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聞言譏誚彎眸,那如鋒如鐮,眼梢溢透出的猩冷碧幽光澤,與肩上那只如黑鱗覆頸,單展黑羽魈翼渡鴉那雙滴血的紅眼珠相映相輝,詭異、陰婺。
他懶懶地鬆了鬆雙肩,想了一瞬,斜睨向那名士兵:「人——在哪裡?」
那名士兵頓感壓力山大,與皇太子那般親厚、如一縷春風拂面般怡人的態度不同,這完完全全是上位者的高壓政策,被那麼一雙碧透如寶石般漂亮卻無一絲人類感情的眼眸注視著,令他有一種正處於刀光劍影下被生生凌遲的錯覺。
「我、我現在就帶你們去……」士兵青白著一張臉,嘴唇哆嗦顫抖,蜷縮著雙肩,腦袋埋低作鴕鳥狀。
「慢著。」驪歌清潤如溪的嗓音輕柔響起,他先是看向那名被嚇慘了的士兵,道:「你先將徐英需要的人先帶過去,不需多言。」
那名士兵詫異地飛速抬眸瞄了一眼皇太子一眼,虛虛一擦額頭冷汗,忙不迭地頷首:「是,遵命。」
既然由皇太子親自開口發話,先前那阻攔的人員自是不敢多言,由宦官代主下令迅速安排下去,尋喚來一知情之人,由著那名士兵將人帶走。
「不是說有關係嗎?」嫉蹙眉。
驪歌淺笑:「這樣大張旗鼓的跑去,還不如私下先暗中觀察一下,我們又不是去興師問罪,而是去尋查蛛絲馬跡……況且,你沒聽見人家說車廂內回話的是一名稚聲如鶯的少女嗎?可不好莽撞驚擾了佳人……」
「牧驪歌!你遲早會死在你這慢吞似的性子上!」
嫉極度鄙夷地掃了他一眼,甩袖率步先走。
而驪歌則撐臂摩挲著下顎,搖步輕晃地跟隨他其後,道:「慢吞有何不好……謀定而後動,難不成嫉你不曾因為衝動、或一時義氣之爭而丟了某些珍貴、心疼之物——」
噗——鏘!
驪歌微微一怔,近在咫尺映在他皎兮如輕雲敝月,風之流雪面容渡上一層幽藍冰冷光澤與利器相撞的尖銳刺耳金屬火花。
那兩者真氣相撞迸射出激烈的颶風拂盡他柔軟髮絲飛拂如揚,衣袂輕裾翻飛風遠,那披在雙肩的雙鑲鎏金繡坎肩,嘩啦鼓飛飄落至其後十幾步,矮矮落地。
但見在他面前,一柄彎月血鐮,與七、八柄特製鋸齒寒刃匕首相交,此時一直隱藏在暗處保護驪歌的暗衛頃巢出現,與攻擊他的嫉吃力相抗。
嫉揚臂一揮,一道凶牙紅光一現,那數名咬牙撐力的暗衛盡數撞飛拖地幾米。
「本殿從未因為衝動失去過任何一件東西,反而是因為一時的……遲疑,失去了一件十分感興趣的東西!」
他冷冷佇於驪歌身前,血鐮如月環縈繞於他週身,渡鴉伸頸撲哧展翅,翎羽如暗夜流光飄灑,嫉臨於長拱橋樑,幽幽長河,牽起紅燈盞纍纍,猶如電焊的弧光,又如夏夜的閃電,他整個人如同鮮血洗煉的魔神一般,眸光射出火一樣的赤光和青磷似的綠焰,聲音嘶啞,尖利,昂揚,如重金屬般鏘耳。
驪歌靜凝不動,一瞬不眨地望著他,無視周圍敢怒不敢衝前包圍而來的士兵,突地……微笑一聲:「看你的樣子,與其說是失去了感興趣的東西……倒不如說是失去了一件十分想擁有的東西。」
欲而求之不得……欲罷不能。
很難想像得到,一個剛才差一點被「身首異處」的人,對著一個準備對他「身首異處」的人,能夠如此恬靜平和地說笑,放今天下,倒是唯有瑛皇國皇太子牧驪歌能夠做到如此自然,而不虛偽勉強了。
無它,一切皆因為他的內心足夠強大:對別人寬容和善,是因為他夠強大,對別人微笑儒雅,也是因為他夠強大。
如「差一點」與「險些」這些詞語對他而言,並非是驚險詞,至少在他眼中,只存在已經得到的結果,與將成促成的結果,不存在所謂的偶然——或者意外。
萬般諸事皆盤算於心,是以他的事情甚少有意外與偶然。
嫉盯著那張俊目流眄,溫文爾雅的面容,「咻」地一聲收回神兵器,利落轉身道:「無聊!」
驪歌仍站在那裡,由著那咬唇發顫的宦官,將剛才摔落的坎肩重新披於他肩上,顫聲道:「爺,您……您怎麼能由著他這樣……」
「由著他怎樣?」牧驪歌出聲打斷他,勾唇輕問,當是玉音婉轉流。
宦官一僵,覷了一眼皇太子那顧盼遺光彩的側容,驀地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躥上後背脊,小腿肚子發軟,他慌慌一垂睫,立即噤聲剛才話題,恭順道:「是、是奴婢妄加揣測,奴婢任罰。」
牧驪歌唇畔的笑意稍褪,但見他眉梢眼角明暗交替,疊影重重,似有萬千霞映沉塘,詭譎難辨。
「徐徐而圖,你可理解是何義?」
說完,似覺得跟一名目光短淺的宦官太監講這種事情太無趣,便輕輕一笑,不等與他的回答,已啟步七寸一度,如精良計算好般朝著路線前行。
——
槐花樹巷口
「那現在讓你認,你能認得出來嗎?」徐言問道。
那名青年士兵聞言,頓時驚喜地抬起頭來:「什麼,您、您說死神大人,大人來了?」
徐英臉皮子一抽,冷聲道:「什麼死神大人!是讓你認人!」
青年士兵被吼一嗓子一縮脖子,扯了扯嘴角,尷尬道:「屬下,屬下是口誤、口誤。」
徐英哼哼聲橫瞪他一眼,便讓他站前些,逕直走到那黑廂馬車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人已帶到,請車內小姐及同伴能下車一趟,這……這既然是對我瑛皇國有恩,自是需要讓他當面表達一下感恩之情。」
雖然此軍官話是說得客氣漂亮,但意思很粗魯明瞭——趕緊麻溜兒地下車讓咱們的人認一認,是驢子是馬,總得拉出來溜一圈才好確認。
馬車內
「要下車嗎?」舞樂扯了扯薄裘被遮腿,雖是詢問,但表情卻是不贊同。
且不論當時虞子嬰出現時,那廣場內被攪得一片混亂,他們且到底認不認得出來人,就說他們現在這一車奇形怪裝的人下去,一看依舊十足可疑,滿是嫌疑啊。
「自然是要下的……」不下也就意味著軟的不行,必須來硬的了,虞子嬰環顧了一車內,那張巴掌大的稚清雪顏正色道:「我會處理的,你們只需要下車露一面罷了。」
車內因為她的話而沉默了片刻,最終是玖蘭戚祈率先出聲打破了沉默:「玄師大人莫非真當我等是剛出生的幼崽,需要這般小心翼翼地呵護?」
這話一落,被「幼崽」二字觸及敏感神經的兔子司,兩頰融融,一雙水眸大眼亮晶晶地偷瞄了虞子嬰一眼,繼而赧然地低下頭,只見她凝脂般的雪膚之下,隱隱透出一層胭脂之色,雙睫微垂,一股難以言喻地羞態,嬌艷無倫。
而舞樂則被「小心翼翼地呵護」幾個很好描述他此刻慘境的形容詞打動,想著虞子嬰到底是為了替他脫身才落入此等進退兩難地境地,一時心中既是愧又是各種道不清說不明的歡喜。
籽月冷眼轉視一一看去,最終停駐在舞樂那張覆上面紗的臉上,眸光狐疑複雜。
「我呵護的並非幼崽,而是我在意之人。」虞子嬰總覺得他話中有話,遂選擇了一句比較保險的回答。
這句話是泛泛所指,但眼神卻是直剌剌地凝視著玖蘭戚祈。
舞樂看著燈盞所照晃不到的一處角落,聞言更是愧疚……也更甜蜜了,而垂著頭的兔子司將腦袋埋得更深了,臉也更紅了,那將車廂一切收入眼底清晰的籽月,眼神更冷了。
而玖蘭戚祈卻是展顏而笑了,他笑吟吟地斜眼瞅著虞子嬰,鳳眸半彎藏荼蘼與深深霾霾。
「話倒是動人,你便是這樣騙我了皇兄的芳心嗎?」
疑心病重成這樣,果然有病,得治!
虞子嬰遽然蹙眉,他呈現出來的表情跟她預料的情況不同,一般說聽到這種甜言密語時候,一般不是選擇無視、害羞、不屑便是直接冷顏拒絕,怎麼擱在他這便變成乾坤大挪轉移法?
可眼下讓她否認也不行,承認又會當即被揭穿,她唯有道:「你皇兄喜歡的人是籽月。」
現學現賣,這招跟他學的,他轉移得快,她自然也能跟著轉移——不否認,不承認。
但她的曲線球並沒有奏效,玖蘭戚祈直接撞回一個直線球,問題直逼危險s+:「哦∼那玄師大人喜歡的是誰呢?」
虞子嬰感覺四周眼神熱烈得有些刺人,她抿了抿嘴角,烏黑眼珠沉凝一下,醞釀了一下語言。
「你覺得呢?」虞子嬰看著玖蘭戚祈,反問了一句,或許覺得暗示力度還不夠,再加上一句:「自少我是從來不會隨便親人的。」
此話一落,饒是經常被誤認為俊俏少年郎的的籽月亦忍不住臉色一紅,而舞樂是直接連耳根都紅透了,兔子司眨巴眨巴眼睫毛,面帶茫然……而聽懂暗示的玖蘭戚祈則直接臉黑了。
舞樂一聽「親人」便想起了當初在九連雲峰上被虞子嬰強行親吻的那一次。
而玖蘭戚祈則想起了在第一大客棧走廊間,被她猝不及防的親上那一次。就在這一車古怪氣氛中,只聽聞外面擴音亮嗓地再喊了一聲:「請問朝淵御使可否下車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