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呼喚都像弦撥琴心,帶著微微顫動的激動,微微餘音的回味乾澀,微微的亙古情深……
清晨的和煦陽光束束射落,黑衣少女一隻白玉般的纖手揭開面紗,烏髮如漆,肌膚如玉,那迷濛光線中她猶似身在煙中霧裡,神如秋蕙披霜,兩頰融融,霞映澄塘,雙目晶晶,月射寒江。
她雖面容勝雪賽珠,只是肌膚間少了一層血色,愈顯神態淡漠似雪,那一雙永遠平靜死滯的黑眸鑲嵌於面中,給人一種木訥呆板的感覺。
無相止步於前,深深地凝視著她,兩人相隔一臂之距,光陰荏苒,不禁感歎,原來……她卻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啊。
「子嬰,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才到我這裡……」無相伸手摸過她柔軟的腦袋,然後比向他胸膛處,然後笑道:「可現在,你看你已經成長了這麼多了。」
相比數月前,虞子嬰現在已經到無相肩膀處高度了,這段時間她以驚人的速度猛躥的個頭,就像是要將這三年來停滯的時光都補上。
之前那平板瘦弱的矯小身軀隨著身子的抽柳,漸漸有了幾分少女的婀娜纖裊。
虞子嬰身高這一塊兒一直是她的一塊兒心病,她寧願當一個胖子也不願意當一個四肢短缺的侏儒。
而無相在說完這一句後,便跨前一步,便將虞子嬰擁入了懷中,他下頜輕抵於她發頂,一雙澄清柔和的眼眸微微彎起,那瀲灩波動似融化了一片春闌悠光,現在他已經不需要時時克制,勉強自己將她當作不懂事的孩童,不用像對待一個孩子似擁抱她,而是能夠將她當作一名他心怡傾情愛戀的女子便擁抱了。
「是的,我已經成長了很多……」落入那帶著熏檀沉木香味的溫溫馨懷抱,她不知道想起什麼眸光幽黯莫測,雖輕柔卻不容置喙地推開了他。
她面目微涼,一半落入陽光一半陷入黯淡:「所以,你一直隱瞞的事情是否可以告訴我了?」
無相被推開時,渾身一僵,卻沒有露出驚訝或疑惑的表情,他像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刻了,他伸出一隻古樸彷彿歷經萬千劫難,依舊玉骨佛韻的手掌,輕柔而溫和地牽起虞子嬰的小手。
「我們入寺談吧。」
「放開。」虞子嬰擰眉,施用巧勁掙開了他。
無相一怔,他臉色有些泛白,心中歎了一聲,這還是她第一次拒絕他……唇角動了動,終是開口:「子嬰……」
僅喊了她的名字一遍,他便找不到別的言詞來訴說他的心情,無相那澄淨的嗓音有了幾分艱澀,似有些萎靡。
看到他這副傷感低落的模樣,虞子嬰心裡並不舒坦,但她一時也辨不清自己究竟想要如何,他面無波瀾時她煩躁,他受傷難過時,她亦感到煩躁,她抿緊嘴唇沉默半晌,才道:「我帶來兩個病人需要舞樂醫治,他在嗎?」
無相一聽恍神一瞬,看虞子嬰小臉繃得緊,眼窩內雖嚴肅正經,但撇下的嘴角卻帶著幾分稚氣的負氣,知道她是有意轉移剛才的話題,亦是想緩解剛才的尷尬,無相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陣陣暖流,像是九寒酷日飲上一杯暖香熱茶般,不僅連心都暖上,連眼眸都蓄滿了綿綿醇醉情意。
「他在……」無相頓了一下,用一種帶著微微懇切,細細軟語,道:「不過他居住的地方十分隱蔽,口頭難以複述路線,若子嬰願意,可否讓我替你帶路?」
好像從一開始,他在她的面前永遠都是以一種平等而溫和的態度待她,當然這對於別人來看卻是難以理解的,無相無論其對外或暗藏的身份都是其極尊貴無上的,而虞子嬰只是一名被滅了國的流民,像他那種身份如此等她,等於是紆尊降貴。
但無相在她面前從不存在任何優越感,甚至到了現在,他在她的面前連基本的平等都做不到了,而是將自己放得更低,更低……
隨著他對她的愛意入骨一分,隨著他對她的縱容寵溺多增加一分,在她面前,他便不知不覺便將自己放在一個很低,很輕的位置上,只願她會在難過低頭之時驀然發現,原來,他一直都不離不棄地陪伴在她的身邊。
虞子嬰定定地看著他,即使她看不懂他想表達給她的濃烈情感,卻也能明白,他對她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
她想,就算他有錯,亦罪不致死,即使他一直瞞著她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但難道她對他是完全坦承的嗎?
不可否認,他一直是在拿心在與她交往,這世上或許語言能騙人,但眼神卻從不會欺騙。
「無相,我心中對你有所懷疑,這些懷疑我不會再憋在心裡了,我會聽你的解釋,所以不會不辨青紅皂白就定你的罪,你於我而言,單非師非友非親,因我心中有你,所以在知道你的刻意欺瞞時,心理難勉會產生了一種不平衡的態度,剛才……剛才我並非故意。」
虞子嬰不是一個彆扭的人,她對待劃入自己圈內的人一向坦白而直接,因為是他,她不願意兩人最終走入一條漸行漸遠的絕路。
無相聞言整個人都懵了,風聲,樹葉嘩嘩,靜謚歲好的陽光撒落碎光,五光十色,而他眼神卻始終如一,一寸一寸,極慢,極重地落在虞子嬰的面目上,他啞聲問道:「你、你說你心中有我?」
虞子嬰本是隨心而言,並無慎重地推敲過每句話,但聽到無相如此鄭重其事地問出,不禁怔愣失語。
「可是?」像是一秒都等不及了,無相握住她削瘦的雙肩,壓下眼眸,再次確認。
虞子嬰避無可避,也毋須去避,她迎著他燦闌入神,似蘊含萬千情緒的雙眸,道:「我從不打誑語。」
無相一怔,心臟驀地被揪緊,湧上一股說不出的酸澀湧起,但很快那股感受便是含著化不開的糖水般迅速爬滿胸口。
「子嬰……」
「既然已經說開,那可以帶我去見舞樂了嗎?」虞子嬰道。
她那一本正經的問話就像一把開天斧頭劈開了這一帷旖旎粉色的迷障。
正準備訴說滿腔柔情蜜意的無相臉部表情剎時一僵,有一種正準備豪情萬丈抒寫風墨畫卷,卻發現不准帶齊紙墨筆研,只能興空望歎。
「走吧。」虞子嬰看無相一再愣神,不由得催促道。
無相無奈地含笑睨了她一眼,忍不住伸手輕緩地撫向她那刻入他骨髓的眉眼,輕喃自語道:「埃,終究還是太小了……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夠長大呢?」
「你剛才還說我長高了。」虞子嬰耳尖,一聽便微睜一雙貓瞳,雖面無表情,卻給人一種就像是炸毛的小貓似的感覺。
「咳咳……呵呵呵∼是,是長高了,可是啊……」無相清了清音,清音淺笑,伸手虛空按了按她的左胸前方:「這裡卻沒有長大。」
虞子嬰低頭看了看,蹙眉考慮片刻,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就直接按下去,頓時無相感覺到一種柔軟到不可思議的觸感盈滿一手,他第一反應還在詫異,第二反應當他意識到自己究竟摸到人家姑娘家的什麼的時候,耳廓迅速染紅一片。
「這裡也長大了,以前是平的,現在有了。」虞子嬰抬起眼睫,十分嚴肅地糾正著他。
無相聞言眼眶微瞠,在明白她較真什麼的時候,頓時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他所說的跟她所想的完全就不是一回事,他指的是心,她卻指的是……咳,也怪他做了令人誤會的事情,他當即面色羞赧幾分,卻依舊清貴淡雅道:「的確,的確長大了,是我眼誤。」
「以後不要再眼誤了。」虞子嬰教訓道。
「……」
——
裝著老乞丐與華琊的那輛馬車由一名黃袍僧人帶路從萬佛寺的後門駛入,而虞子嬰則隨著無相由正門而入。
進入萬佛寺後,以虞子嬰的理解是萬佛寺的等級級別不同與一般寺廟,只覺此寺莊嚴肅穆,佛性天成,寺院內並沒有人聲鼎沸或香客擁擠的現象,此處一般都是達官貴人與皇親國戚前來禮佛祭拜的居多,怕衝撞了他們一般百姓甚少來此,所以一般日子裡相對而言是較為幽靜。
萬佛寺內的景致十分幽雅別緻,他們穿越了一片翠色落波生的竹林海,然後繞過一條花色靄靄的落溪小徑,接著前面的景象卻是闊然開朗,一片展坦而廣垠的灰石地壩前,有一座復簷高塔,高塔塔身呈灰色,是用灰色的磚砌成的,但飛簷卻是琉璃青瓦。
塔身十分高昂,一數竟有十三層,遠遠望去,就像一座不懼風吹雨打的灰色巨人,塔的飛簷上掛有許多黃銅色小鈴鐺,這些銅鈴鐺上皆刻著栩栩如生的佛謁,當從竹林海中拂過的吟風吹過,一陣比天籟之音還要好聽的鈴聲從耳邊飛過,讓人不禁停下了匆忙的腳步,只願就此停留駐望。
「他住在佛塔?」虞子嬰見無相在塔前停下,心中已有答案。
無相道:「你可猜到他會選擇住在第幾層?」
「我不猜他在第幾層,我只希望他就在第一層。」虞子嬰很沒情調地死板硬調道。
十三層一層一層地尋去十分耽擱她的時間。
他們兩人閒聊間,托僧人駕駛進來的馬車緩緩停靠了過來,那名黃袍僧人替代了車伕的任務,他下車後,十分尊敬地向無相合什行禮之後,得知再無吩咐,這才安靜地退下去了。
虞子嬰則與無相一人抱一個病患步入了塔中。
其實無相一開始是準備讓僧人們幫忙,或者令暗處的十狐動手,可虞子嬰卻不願意,兩人的病症與身份兩者皆需要保密,她自有她的顧慮。
無奈之下,他也只有自己動手,他選擇抱起「寶黛公主」裝束的華琊,而虞子嬰則抱著被她用斗篷遮得嚴嚴實實的老乞丐。
即使這樣,剛抱下車的時候,無相亦不可避免地看到老乞丐裸露出來的一截皮膚,雖然那粉紅肉團疙瘩的皮膚令人恐怖,但他卻並未有異色,看虞子嬰如此慎重地抱著,那動作眼神都明明白白地寫著在意兩字,他不由得心存疑惑。
但他沒有開口詢問,現在問是不合適宜的。
他想等處理好兩個病患後,再好好與她談一談。
由於第一層塔中有佛像,且都比較高大,所以第一層的空間位置較為寬敞,牆上刻緩著佛教內容的雕刻圖案等等,看起來十分瑰麗多彩,塔中第一屋有門有窗,但窗戶僅作采光、通風之用,所以開口很小,但由於數量與設置巧妙,所以室內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