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如水泥石牆般死一般沉寂的凝重氣氛中,突地從旁邊傳出一聲十分不和諧的吃驚疑問。
「咦?老乞丐不是只有嬰子一個養女的嗎?你、你說你叫什麼,虞?虞子嬰?喂,你什麼時候也變成了老乞丐的養女了啊?還叫子嬰,呿,還跟嬰子的名字這麼相似,你該不會是在騙人的吧?」權凌努力想刷存在感,他從護著他的那群人堆後擠出一點縫隙,探著腦袋對著虞子嬰一臉喳呼呼地瞪眼嚷道。
咯吱∼權七叔後牙糟一陣交錯作響,他與權凌相似的虎眸忍耐地回頭瞥了他一眼,表情十分頭痛。
看來他是太過保護他了,就因為不願意他冒險,不願意他摻合到危險的事情中,便一點重要的事情都不曾告訴過他,哪裡想到,就因為如此,竟將他養成這麼一副……這麼一副「天真無邪」的犯渾模樣!
而其它幾位權凌的叔伯哥們亦是用一種「你是猴子請來的逗比」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嘴角抽搐。
「怎麼了?你們幹嘛這麼看著我,我哪裡說錯了?」權凌又不是瞎子,哪裡察覺不到他們看他的眼神既怪異又隱忍,就跟便秘憋了翔一樣,吸不回去又拉不出來。
「閉嘴!一邊兒去,別打擾我們談正事!」終於權七叔的忍耐槽達到了沸騰點,一掌便將權凌像老鷹擒小雞似地拎到身後,用虎凜高大的身軀將他擋住,不准他再犯抽地上前攪局。
「你說你姓虞?」權七叔眉攏如山般沉重,那如刀斧刻鑄的國字臉佈滿急欲求證的緊迫之色。
虞子嬰不言,像是知道他們會進一步確認究竟是哪一個虞字,虞子嬰乾脆眸俯於地,弈氣於指,於地面勾勒橫撇下一個遒勁有力的「虞」字。
權七叔等人看到地面那一個「虞」字時,整個人倏地如僵硬如石雕木樁,但下一刻皆氣息沉沉,似有濃濃滾滾的熱焰從身體燃體而起,又似腦袋一炸,震得整個空氣都因著他們情緒的激烈起伏而動盪不安了起來。
「爹、爹,你們怎麼了?」權凌看他們在看到那個「虞」字後,便一個個像變了一樣人似的,那驟然暴漲的氣勢簡單就像血洗戰場的冷酷將士,一瞬間壓軋得他甚至連呼吸都快停止了,一身冷汗唰唰地結成冰渣。
或許是在緊急時候他那一片漿糊遲頓的腦子突地被震通了,他眼前浮現了一個肅穆莊嚴的場景,後知後覺地張大嘴,錯愕地看向虞子嬰,繼而像是要趨散恐懼一般使勁地朝地跺跺腳。
「爹、爹他們設在暗室內,天天供奉的那些牌位不就是都姓虞的嗎?虞、虞子嬰?難道……難道你是他們的後人?」
虞子嬰一聽,麻木的視線略為一蕩,黑瞳黑得深沉。
她倒是不知此事,她眨斂著覆寒的睫毛,眸色清冷似月輝,淡濃和宜:「騰蛇皇族是姓虞?」
難道當真是宿命的輪迴?虞氏……竟在異世亦有一個虞氏,且與她血脈相連,密不可分。
隨著虞子嬰如閒聊淺談般念出「騰蛇皇族」四個字,權七叔等人又是一陣顫震。
「你——你就是那被宇文家接去做女兒的……」後面的稱呼權七叔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只炯炯而熱切,熱切中又帶著驚疑不定的眸光。
聽到這裡他要是還懵懂猜測的話,便當真是一個棒槌了。當腦中斷成一截截的思考回路在她的提點與詭異難辨的行為通通忽然串起,讓他猛然點通了全部疑問。
「此事再議。現在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我需要一個對城中路線熟悉的人帶我去一趟煉油坊。」虞子嬰知道有些事情並非一時半刻就能夠說得清楚,就算她直接承認,他們想必又會就坡下驢讓她展示證據,她耽擱的時間已經夠了。
與肖寶音同時落於陷阱的其它人這麼久還沒有動靜,無論是怒那邊還是殷聖那邊都靜得不同尋常,不需要掐指算,她都在心中也確認了怒等人定是出事了。
司不懂武功,華琊武功尤比不上他易容術精通,而怒是一個隨性風流無羈,輕狂恣意的人,他殺意冒頭時哪裡管得上別人,別誤殺了別人就不錯了,所以她沒有時間在這裡待他們慢慢驗證或敘舊。
「這……可話還沒有談完。」權七叔身後那穿著一件布褂,眼聰神明的年輕男子略帶尷尬地提出挽留之意,他叫權佑。
她的真實身份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他們又如何能甘心就這樣讓她離開呢?
「我殺了羊巫,並帶走了老乞丐。」虞子嬰視線如激泠泠的寒意一一滑過他等心頭,語氣不淡不鹹地道:「你們可是不信?」
權七叔面目一緊,其它人則一呆。
羊巫真的死了?!那事情可就嚴重了!
「你、你當真殺了那個惡毒的女人?」凌權趁著他們怔神的空檔,不甘寂寞地又冒前插話,他目光充滿懷疑,直瞪瞪地盯著她上下打量一番。
在他眼中的虞子嬰很柔軟,亦很脆弱就像琉璃剔透的精緻玉娃娃,透著水淨性潔,仙骨蓮心,雖然種種的美好獨特之處,卻唯獨缺少殺傷力。
他已經完全遺忘掉之前在破廟內她將他老爹揍得快生活不能自理了事實了。
主要是她這副皮囊太具欺詐性了。
「她死了,想必康城那邊的人必不會罷休,與其被動地接受,我更喜歡主動地出擊。」虞子嬰點明了她此刻時間的重要性。
她的話並沒有任何影射含意,但卻成功令權七叔等人一深慮後,便徒然漲紅了一張張黑皮臉。
他們不期然想起她之前說的那一句話。
「康城淪陷,你們如同一隻隻待宰羔羊,任人宰割,若要說到連累,該是我這個誤入康城的人被你們的懦弱連累吧。」
這句話之前他們聽著只覺得氣惱與忿懣,對她不瞭解他們處境的不屑爭顧,但此刻卻因懷疑她的真實身份而莫名多了一分羞愧與無地自容的尷尬。
「可你若不將事情說清楚,你的事情,恕我等……無能為力。」權七叔不敢直視她那雙彷彿能直透人心的眼睛,他權衡一番,最後咬著牙一股作氣道:「我們的命不是我們自己的,你既然知道這是就是騰蛇七宗,便該明白我們究竟是什麼人了。除了我們主人的命令,我等……我等是不敢亦不能擅離職守。」
他將話說死了,亦有著一種孤擲一投的毅然決然:「若你能夠證明身份,我等就算捨了一切,用命去填,我等亦無二話便護送你跟老乞丐安然無虞地離開這座康城!」
他眼中的熱切與希冀幾乎如實質般火熱澆築於虞子嬰身上,她知道他迫切地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騰蛇皇族,可她表明身份一則是為了試探確認一下他們的身份,二來亦是為了避免到時候出現大水沖了龍王廟這種囧事,其於他們的行動她則另有想法,此刻他們能不能完全信服她的身份倒並非太主要的了。
「康城這件事情不需要你們插手,你們的命在我眼中遠比你們想像之中更加珍貴,亦因此,康城的事情,你們只需按照原先的態度繼續觀望潛伏,我自行且會處理。」
虞子嬰看他們一臉錯愕吃驚的表情,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眉眼沉斂慎重,道:「我表明身份並不是為了讓你們為我所用,而是想讓你們明白……我從沒有主動捨棄過你們,我只是……」
她這人雖然性情寡淡而冷漠,但凡她納入保護圈的人皆不會辜負,她想起華琊與天樞一族對騰蛇皇族的怨氣,心中略為無奈與糾結,心疑念他們這十幾年亦是如此卑微而隱忍克制地活著,是否心中亦是如此?
「你只是……什麼?」不覺被虞子嬰的話所吸引,他們皆目光灼灼,不自覺地順著她的話脫口問道。
虞子嬰似被他們的眼神鎮了一下,原本到嘴裡的話繞了一個圈,她道:「你們可懂命跟力的區別?」
命跟力?權七叔等人茫然不解地搖頭。
「那你們有聽過這麼一種說法嗎?在兒時常聽老年人說,天上的星都是代表一個人,每人有一顆星,星暗則人倒霉,星墜則人死。人像棋子,天就是下棋的人,只能聽它擺佈。」
「……你究竟想說什麼?」權七叔困惑地看著虞子嬰。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罰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罰也。……然則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無可奈何。若以命與力相拼,命若帝皇般其權威大極了,力即使再頑強倔強亦是一點沒有用處的,我受命之制,前十三年懵懂困於命。」
「你們可懂?」虞子嬰一片肅穆正色,認真地講解道。
十三歲時宇文子嬰夭折而亡,命數殆盡,十三年後才有她的存在,她的延續。
她與宇文子嬰的不同在於,她既能窺探「命」,亦擁有「力」,所以她活著,畢竟這世上既能掌控「命」又擁有「力」的人如同鳳毛麟角般稀罕。
「……」懂什麼啊?
他們根本已經被她的話給直饒暈了,怎麼聽著她的話那麼像那些神棍般命啊福啊天啊的繞腦又高深莫測難以理解。
第一次發現智商捉急的他們,這是多麼痛的領悟啊……
虞子嬰蹙眉,為他們那目瞪口呆的傻樣而生了鬱悶,這是不懂還是不理解?
罷了,此事後講吧,她則趁他們失了防備那一刻,如流光一縱切身一把擒住權凌,對權七叔道:「我需要他替我帶一段路,待事完則完壁歸還。」語訖,便拎起大驚失色的權凌縱身而去。
「凌兒!」權七叔迅速回過神來,看著虞子嬰不按常理出牌,說了一堆玄乎的話將他們繞暈了後便將人搶走,他心知憑他們的速度急勇追趕依舊是追不上了,況且他心中有一瞬間也在猶豫,該不該上前去阻止。
「七叔,怎麼辦?」權佑劍眉星目,倒是長得清俊,可惜太過清瘦削了幾分氣度,他看著遠去的兩道身影亦是一臉糾結猶豫,偏頭耐著急色徵詢著權七叔的意思。
「……她的身份終究不明確,是敵是友都難說,你們回去後先別急著公佈宣揚此事,暫時待定原地不得輕舉妄動,我喬裝打扮一下,暗中跟上去瞧瞧情況!」權七叔定定地看著空氣一處。
凌兒到底是他的兒子,他怎麼可能在情況不明之際不管不顧不去尋,可終究不能大舉輕動,否則會被殷聖的那些人察覺到康城內潛藏的異樣,這麼一來他們的隱忍犧牲便功虧一簣了。
他們已經咬牙和血吞隱蔽了這麼久,甚至連「老乞丐」都不敢不能冒險去搭救,便是為了僥倖留存一支完整的力量歸還騰蛇皇族,為其復仇重興騰蛇一族效力,他等忍得痛苦而憋屈,再如何都必須小心謹慎行事。
如他稍前所言,他們騰蛇七宗開陽的命,的確不是他們自己的,他們生是為騰蛇虞氏一族,死亦是為其虞氏一族,若那名神秘的黑衣少女當真是老乞丐送去宇文家養的騰蛇皇族,他自然不能不管,可偏生她提了個由頭,吊起了他們的胃口後便又語焉不祥,不欲多談,這讓他們的心忐忑得七上八下。
棄之,就怕一萬,不棄,又怕萬一。
所以權七叔決定親自跑了一趟,去查明個究竟,權七叔全名叫權樟,乃騰蛇開陽權氏一族的十族老之一,因為排行老七,所以城中人習慣稱其為權七叔。
他擔心被察覺城中身份,便特地換了一身行頭,低調蒙面戴上頭套,就如同一隻暗夜梟隼,勸阻了其它的跟隨,便朝著煉油坊飛身而去。
此趟老實說,他心中充滿了危機感,因為他知道煉油坊內住著誰。
鹿巫,一個比羊巫更加凶殘厲害的人。
——
另一端
「啊啊啊——喂喂喂,你你你慢點啊——」被虞子嬰拎著空中疾飛,像第一次坐凌霄飛車的權凌簡直被嚇得個半死了,尖嘯恐懼叫聲一路不停。
「閉嘴,凌兒!」
權凌聞言一愣,瞪著泛紅的眼珠,在風中蒼白無色的臉巍巍顫顫地轉過頭,臉頰意外飛起兩抹紅霞,這絕對是氣紅的,他對著虞子嬰叫得更凶了:「你叫誰、誰凌兒啊,你、你才閉嘴呢,放,放我下來啊!」
虞子嬰的脾氣並不好,耐心更是一般,特別是當她有事情要辦的時候,那絕對是風厲雷行,鐵血手腕。
她倏地滯下腳步,停在一座尖塔瓦礫前端,她單手拽著凌權的襟前,將他提離了地,舉到尖塔邊沿,陰風凜凜,雙腳離地時,下面猶如萬丈深淵,餘光瞥了一眼,便叫凌權全身寒透,僵結了嘴巴。
「指路。」
權凌幹幹地嚥了一口唾沫,聽到虞子嬰那幾乎命令的語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依舊閉緊嘴巴,倔強地害怕著,顫抖著。
「若你不指路就意味著對我沒用了,沒用的東西對我來說就是累贅,那也沒必要再帶著你走了,你直接從這裡摔回去吧。」虞子嬰冷冷曬然抿嘴,陰森一笑,徒然指尖力道鬆了鬆,權凌身形不穩,一看下方是嚇得直接哇哇大叫。
「我、我指,別扔啊!這扔下去絕對變肉餅啊!」
虞子嬰重新攥好他,語氣緩和了幾分:「我只是需要一個指路的嚮導,並不會對你怎麼樣。」
權凌多了她幾眼,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惱地自暴自棄道:「知道了,我替你指!替你指!有你這樣拜託別人幫忙的嗎?瞧你也長這麼大個人了,難道除了耍橫耍蠻,凶搶惡語,便不懂別的語氣了嗎?」
說好的嬌糯軟綿,含羞柔弱的外城妹紙呢?究竟被什麼怪物吞掉了,怎麼外城的少女竟也這麼凶殘得喪盡天良啊!
「不懂。」虞子嬰很誠實道:「我只懂得以最簡潔的解決方式來達成目的,這難道不對嗎?」
權凌聞言,詫異地回視了她一眼,看她一臉認真完全不似說笑的表情,心底莫名有些說不清的怪異情緒地湧動。
他想,究竟是誰將她教育成這麼一副一板一眼,木然死氣的模樣?看她一副老氣橫秋,勘破世事的性情,哪裡像是風華正貌的少女,分明就像一具行將就木的老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