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原來她姓虞?這是別有用心的宇文櫻。
「子嬰?」這是對「子嬰」兩字異常執著的宇文兄弟。
「虞?!」這是對虞氏姓仕反應過激,訝異脫聲而出的姬雲昭雪。
聽虞子嬰毫無顧及地報出名諱,小雲藏在衣袖下的小手緊了緊,終於還是決定順從心意,如實道出:「我叫虞灝雲。」
「小雲!」姬雲昭雪簡直就是難以置信地瞪著虞灝雲。
小雲在她那似痛心似斥責的喝吼聲中顫了顫,一雙蒙塵黑曜石般黯淡的雙瞳看向姬雲昭雪,淡紫色嘴唇抿得緊緊地,小臉白白慘慘,面露歉意與愧疚而道:「對不起……」
聲如細蚊,然而落入姬雲昭雪耳中卻如同雷鳴電轟,令她變了臉色,那一刻她只覺心中一下湧上五味雜陣……她那一直乖巧而懂事的小雲,竟然為了這麼一個陌生而來歷不明的少女對著她說出「對不起」三個字……
她瞭解他,他若是無失之心他一般會懊惱,或會沉默以對,若當他說了「對不起」,這則表示他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選擇這個回答的……他信任那個少女……即使知道她極力反對,依舊對她的耳提面命置若罔為……
虞?虞子嬰眼眸一閃,撤開了手掌,她在康城石壁之後看過騰蛇搖光供奉的騰蛇皇室牌位,虞氏乃騰蛇一族皇族之姓……他的出現,究竟是命運安排的巧合,還是……
「出生年月日。」
「啊?」小雲一雙大眼睛睜得圓圓地,表情似似不得要領地看著虞子嬰。
一直緊張等待虞子嬰回答的小雲,就像全神貫注等待判決的犯人,一下被她答非所問的話整愣了一下。
「你究竟是誰?」姬雲昭雪亦冷靜了下來,她本就不是一個十分強勢的人,可這些日子她為了保護自己保護小雲,她就必須學會震攝學會強勢。
與這群朝淵國難民一塊兒上路純屬意外,由於她甚少有行走江湖的經驗,不懂得藏拙亦不懂得什麼叫人心險惡,一路上遇到的惡霸與想欺凌他們姐弟的人多不勝數,窮圖末路的時候,為了給小雲治病,她只能賤當了一身服飾與首飾,兩人亦換了一身普通不惹眼的裝束,遮了臉掩了身姿。
可惜即使這樣低調一路走來,看著她們一對病弟弱姐相伴而行,仍舊有不少居心叵測的人打她的主意,思來想去,他們既然要上燕京,混在這一群災民之中一來有了掩護,二來亦相對安全些。
可即使是這群窮苦樸實的災民當中,亦不乏有一些欺善怕惡之人,為了保護自己為了保護小雲不受欺負,她這一路走來都強迫性地逼著自己冷言冷語,既不主動惹事,可若事兒來惹她,她就除惡必盡。
亦或許是她這種極端偏激的性子造成,時漸日近,這群災民對她的看法便有了偏頗,有時候她需要獨自去買水食或沒日沒夜照顧生病發燒小雲的時候,亦不會有人樂意上來搭把手。
這對情況於她而言並不好受,於是這一次那對父子因遮蔭之事與馬車上的人鬧了矛盾,有意上前相幫想緩展一下與災民之間的關係。
當時她想法很簡單,但顯然她挑錯軟柿子了,她哪曾想過,這一隊馬車既無侍衛保架護航,亦無家徽勢力標注的車隊,竟然是人才濟濟,且個個都武藝非凡。
事已至此,她再跟他們爭執下去也落不得好,雖說這次既丟了裡子又丟了面子,況且她看得出來,那名黑衣冷漠少女並非一個跋扈無理的人。
不過,她身旁那個一直用一種令人渾身毛骨悚然視線,笑意盈盈瞥著她的高大魁魅男子,他眉目丰神俊朗,看起來既正直又爽朗之人,但她天生五感敏銳,她從他眼中卻看到了瀰漫深沉的血雨猩風,地獄暝海……這是造了多少殺孽人命在手的人才能夠有的煞氣啊。
她渾身一哆嗦,暗道,這人她不能惹,亦不敢惹。
「這麼巧?你姓虞,我弟弟亦姓虞,實不相瞞,此次我與弟弟小雲不遠千里前來朝淵國便是為了尋覓失散多年的親人,相逢是緣,我想有些事情或許冥冥中注定的,既然姑娘姓虞,不知道姑娘家居何處,家中有何親屬?」
姬雲昭雪知道小雲是在期待什麼,她雖然覺得這個「虞子嬰」姓虞只不過只是一個巧合,可眼下也沒有別的能夠緩和情勢的借口,只能和稀泥,她微微放低了姿態,語氣比剛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不管姬雲昭雪是何心思作派,虞子嬰無心於她,是以直接將姬雲昭雪當成煩人的蒼蠅嗡嗡在叫,只是專注地問著小雲。
「忘了?」
「沒……」小雲頓了一下,搖了搖頭,他看著虞子嬰的眼睛稍微有些恍神。
她的眼神是那樣地冷淡,如向兩汪深不可測的古潭,即使石子投進去,卻也是連波紋都不起的。
沒錯,自從那一次在騰蛇神壇上瀕臨死前得道自己還有一個血脈相親的姐姐後,他總是會重複地做一個美夢,夢中他看到有一名漂亮善良的白衣少女來從天而降,將不斷從高空墜落的他接住,她輕柔地抱著他,身上帶著暖暖香香令人安心的味道,她會認真而心痛地看著他,聽他哭訴他這些年來所經受的折磨與苦難,她會伸出一隻手溫柔地安撫他,她亦會微笑而和藹地哄他……
然而眼前這個人跟他想像之中的姐姐基本上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但他總忍不住想確認一下,為那莫名其妙的感覺,其實她對他既冷漠而疏遠,就像遠峰巔上那永不消融的白雪,可她剛才將他從空中接下那一刻,他真的以為是夢中的姐姐來救他了。
然後她看他的眼神卻是陌生而疑惑的,她雖然也像夢中一樣抱住了他,可她身上卻沒有那種暖暖香香的味道,而是一種冷洌清淡沁膚的味道,她雖然也伸手摸了他的腦袋,可卻一點也不溫柔,特別是看著他的眼神,無一絲柔意和藹,更別提微笑了,可是……
為什麼即使是這樣令人望而生畏,冷漠寡情的她,仍舊讓他捨不得就這樣放開,甚至明知道會惹怒一直關心他愛護他的昭雪姐姐,仍舊要告訴他那一個被定為禁忌的名字呢?
他不知道,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竟有一天會像一個不諳世事險惡的孩子,因為她問,便輕而易舉地將自己的生辰八字完整報了出來。
「小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對於姬雲昭雪而言,若說剛才虞灝雲將名字告訴虞子嬰,她只是感到失落與擔憂,那麼此刻他此刻的形為形同背叛無疑,她簡直就是氣血全部衝上腦袋,眼睛眥紅。
難道他當真不知道關於他的身世他的身份,他們一族是付出了多少代價才隱瞞下來嗎?他報出名字的時候她只當這世上撞名的人何其多,或許人家根本不會在意,卻不想他竟這般任性妄為,連這麼重要的生辰八字都一併說出來了!
要知道雖然在九洲大陸玄術師鳳毛麟角,但算命師與玄士卻不算太稀罕,名字或許只是一個人的代號,但生辰八字若落入有心人的手中,就等於是完全將他的身份暴露無遺!
如今內患尚末除,殷聖的外患仍舊虎視眈眈,本以為只要先將騰蛇七宗聯合起來將小雲冠冕為皇,她們就不必再過這種每日膽膽兢兢、提心吊膽的日子,她一直一心為他,由於心疼他沒了父母,從小又有心疾纏身,她有很多事情都沒有跟他說,那些苦的難的擔子都挑在自己肩上,她以為這樣瞞著他是對他好,現在她才明白,這根本就是害了他,讓他變成了一個沒心沒肺的人!
小雲恍了恍神,看著姬雲昭雪那飽含痛意與怒意的眼睛,他那一雙灰黯的雙眸掩下許許多多的了然與悟透,慘淡一笑:「小雲知道,沒關係的,反正小雲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
聽他這麼一說,姬雲昭雪心中的盛怒一下就被涼水澆了一個透,她知道小雲是懂事的,卻不想他竟如此早熟,他的無所謂源於他早就看淡了他的生命,一個箭步衝上前,姬雲昭雲既悔又難過地一把將小雲攬進懷中,止不住哽咽:「不會的,我們小雲這麼懂事又這麼善良,你絕對不會有事的……」
而虞子嬰在得到虞灝雲的生辰八字後便迅速推算起來,自然沒有多餘精力去關注姬雲昭雪的那些小心思。
「嬰妹妹,眼下這紅火大太陽之下,你雖煉就了一身冰魄神功,可我等可快要被烤成肉乾了,你難道不考慮一下找一個有情調一點兒的地方再慢慢聊嗎?」
虞子嬰得出結論後,這才抬頭一看,原本怒一直擋在向陽的地方,他高大的身影形成一道涼蔭護著她週身,他面目丰神俊朗,眉眼彎彎,對著她柔情蜜意地含笑脈脈。
自從對虞子嬰敞開了胸懷,這廝便不留餘力地展現他對她的熱情似火,熱火攻勢,熱烈追求,熱……總的說起來,這種火辣辣的天氣再加上他使出的這種火熱目光,還真是連千年玄冰都能給捂化了。
虞子嬰看他一身熱氣散發出來,臉旁微紅,額上沁出些許汗珠,心中一動,轉身返回馬車:「我們走吧。」
小雲看她要走,有些尷尬又有些著急地推開姬雲昭雪,神情一慌:「等、等。」
姬雲昭雪一愣,擦了擦眼角的濕潤,趕緊攙扶著小雲,一同看著虞子嬰他們,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總覺得這名黑衣少女有什麼問題,特別是小雲此刻的表現,這孩子從小就不愛跟別人親近,即使是她與他相伴這麼多年,他除了做噩夢或害怕的時候會依賴她,平時的都異常獨立,從不會露出這種近似於被拋棄無助的表情。
她看了一眼小雲,終於下定了決心:「你剛才問了那麼多私密的事情我們都據實以答了,眼下你們卻轉身就走,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
「你想跟著我?」
虞子嬰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小雲。
小雲愣了一下,咬著下唇有些猶豫不決。
跟著他們?姬雲昭雪亦是一愣,不過她很快便想通了關卡,這隊人有馬車且個個鳳儀神態,必定不是凡人,一路跟著他們絕對比跟著這群災民更有利些。
是以她一想通,便徑直替小雲作了決定:「好。」
「呵呵∼我說這位姑娘,虞……我們問的是你的弟弟,你可別會錯意了。」宇文櫻本想直喚虞子嬰的名字,但卻本能地透顯怯意,話到嘴邊當即便溜了一個彎,她對著姬雲昭雪柔柔弱弱地嗤笑了一句。
姬雲昭雪冷橫了她一眼:「他是我弟弟,他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既然你們是開玩笑的,就當我沒說。」
「好。」虞子嬰十分利索在答應了下來。
在很久以前,這支車隊就在不知不覺之中變成了以虞子嬰的決定為最高指標,她的話怒自是不會反駁,肖寶嬰會贊成,以前寶黛公主在的時候會擁戴,司一向唯她馬首是瞻,所以順帶捎上路的宇文兄妹根本就沒有反對的權利。
所以這次多帶兩人上路,眾人雖心思各異,最終還是沒有任何人當面提出反對意見。
由於雙方爭勢停止了,那群看熱鬧的災民自然也就散了,不過經過剛才的風波,倒沒有人敢上去觸霉頭了,那中暑的男孩兒與他父親也知惹不起事兒了,便不再糾纏下去,找了一塊兒布遮在他頭上,便要走。
也就肖寶音看著他們可憐,送了一些水給他們父子,並讓他們跟在司所在的那輛馬車後面走,得了一陣的感激與讚頌,也算是將事情平息無波了。
由於多了兩個人,是以三輛馬車的位置分配需要重新調整一下,虞子嬰仍舊是坐在原來的那輛馬車上,而司則單獨去了擱放平日用食物品雜物的馬車上(他寧願一個人待著,也不願意跟不熟悉的陌生人相處),同時那輛馬車還安置著昏迷的「寶黛公主」與老乞丐。
而怒在一番討價還價,說好只肯紆尊降貴去宇文兄妹那輛馬車一夜後明日恢復原樣,才沒再搗亂,肖寶音亦想學著怒哥哥一樣只待一夜,可她擔心這樣做會讓嬰姐姐為難,便嚅囁幾聲沒有開口。
這時,虞子嬰跟這兩姐弟單獨留在一輛馬車上。
之前在外面還不覺得,當這兩姐弟一上了馬車,只覺得整個空氣粒子都彷彿充滿了名叫「虞子嬰」這人的威壓氣勢,直迫得他們有些透不過氣來。
有些人不需要故作姿態,她僅僅是需要安靜地坐在那裡,逸態橫生,便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散發出來,令人不敢造次。
姬雲昭雪好歹亦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但仍舊感覺在虞子嬰面前有一種束手束腳,無法以平常心相待的感覺,就像面對一座難以攀越的大山擋在面前,只可仰望。
這種感覺令她心底浮上一片陰雲,十分不好受。
一來因為她的年齡,一看就知道比她要小上幾歲,但卻擁有如此高深莫測的武功與高山仰止的氣魄,真是令人又嫉又羨,二來則是因為小雲對她的態度。
「你們是騰蛇一族的人吧?」馬車輕晃搖動,車軸轱轆轱轆地轉動前行,一道平靜而似冰泉冷澀的聲音響聲。
姬雲昭雪臉色劇變,她猛地看向虞子嬰:「你……」她本想說你怎麼知道的,可剛開了頭她便驚醒或許她只是隨便詐她的話,她如果這樣問了不是直接承認了嗎?
於是她變了變神色,裝作茫然不解道:「什麼族?我跟小雲是中原人,可不是什麼異族的。」
「你的手怎麼傷的?」虞子嬰對姬雲昭雪的反應視若無睹。
這令姬雲昭雪暗恨不已。
這小妮子也太目中無人了!
看她的視線停駐在小雲的手腕處那道橫切細長的疤痕上,她本想隨便找一個借口回答,卻不料小雲自己開口了:「是別人想要我的血,拿刀割的。」
姬雲昭雪的面部表情一僵,遲緩地看向小雲,後牙糟一緊。
虞子嬰看著他那一雙每當她望去,總會晃動異樣神彩的黑瞳,停頓了半晌,才道:「以後不會了。」
小雲瞳仁一窒,那張蒼白得泛青的小臉像是被衝擊得欲潰,他捏著一雙小拳頭,看著虞子嬰,聲音就像被異物堵住似地:「你的保證……我能信嗎?」
虞子嬰佻眉:「當你這麼問的時候,就是已經選擇相信了。」
看著他們兩人默契十足地打著她聽不懂的啞謎,姬雲昭雪臉色一黯,自嘲地低笑一聲,想不到短短的時間,小雲便不再是她的小雲了。
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姬雲昭雪不懂。
——
燕京作為赫赫有名的京都已矗立九洲數之久百年,這裡有冬至鍾靈毓秀薊川,春至柔美的海清波浮畫舫,秋至香山紅葉染霜天,還有夏至的雲垂幄兮為帷的香樟樹。
夏至,繁華盛京都像有一半溫柔地躲藏在香樟墨綠色的陰影下面,隔絕了塵世,閉著眼睛安然呼吸。
然而這座由香樟樹哄睡的都城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下,便開始了繁盛忙碌的一日,平日裡雖然燕京接送來往的人流量就不少,但這段時間進出這絡繹不絕的別國聯姻使者與湊熱鬧的人群,卻是令城門守城是忙得焦頭爛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