的神色。
小雲愣了愣,張闔著嘴巴幾下,依舊吐不出一個字。
「你可以回去了。」虞子嬰道。
「姐姐!」小雲聞言臉色一白,心臟像是被攥緊,有些悶有些痛,他虛著神色,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拉著她的指尖,那雙小手虛攏著她的指尖,不敢放肆地握著她,又想能夠觸碰到她。
他顫著聲音,稚氣未脫的嗓音糯糯道:「你、你在生氣嗎?」
「不,只是這件事情暫時先擱下,待你能夠完全信我時再談。」虞子嬰扯出手。
虞灝雲嘴唇一顫,耷拉下腦袋,活像是被拋棄的灰敗犬。
虞子嬰一看他這般沮喪受傷的模樣,只覺好像欺負了小孩子一樣,便多說了一句:「另外,你對姬雲昭雲不可輕信,但暫時留在她身邊並無危險,反而在我在身邊不行,所以趁她沒發現,趕緊回去。」
小雲說姬雲昭雪是出去替他去抓藥了,他才能夠出門。
小雲這才理解到虞子嬰的「良苦用心」,他驀地抬頭,兩眼忽地有神發亮,雖未笑,但卻似有一根尾巴在身後歡快地搖來搖去。
小雲靦腆抿唇,小心地覷了虞子嬰一眼:「我明白了,我不會給嬰姐姐添麻煩的,我現在就回去了。」
等小雲走後,虞子嬰卻思考起另一件事情:難道惰皇跟殷聖當真合作了不成?
——
稍晚,宮中再度派人前來邀請瑛皇國入宮,來的依舊是內務總管太監,他大體地說了一下進宮事宜,卻被虞子嬰直接越權拒絕了。
看虞子嬰那油鹽不進的模樣,無奈之下內務總管熄了火,臨走時,那群太監臉色都極度難看。
坑了爹了貨!這下該腫麼跟上頭交差啊!
他們揣著十二分小心回去回稟此事時,景帝並未發怒,而是淡淡地問道:「她真這麼說?她還說了其它的話沒有?」
內務總管小心地偷窺著陛下的神色,暗中揣測聖意,一邊吭吭巴巴道:「呃,沒……沒有了……好像……」
景帝一聽,細長的眼色驀地微沉,冷笑一聲:「這事恐怕就由不得她了。」
噯?變態了?內務總管被景帝這一副邪佞霸愛總裁宣言給驚得虎軀一震,傻眼了。
——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剛亮,虞子嬰如景帝所願進了宮,但並非被景帝給強迫押解進宮的,而是被做了一夜思想工作的牧驪歌一同打包給帶進了皇宮去。
——九洲太tm地危險了,既然去不了火星,那便找一條最粗的大腿抱著吧!
對於這種結果虞子嬰並不意外,或者更準備地說,她是樂見其成的,之前的拒絕可矯情地稱之為欲擒故縱。
畢竟她已經選定景帝貪婪為此次攻略目標,自然需離得近些才好下手,而景帝如此迫切地召她入宮,想必也打著離得近些才更好拿捏折騰吧。
景帝此人她看得仔細,心眼極小睚眥必報,想讓他往事不咎地一起愉快玩耍,那才是做夢。
她暗中揣度過一番他的心思,他拿過去的事項來威脅叫她贏了這場聯姻賽,怕是打著讓她去當箭靶子的打算,這般不顧別人目光,接二連三接派人來邀請他們兩兄妹入宮,存的難道就不是這種壞心的想法?
瑛皇國於九洲頂多屬於中上等國,在它頂頭還有上等國與諸強國,那些個被安排散居住在各大臣府袛的都還沒享受到入宮居住的禮遇特權,他們這一區區中上等國便得此殊榮,這般輕易獲得別人眼淺的事物,自然就會惹來公憤。
但這對於虞子嬰而言並非全然壞事,她不在乎成為眾矢之的,她本意亦是盡快找出殷聖潛伏在九洲的勢力,此目的倒是與景帝的想法不謀而合,另外入宮後,亦更易取得千蕊珠干花替老乞丐與華琊兩人解毒。
諸強國皆住在朝淵國皇宮,自然擁有千蕊珠干花的北疆國**亦住在宮中的。
而知道瑛皇國被景帝破格接入宮中住,怒當時就拍腿憤氣,自然也就不願住在宮外了,想著他心念的妹紙被狼虎環視,他打好包亦追攆著一併入了宮。
至於小雲跟姬雲昭雪仍舊住在有間客棧內,貪食司則被虞子嬰安排給了無相照應,所以並不住在客棧之中。
七月十七
繼試閱大典之後,諸國淘汰了幾三十個國家,其中有四上強,十八中等國,十二中小國,十小國,剩下七十四國的公主則正式列入景帝后宮選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