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人!究竟是誰派你來貧民窟的?!」權七叔掄著粗壯的胳膊上前,面目不善地盯著虞子嬰。
他目光炯炯有神,就像夜裡的一簇叢火,泛著犀利壓迫的光芒。
如此昏暗的廟堂內,他的目光完全不似凌少年那般恍惚而茫然,而是準備無誤地澆鑄在虞子嬰週身,充滿了審視與鐵血洗禮過的煞氣。
這絕非一名普通打鐵匠所能夠擁有的眼神,虞子嬰暗忖。
「爹……」淩少年被他爹那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嚇得一驚,他聲音哆嗦了半晌,飛快地瞥了一眼沉默寡言的虞子嬰,替她解釋道:「爹,她、她是外、外面來的人,這、這個墳是空的,不是她……」
「閉嘴!她是什麼人,需得著用你來幫話!」權七叔明顯惱怒凌少年這副胳膊肘朝外拐的,口氣一厲,噴了凌少年一臉唾沫。
「……」凌少年默默抹了一把臉,不敢反抗他爹的淫威,只能歉意地瞄了虞子嬰,似為剛才分明承諾讓她走如今卻被他爹硬生攔住而感到無能為力,懨懨地垂下腦袋他退向一旁。
虞子嬰自是需不著凌少年替她出頭,她看了權七叔一眼,惜字如金:「與你無關。」
她的語氣十足矜貴而冷漠,提步越過他,朝廟外走去。
權七叔看著那被挖出來揭穿了全部秘密的墳,表情陰測測地瞥了一眼,便週身突湧殺意,反手變爪朝著虞子嬰肩膀抓來。
虞子嬰連眼皮都未動一下,在他剛準備碰到她肩時,就像第早就預測好了時間,左手一扣,再反轉一掰,當即從身後傳出一聲忍痛的悶哼,接著又中一招似驚似拚死一博的鑽手直襲她的腹腰腎處。
「爹!」
只聽呯轟地一聲,一道巨大黑暗撞向放燭台的木架,一陣撞擊碎裂的雜聲響起,濺起漫天灰塵隆隆。
憑著黑影輪廓大小高度,凌少也知道那被一腳踢飛的人絕逼是他那倒霉的老爹。
他雙手揮舞扇開塵霧,廟內的灰直嗆呼吸道,他趕緊掩嘴,然後衝進一堆倒塌的雜物廢墟之中將他的爹從中挖出來,一邊擔心緊張地連喚幾聲:「爹,爹,您沒事吧,爹爹……」
虞子嬰那一腳並沒有用多少力,她只在制服,並非殺人,是以權七叔一陣岔氣猛咳後,便被凌少年搖搖晃晃,暈頭暈腦地扶了起來。
「喂,你太過份了!」凌少年攙扶著權七叔,對著虞子嬰氣紅了脖子。
虞子嬰拂了拂那蔓延而來的空氣,只道一縷清風席捲起室內的灰塵,最後被送出了廟內那兩扇虛掩破爛的腐朽的木窗。
由於木窗被推開,窗外的陽光穿透塵榍射入廟內,那陰暗的廟宇瞬間顯出其稜角輪廓,柔和的光線令人可以稍微看清廟內塵封土積,蛛網縱橫,塑像已殘缺不全,基至一些被陰藏於黑暗的壁畫因受風雪的侵襲,也色彩斑駁模糊不清了。
虞子嬰環顧一周,眼神頓了頓,由於這個細節動作太迅速便被掩飾過去,無人察覺,她最後將視線定於權七叔面目。
「憑你想留下我,想必你已經通過事實證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權七叔撫著胸膛,抬眼像刀子一樣鋒利的目光在觸及虞子嬰的身影時,卻驀地一滯,整個人怔了怔。
柔和的光線撒落,萬籟此俱寂,這座古老的寺廟在朦朧夜霧的籠罩下,像一幅飄在浮雲上面的剪影一般,顯得分外沉寂肅穆,而那片光景之中,少女素衣而立,俯瞰的目光清幽而沉寂,古井不波,週身就像沉澱了人世界的萬千浮華,安祥而脫俗,似穩從蒼茫青山天闕之中,拂盡層崖,腳踏層迭堆錦浮雲。
凌少年亦整個目瞪口呆,久久難以回神。
雖然少女的臉就像被幕帷輕紗遮掩的精妙畫卷,朦朦朧朧中透著神秘姣好的美感,但光是她那一身獨特氣韻氣質,便已夠人回神咀嚼許久。
「咳咳,我、我不管你來康城是何目的,但我告訴你……」權七叔皺了皺濃黑的眉頭,眉宇間堆攏起一個深深的褶皺,欲言又止。
他的口氣莫名緩鬆了些許,雖說依舊帶著些許本質性格的強硬,卻不再是剛才那般盛氣凌人,想必他也摸清了眼前這名少女絕非一般人,若動起手來,論身手他無法與之對抗。
「我的目的就是來挖墳的。」虞子嬰直言不諱地打斷他,目光像飛鳥破風乘浪穿透雲層直抵權七叔的心底,那麼毫無掩飾:「老乞丐究竟是生是死?」
權七叔臉色一僵,就像石頭一硬邦邦的,他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看來你知道老乞丐的墳是怎麼回事……」虞子嬰目光研究地在他臉上巡視一圈後,得出了總結。
權七叔驀地抬眼,錯愕道:「你,你說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說著,他一把推開凌少年,從腰間拔出一柄巴掌大小的黑色斧頭,對著虞子嬰惡狠狠道:「你否認也沒有用,沒有人知道老乞丐埋在這裡,你究竟是怎麼知道我管不著,但這個墳是我一直守著的,既然秘密被你發現了,你就得永遠陪著這個秘密一同埋在這座城中!」
「何必徒勞功呢?」虞子嬰殘影一消失,轉瞬便出現在權七叔的眼前,他瞠大眼睛,臉色一片灰敗驚詫,虞子嬰一手輕捏於他握斧頭的手,當即權七叔手腕就呈扭曲的弧度掰彎起:「若你想知道我的身份與我的目的,那麼與我交換如何?我可以告訴你想知道的,而你則告訴我想知道的。」
「不、必!」權七叔流了一額頭的冷汗,他吸一口氣,咬牙一字一句道。
凌少年看自己的父親被那名黑衣少女玩捏在手中,他慌了,在他那懵懂的眼睛裡面,爆炸著火子似的金星。
「妖女!放開我爹!」
虞子嬰感覺腦後一道風襲來,偏頭一躲,放開了權七叔,一把擒住了凌少年將他壓制半跪於地,一隻腳踏在他背脊之下,一隻手則拽著他被迫半仰起脖子。
「凌兒!」權七叔剛一站穩,回頭一看,他的面色,一剎那變得非常緊張。
看來他對他這個兒子並非表現出來的那麼不在乎。
「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這個墳我是從哪裡知道的?跟我說的那個人又在哪裡?」虞子嬰不淡不鹹地謾言而道。
權七叔看了一眼凌少年那因為劇烈掙扎無果而漲紅的臉,動作一停,像是在進行什麼激烈心理活動,最終他咬一咬牙,一張國字臉佈滿煞氣凶狠,道:「你少在這裡妖言惑眾了。」
「並非妖言惑眾,而是告訴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難道你知道鄲單國已被滅國的消息?」虞子嬰原先只是試探的話一出口,便看到權七叔整個人就震驚了,便知戳到點子上了。
「你說什麼?!」權七叔朝前跨了幾步,滿目驚顫,甚至連臉皮都抑不住抖動著。
果然不知道啊。也是,若她猜測得那個真相沒有錯的話,他們自是不能隨意離開這座城的,而這座康城貧民窟甚至連野狗都不願意溜進來逗留一圈,又怎麼會人能帶來他需要的消息來源呢。
「在三年前,鄲單國便已經在這個大陸版塊中消失了。」
「那宇文——」權七叔神色恍惚,脫口而出的話,卻在半途被驚醒嚥了回去。
他盯著虞子嬰,難以消化這則消息,木頭似地愣愣呆在那裡,但虞子嬰已經知道他想要問什麼了。
「宇文一家自然隨著鄲單國一同並不存在了,要知道剿滅鄲單國的可是朝淵國七宗罪之一的貪婪。」虞子嬰避重就輕而道。
權七叔踉蹌退了一步,像是受了重大打擊一般,全身虛軟得難以直立,可到底他並非尋常之人,他費盡腦汁想了想,從她的話中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你剛才說交換,又特地提到鄲單國,難道宇文一家在你們的手中?」
權七叔始終認為眼前這名少女背後絕對還人。
「你們?若你固執地認為是有人指使我這麼做的,那麼我也不否認,那麼現在我們需要交換嗎?」虞子嬰鬆開凌少年的手,推開了他,
「他們……他們都還活著?」權七叔不確定地問道。
「活著。這座貧民窟是由何人改成康城的?」虞子嬰詢問道。
權七叔一愣,略帶幾分詫異地看向虞子嬰,本以為她會揪著老乞丐的墳做文章,卻不想她思維跳得太快,一下就跳到康城的事情上去了。
其實這個問題他也不願意回答,但比起讓他回答老乞丐墳的事情,他倒寧願說這個。
焉不知道,虞子嬰這麼做的目的則是讓他潛移默化地接受這個遊戲規則,先由淺入深,循序漸進,畢竟這個遊戲只是口頭誠信為根底,不存在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擔保,想反悔或得到答案後不願意回答都有可能。
「……不是一個人,康城現在是被一批人控制……」權七叔像是在琢磨用詞,回答得很小心。
「控制?若是一般的控制,剛才他便不會說全城的百姓都躲著不敢出來。」虞子嬰看向凌少年,思索片刻,又道:「像這麼一座既無人脈,又物質貧泛,甚至臭名遠播的城市,會得到別人的親睞,至少說明這裡面有別人所看不到的價值,對嗎?」
權七叔不願意回答這個,或者是說他也並不太清楚其中的內幕,但無論是哪一個答案,他都選擇了迴避虞子嬰的主要問題,他道:「這座城的事情你最好少管,那群人根本就是一群瘋子……」
他的那句「瘋子」的稱呼耐人尋味,虞子嬰眸光微涼,閃爍著冷澀晦深的顏色。
「啊——」
突地,一聲拔尖淒厲的嗓音在廟外響起,虞子嬰視線一定,接著身如離弦之箭,咻地一聲便衝了出來。
這把嗓音分明是肖寶音的!
她一衝出破廟之外,將感官無限放大,稍微捕捉到離這裡約半公里外有腳步紛踏凌亂的啪啪聲響起。
她縱身一躍,林影飛逝,她如一道殘影掠過簷頂房屋,轉瞬間便消失在破廟附近。
權七叔與凌少年雙雙趕出來時,外面哪裡還見得到她的身影,空空蕩蕩,消失得徹底。
權七叔面色凝重歎息:「竟來了一個如此厲害的角色,亦不知道與我們是福是禍……」
凌少年此刻心情一片亂糟遭的,他根本沒聽到他爹所說的話,而是跺了跺腳,氣惱地叫道:「竟然就這樣跑了,可惡!」
「凌兒,趕緊回去!城裡可能出事了,去叮囑好族人們,隱藏好,別輕舉妄動,爹去一趟。」想到剛才聽到的那一聲驚叫,權七叔覺得並非貧民窟的人,看那名年紀輕輕便擁有了一身詭異莫測武器的黑衣少女如此反應,想必是跟她一道進城的同伴。
亦不知道究竟是他們做錯了什麼事惹來了「那些瘋子」,還是在城中誤闖了什麼禍端,總之他得趕過去看看,只望這些外來人別連累了他們才好!
權七叔臨走之前,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座破廟,一臉蒼涼苦笑呢喃道:「老乞丐啊老乞丐,十年磨一劍,苦寒綻梅芳,你言苦寒磨礪只需十年,如今十年即將到期,亦不知道我等這般苦苦期盼,究竟會得到一個什麼結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