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幾年以來,朝淵國與異域兩者勢如水火不容,週遭部分國家亦是勉不了被兩者混亂戰火波及牽連,特別是三年前跑朝淵國前主動投誠的瑛皇國,自是異域周邊西湘諢人報復騷擾的對象。
雖說瑛皇國並不是懼怕異域,他等敢欺,吾等自是敢戰,然當今瑛皇國老皇帝年老神衰,敢怒敢動的精力大不如前,再加上他生性好逸享樂,不願費神耗資對異域傾覆而出,對異域進行一次徹底有力地反擊,是以這些年來,瑛皇國的人不僅痛伐異域,亦對連累他們至深的朝淵國人不存在任何好感。
如今他倒好,算是直接撞人槍口上去了,當真是愚不可及!
籽月捏著拳手頭,一邊惱火地怨懟著,一邊跨上一步準備撩開車簾,親自下馬車應對。
如今這車廂內有她的前主子趙鹿侯,亦有她在意的人——崎,她默念就算拼掉自已一條賤命,亦要保全他等兩人安全從呼鄂城撤離。
籽月怕只怕,就算她願意捨棄掉這條命,亦無法保全他們倆人的周全!
當她正準備豁出去下車之際,卻聽到身旁飄過一道不緊不慢,涓涓細流的聲音:「擅作主張下令,若做出了不可挽回的錯事,你當如何?」
籽月躬拱的身形一頓,詫異驀然回頭,觀其那名雪顏木然少女,仔細一辨認,才發現她此話並非對她而言,而是穿透她,直接對車外的那名欲離的軍官說道。
她回過神,不由得對此暗諷一笑。
想來再怎麼厲害,也逃脫不了這種年紀的幼稚、天真,她當真以為這樣隨便糊弄嚇唬別人幾句,人家便會放過他們這一車子的人不成?
牛子一聽到車內的聲音,頎喜回過頭,原本臉上那充滿忐忑、不安,已被另一種神色取代填滿——信任。
想來也是奇怪,分明才相處不過幾日,牛子憑本能地就認為那名稚相的少女,如同世外高人那般令人信服、安心,彷彿有她在,天大的事情都能得到解決。
車外的軍官聞言,一時因為那聲音中的稚脆、不似成年人擁有的,二是因為她話中的意思,他勒馬一停,緩緩轉過頭來,瞇了瞇眼睛:「爾等天元國奸細,竟敢放此狂言?」
「奸細?連面都未露便能勘察出奸細來……」車內之人聲音帶著幾分嘲弄,下一秒再道:「你不妨且看看這是甚!」
那緊閉的粗糙青布簾呼啦一聲掀起,逕直從車窗內拋出一塊硬物,那軍官全身一緊,下意識伸臂一接,掂了掂,甚沉,定睛一看是一塊鐵質古樸令牌,一面刻「御」,一面刻「臨」。
他嘴巴微張,瞳仁緊縮,險些被嚇得掉落馬匹。
「這——這、這是宮廷……」御令。
車廂內,幽幽昏黃光線籠罩淺淺,暈暈。
「你什麼時候摸下了那景帝的隨身御牌的?」玖蘭戚祈餘光追隨及時瞄觸一眼,拂撣了下袖擺,似笑非笑地睨向虞子嬰問道。
虞子嬰直直地回視他,微眥一嘴白瑩貝齒,圓咕嚕的貓瞳微瞇:「在你給我令牌借勢欺人的時候。」
玖蘭戚祈見她如此表情,難得一怔。
這倒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那殭屍麵攤的面容,露出如此俏皮的靈韻生動一面,雖然她自是比不得那些美目流盼,活潑躍動的女子那般鮮活於色,但她獨倚車廂,火光映照之下,容色晶瑩如新月生輝,儀靜體閒,卻是自有一番粲然生光,令人眼前一亮之感。
思緒幾番回轉起伏,他不期然又想到了在翡翠城的事情,玖蘭戚祈想到當時景帝對她種種不同之處。
然此刻心境卻與那時迥然不同,眼前這名看似木訥,實則精算的少女,他並非對她看不清,而是他所看到的,有時候他都忍不住懷疑是否是她故意透露的,想她年紀輕稚,但眼界卻涉獵甚廣,不僅能認識那冷酷暴戾的貪婪景帝,如今竟連他的皇兄亦非初識。
不過,他記得她自稱是那半仙「無量道人」的嫡傳徒弟,若她所言屬於真相,那麼她能認識這些重量級人物,倒也並非奇怪。
其實他要想徹查清楚她的真實身份底細也非常簡單,他深諳無量道人早前收有一徒,便是那人人得崇的無相大師,這天嬰道人的身份,於他一詢仔細便能清楚真相原娓。
「這種級別的將領,能越級覲見不過三階,他雖能辨別御令一二,但未必知道此物是景帝所擁之處,自然也是不會輕易放掉我們的。」
籽月曾在貪婪城跟過景帝一段不淺的日子,自是能辨識得到他貼身之物,剛才看虞子嬰掏出一物拋去,心雖疑惑猜測,卻不想從兩人對話中聽出,竟是景帝之物。
她心中大駭失去頻率——景帝是何等警覺,手段雷霆犀利之人,這名神秘黑裾少女竟能從他身上奪得御令?!
若非這句話從她敬仰的祈殿嘴裡說出,她簡直難以置信!
但到底是過歷過風雨波浪之人,心理素質過硬,籽月很快收拾好心情,推敲上下關節,喜色剛過便是一陣憂慮。
「我自不是讓他們放,而是讓他暫時什麼也不敢做。」虞子嬰道。
「這話什麼意思?」舞樂著完妝,繪描好面容,便蒙著一層薄紗湊過來,盡量壓低嗓音,綿綿問道。
「你不懂,一邊兒去。」虞子嬰懶得跟他一一解釋,擺擺手。
舞樂眸中艷光直逼,當即瞪眼:「憑什麼他祈懂,我就不懂了!」
「皇兄,別鬧。」
玖蘭戚祈瞥了一眼舞樂,姿態閒逸雍容優雅,勾了勾唇,完全是模仿之前虞子嬰的語氣,如出一轍。
果然,舞樂聞言,眼映火光,磁剌一聲電光火石霹靂帕拉,指著玖蘭戚祈,憤憤道:「玖蘭戚祈,別忘了我是你的皇兄,不是你的皇弟,誰允許你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的?」
玖蘭戚祈倒是沒將舞樂那裝腔作勢的姿態放在眼中,他微微直起身子,輕抬面頰,那黑色斗篷雕帽簷順勢朝後滑落幾分,那雋刻般如琢如磨的五官,於恬靜光線中更顯立體、魅惑。
「那玄師大人怎麼偏偏就可以呢∼皇兄與我到底是至親,卻如此厚此薄彼,是何緣由?」
他的聲音如語如一曲華麗、美妙的曲調,字詞考究細緻,動聽之極。
然而車廂內懂得用心頎賞之人除了虞子嬰外,別的人全都被他話中的意思定住了魂。
舞樂離開天元國的時候方十六歲,那時候玖蘭戚祈不過才十二歲,那時候這小鬼便精得跟個鬼似的,他總是驕傲而奢侈地活著,他對任何人都能保持著一種施捨般的高傲貴雅的微笑,性子卻極度的刻薄尖銳敏感。
那時候,他的表裡不一,令許多人厭惡,而他身份的表裡不一,更是令許多人避忌、遠離。
過早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再加上某些原因,由此更造就了他一種扭曲古怪的性格。
按照虞子嬰的話來理解,便是寧願高傲的發霉,也不可卑賤地討好。
那個時候,他如展屏的雄孔雀般華麗鋪張地迎接著每一個日月星辰,細緻、精美地完成每一日的貴族禮儀、典範課政,如同作秀般挺直背脊樑,一舉一動皆是楷模地活著。
那個時候,除了玖蘭蒼崎這個天性歡脫、話不過腦的怪異皇子願意跟他玩鬧之外,他的世界除了教導的師傅,便是教導他認識介界一切知識的書籍。
十二歲的玖蘭戚祈不像皇宮中別的孩子一樣懂得結伴玩耍,懂得跟父母親跟前撒嬌,他那個時候已經成熟的像一個大人般,遇事據理力爭、口齒伶俐、說話做事都是一套一套地來,他說的話,做的事,起頭都是一個圈套一個陷阱,每每都別人都掉進深水井時,才能翻然醒悟。
即使比他整整大上四歲的玖蘭蒼崎,也完全辯不贏他,爭不贏他。
如今十年過去了,舞樂依舊感覺自己沒有什麼長進,可這當初的臭屁孩卻更難對付了。
「她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
舞樂桃腮染粉,拂了拂額前碎發,盡量維持平靜語調反駁道,但暗中時不時瞥向虞子嬰的閃爍眼神,卻顯得不怎麼尋常了。
玖蘭戚祈琉璃紫眸似生三千光華,又似湮滅三千鴉色,於昏沉瑩火光茫中似有微風乍起,細浪跳躍,攪起滿湖碎金。
他表情——並非很愉悅。
然,虞子嬰卻十分愉悅且滿足了。
萬里長征攀越高山之路,終於跋涉終途有望了。
「嫉妒」果然是感情的催化劑。
「小姐,那軍官說讓咱們暫時跟他走,他需要跟上級匯告一下此事,才能定奪。」牛子的聲音隔著一層薄粗布,從馬車外傳進來。
剛才他們精神都集中在車廂內的事情,倒是沒有刻意注意外面的動靜,只見那名頭戴尖翎羽,身穿紅銀兩色輕鎧的軍官,神色變幻不定地時緊歸松地捏著手中那塊冰冷的「御牌」,果然如同籽月方纔所推斷一般,他眼力淺,雖能猜測得出這款式刻「御」氏必定是出自宮中之物,但他還是第一次接觸到這種樣式與材質的令牌。
且暫不說是真是假,但一看這做工材質便知道非普通凡物,一時也躊躇不下。
若這一車人當真是那朝淵國皇宮內屬的人,他自是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囂張肆意下令,如對待普通朝淵國百姓般隨性殺掉。
想了想,一向謹慎為人的他即刻下馬,為著剛才那番無禮朝著那輛看似不起眼的馬車內抱拳,道:「雖不知道車內是朝淵國的哪一位貴人蒞臨,但眼下我瑛皇正在呼顎城處理緊急要務,一時間不敢隨意釋放任何入城之人,當然若是我瑛皇盟國朝淵貴人,自是不敢怠慢,剛巧吾瑛皇太子隨軍,於公於私,都請貴人與卑職勞累一趟,與盟國的友人碰上一面。」
此話那名軍官說得不卑不亢倒是拿得起幾分架勢,聽那話中進退得宜,甚少漏洞的話,便知道此人不該是那一般武將蠻夫,應是軍中文官書職之類的角色。
話說完他保持姿勢乾等了一會兒,尤不見車廂內有任何反應,抬了抬眉,本以為是他們為剛才得罪一事的刻意為難,但側耳一聽,又隱隱約約聽到車裡面有談話之聲,一時不知道該放下面子再大聲重複一遍,還是繼續乾等著。
好在牛子一直守在外面觀察著,他怕事情鬧成僵局了,便趕緊重複了朝車內喊了一遍他的話,此時,從車內才響起回應聲。
「見人就不必了……我等亦是有要事纏身,需要緊急離城處理,卻不想遇上這一茬,若非逼不得已,我等自是不願暴露身份的。」
那名軍官一聽便瞭解了她的意思,這是不願跟他走,一時他顯得有些為難,此車人行蹤不明,雖然有一枚令牌為證,但他又非宮中之人,到底無法判斷準備,他們的一番說辭也令人無法完全信服。
若他們是那異域的餘黨,就此放走,這事的罪責即使將他抄家滅族亦不夠填補罪行啊!
這時,車廂內再度傳出那聲聲稚脆,卻於夜間如雪花紛落般的乾淨、清冷嗓音:「廣場上的那些祭祀篝火節的士兵們是否已經得救?」
軍官剛想著事情,聞言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吃驚道:「你、你怎麼知道……」
「瑛皇國與朝淵國想必不久便會締結同盟之好,只不過隨手之舉,只當是提前為盟友略盡細綿之力罷了,若至此你仍不相信我等身份,何不將人帶來,問上一問鉅細究竟?」
虞子嬰淡定說完,但見舞樂眼角抽搐一下,無語地瞥了她一眼。
的確只是「隨手之舉」,但眼前卻拿此「細綿之力」事來說項,便顯得意義非凡了……原來如此,這便是她早就預想好了的結果吧……
這、這真是一個陰險又可怕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