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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 嗤,又是一個精神病 文 / 桑家靜

    「我自傾懷,君且隨意……有時候越隱藏便越欲蓋彌彰,越欲蓋彌彰,真相便越真實,越深刻……」

    虞子嬰垂眸,略覆幽色的眼瞳,凝望著那一雙纖細雙手,雖然只是為了步步算計,可其中付出的心血卻是真實的,不容摻假。況且,看到他認真地吃著她一夜的「勞動成果」,虞子嬰發現……他也並非世上形容得如此討厭。

    店小二聽完虞子嬰一席話,只覺滿腦子的問號在打轉,完全聽不懂,若說硬從中挑幾個認識的字眼來分析,那就是……隱藏只是為了——更深刻。

    ——

    接下來逗留在「九渡」的幾日,虞子嬰心知他對她那日的「冒犯」尚餘怒未褪,也不知道那是有潔癖還是心理曾受過創傷留下的陰影,便是一次都不曾主動上樓要見玖蘭戚祈。

    她重新在距離他最近的地方訂了一間單人客房,每日雞鳴便去古董街上擺算命攤,眼瞅著牛入柵入夜才施然歸來。

    回來她自是先詢問了店小二一道,樓上那足不出戶之人一日的情況。

    玖蘭戚祈的內傷經虞子嬰抓的那幾副混合紅花的中藥服下,大抵不足半月便能好透,再加上這段時間他倒是不再拿自個兒撒氣,每日都會按時用飯喝藥,像那夜那種能夠趁虛而入的機會卻是再也沒有了。

    自然如此,虞子嬰也不會再去徒勞用功。

    這種事情做一次是稀罕、特別,做二次則是刻意、討好,特別是相對於玖蘭戚祈這種明顯被寵慣了的嬌縱之人,並非次次拿這種小恩小惠都能起到應有的效果。

    如得意不宜重往,凡做事應有餘步。

    天時,地利,人和,當真是缺一不可。

    每次她出門、歸來之時,她都特地暗示店小二去樓上「通稟」一聲,這樣既能讓玖蘭戚祈知道她的蹤跡,繼而放下疑心安心養傷,二來也是讓他沒有機會在這段彼此磨擦、分離期間,產生距離與冷漠。

    雖然這種行為明顯的痕跡太重,但對於這種屬於微不足道的「小心思」,並不會讓玖蘭戚祈翻臉厭惡,或許還能起到一點點潤滑的作用。

    畢竟憑他的脾性是不可能主動跟虞子嬰求合的,但卻不得不暫時依仗於她,知道一開始她便留有「余步」給他,他便能順水推舟,不至於最後關係越弄越僵。

    ——

    三日的漠視與隔離,得到的預想效果比虞子嬰估計得還要好一些,因為她等得,而玖蘭戚祈卻是等不得了。

    這日,她收攤回到客棧,店小二跑過來便是擠眉弄眼,嘿嘿直笑:「天嬰小姐,恭喜了啊,您啊趕緊上二樓去瞧瞧去……」

    虞子嬰轉念一想,便是知道怎麼回事了,果不期然,她一上樓便看到玖蘭戚祈特地給她留了一次門,不像往日那般再將房門緊閉落閘。

    「……小姐,趕緊啊,這是那位公子心軟了,您啊,得償所願了。」尾隨而來的店小二瞧著虞子嬰於樓闌道上靜佇不前,便躥上來,一臉著急地催促道。

    店小二每日迎送來往各色客人,再愚鈍的腦子那被磨練得精光些許,一細思量這小娘子前前後後折騰的一番作為,便也明白這是費盡心思虜獲那位貴雅公子。

    虞子嬰看了他一眼,店小二心中一突,恍悟道:「難道小姐打算……像上次一樣,那個啥,傾懷,那個隱藏,然後就怎麼樣,就越深刻?」

    店小二沒有讀過什麼書,認字兒也不多,是以虞子嬰先前跟他說的那番話擱個幾日,他也是記不住的,更加理解不了意思。

    但是他這幾日觀察下來卻看明白了,這位面容稚美的小姐是有大智慧的人,她做的每一件事情看似隨意,令人摸不著頭腦,但結果卻是收效十足的,特別是她好像神仙一樣還有未卜先知的功能。

    每次她交待預計的事情,他總免不了一番懷疑,但結果總是會應驗而生,久而久之,他對她當真是十足的崇拜歡喜。

    瞧瞧這事,那貌似驕傲得像一隻鑲金鳳凰的高貴公子,短短時隔三日,那緊閉的房門還不是為小姐敞開了,有一句市井的諢話倒是話糙理不糙,看這通入他身邊的房門都打開了,那離他的心門打開又有多遠呢?

    「不行。」虞子嬰搖頭,接著雙眸定定地看著房門處:「目的達到了,拿喬對於別個性子的男人可行,可對他卻是不行。」

    一來,他並非什麼憐香惜玉的主,他性子太多疑且敏感,避得太狠,離得太遠,傲得太凶,都會適得其反。

    況且涼了三日,時候也差不多了,再冷淡下去,便錯過了她特地余留一步,用來修復關係的最佳時期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三翻推敲,四番揣測佐證,差不多也是摸準了這傲慢鳳凰公子的屬性了,他想必就是七煞之一的——疑之煞。

    他性子多疑,且極度缺乏安全感,她離得近,他疑,他離得遠,他則選擇淡漠遺忘,曾有這麼一句說,「維納斯」在樂觀主義者眼裡是美麗的,在悲觀主義者眼裡是殘疾的,在現實主義者眼裡是美麗且殘疾的。

    若是讓玖蘭戚祈來批語「維納斯」,他估計會覺得它殘缺得不夠美麗。

    對於疑心病過重的人,想刷足好感分數,就必須先得到他的信任——但這何其困難。

    即使她為他做了這麼多的事情,都一直未被真正信任過,若非他暫時需要她的能需要她的能力,身邊又無可用之人,恐怕一早就將她雙翼毀掉幽禁起來,最後對其能利慢慢利用殆盡,而不是選擇以現在這種「友好」方式進行溝通。

    當然,也不排除以後他將這麼做。

    所以,像現在這種關鍵時刻,她不需要再陪他玩什麼你猜我藏的遊戲,而是盡可能地待在他的身邊,讓他慢慢熟悉她,適應她,最終信任上她。

    在這其上,她得找出他成為「疑之煞」的根本原因,再「對症下藥」。

    走到敞開的門扉前,她禮節性地連敲三下房門,房內無人應聲,虞子嬰提步入內。

    傍晚時分,上燈了,從兩重玻璃裡映出的那幅射著的黃黃的散光,一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和平。

    玖蘭戚祈背對著她,臨於窗欞前,他此刻換下了那一身厚重華美繁藻的玄黃錦袍,而是穿上一身雪綢黃衫的冰綃深衣,夜色漸暮,窗外與窗內反暈出一片朦朧的暖意,透過這暖靄,在稍暗室內.又生成縷縷的明漪。

    「傷藥有用處嗎?」

    不問傷只問藥,問傷太矯情,問藥則避開了玖蘭戚祈可能的尖酸刻薄反應。

    靜寂的空間內,虞子嬰打破了沉默,率先出聲。

    玖蘭祈戚像是這時才發現有人在身後,悠悠才流轉過身來,那雙能一亂春水般的雍容華美的紫羅蘭眼睛,分明含著笑意,卻又像是一把細長、鋒利的鋼鑽一樣刺人,看著虞子嬰。

    「現在倒是巴想來關心本侯,可這三日倒是躲得夠徹底的,嗯?」他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似真似假地說著一番怪罪的話。

    虞子嬰那雙子午黑夜般的眼瞳,被睫毛半掩遮著,深邃而烏黑。

    一時也辨不透他此話意圖,遲疑了一瞬,便只能按她所想所說。

    「你不想見我,我便不出現。」

    玖蘭戚祈嘴角的笑意更深幾分,但一雙紫眸卻變幻著奇異光澤:「那你現在出現又是為何?」

    虞子嬰這次倒是答得利索:「因為你想見我了。」

    「哼,倒是懂得自作多情……」玖蘭戚祈瞇了瞇眼睛,拂了拂衣袖,一頭墨黑長髮,未綰未系披散在身後,光滑順垂如同上好的絲緞。

    一雙勾魂攝魄的泛紫色瑰麗眼眸,眼角微微上挑,如一株蝴蝶蘭高雅而孤潔,朱唇輕抿,似笑非笑,他緩步漫走到虞子嬰身側,斜過眼道:「他在哪裡,算出來沒有?」

    這話題倒是轉得夠快的,虞子嬰卻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知道他要問的是他兄長的事情,便據實以道:「嗯,大抵朝西,子星東亮,星黯星明,方位……異域,等到了那裡我會再進精算。」

    玖蘭戚祈與她錯身而過:「這麼說,我們是要去異域才能找到他?」

    竟不在朝淵國……他究竟是信,抑或不信呢?

    玖蘭戚祈眼睛半闔著,好像是習慣於分工,一邊代表著質疑,一邊代表著機巧。

    「……」虞子嬰沉默。

    她之前除了周易卜占術,六爻奇門梅花測字紫薇六一通通精算了一遍,其結果無二,一旦想到她即將要去「惰」的惡穴大本營,心中亦是各種複雜。

    不去是不可能的,可去……若遇到他,想著之前的恩恩怨怨,她自是不願意為了攻略任務而對他和顏悅色的,若運氣好玖蘭戚祈便是那七煞之主,那她也就不需再耗那些精力與時日了。

    如今是為著眼前的目標,勉為其難去也得走這一趟了。

    「你傷已穩固,那我們明白便出發吧。」

    虞子嬰說完,掉頭便走。

    「玄師大人……」

    他喚住她。

    虞子嬰頓步,她站於珠竄帷簾前,那顆顆瓓斑暗影投於她半身,另半身落於燭光中,卻沒有轉過身來。

    「就這樣走了?……還以為玄師大人躲了三日,會有一大堆話準備傾訴衷腸呢∼」那如最昂貴的絲絨般的眼神,柔滑地沿著虞子嬰肩胛、腰身——微啞的聲音帶著一種微涼的諷意。

    也不知道是夜裡滲入的涼意,亦或是他涼薄本性所帶的涼意。

    也不知道他突發的神經質是何原因,虞子嬰也不打算接上他那不懷好意的發言,因為答對答錯都是無意義的。

    「我明日還有一個客人的事情沒有解決,我們午時出發。」說完,虞子嬰便徑直出了門,順便替他帶上了門。

    而玖蘭戚祈則盯著那扇門在他眼前全部閉上後,眼底的陰鬱方縷縷褪去,他緩緩笑開,紫眸閃爍著一種得意傲慢而譏諷的寶石光華,璀璨妖異而動:「故作矜持……呵∼」

    ——

    第二日那被趙鹿侯判定為「故作矜持」的虞子嬰一早用過早膳便出門了,走之前特地去廚房要了一大袋饅頭,她並沒有去市集擺攤,而是獨自一人,來到了小樹林外的那一片蔚藍的冰湖。

    由於臨春,那從山澗川流而下的雪湖水漸融,四周寒霧渺渺,似煙似霧,仿若仙女遺落於人間的一縷輕紗瀰漫。

    由於起得早,來到冰湖時,恰好碰上難得一遇的瑰麗日出,峰壑雪峰,紅日冉冉上升,光照雲海,五彩紛披,燦若錦繡。

    虞子嬰站在一處高坡之上,面朝霞光,恰有那麼一股微寒的勁吹山風,雲煙四散,遠處景物在彩色的雲海中時隱時現,瞬息萬變,猶如織錦上面的裝飾圖案。

    這幾日,她每一日都會過來這裡坐一會兒,倒不像今日這般早,她是特地來此處等兔子男的。

    但每一日他都不肯出現,今日她又在這裡靜靜地坐著等了一個上午,眼瞧著日值正午,人依舊不見,便正準備離開之時,卻突察異樣,她看到某坡處,風吹草低一群不知道哪裡跑來聚攏的動物躥頭時,眸中不泛幾分趣味。

    「既然來了,就不願出來見一面,難道你不打算跟我算卦了?」

    「沙沙」風聲拂過,四周靜了一會兒,從草叢內,一名佝僂著身子,依舊戴著幕蘺的纖瘦如春月柳般身影,手中捧著一隻白絨如綿的小兔子,怯怯生生地站了出來。

    「你,、你怎麼知道我來了……」他垂著腦袋,聲音似惶似委屈道。

    「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

    虞子嬰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在她目光下,開始不安冒汗、緊張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的時候,她才出聲:「那日……為何要突然逃掉?」

    兔子男聞言臉色一白,想到那日他清醒後,一嘴的血,不僅如此,身上,手是,地上,血肉模糊,便全身不可抑止地顫抖,他像是被驚嚇般摔下那隻小兔子,雙手環臂,將自己圈成一個擁有安全感的勢姿,好不容易才制住那打結髮直的舌頭,斷斷續續道:「我、我不知道,我是怪、怪物,我怎麼會……」

    虞子嬰想起那日,他是突然犯病,接著又毫無預警地清醒過來,便驚駭無措地尖叫,哭叫,最終歇斯底里地逃跑掉,就好像……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樣。

    如今看他依舊這副模樣,虞子嬰有理由懷疑他可能得了早期精神分裂症……嗤,又是一個精神病嗎?她真不知道該感歎自己運氣「好」,還是該替自己點燭默哀一聲。

    「喂,你說你叫什麼名字?」虞子嬰打斷了他的黑暗情緒,將他重新喚醒。

    兔子男微愣了一下,撩起幕蘺,那張白淨水靈小臉竟無語凝噎,一雙朦朧煙霧水眸望著虞子嬰愈發楚楚可憐:「我叫司。」

    「哪個司?」

    「牝雞司晨的司。」司軟墨眸子沁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虞子嬰的神色,就怕她眼底會浮現出以往那些人那般恐怖、厭惡、像是觸碰到什麼怪物一般的避而遠之,可實際上她眼睛裡面什麼都沒有,不知道該說是深沉得看不懂,還是該說死寂一片。

    「司。」虞子嬰突然喊了他一聲,司下意識嗯?地疑惑看向她。

    「怪物是沒有名字的,而你有,司。」

    虞子嬰那雙安靜的烏黑眼瞳,像兩潭波瀾不驚的黑海,即使再大的風波也掀動不起一絲漣漪。

    她以為她這樣說,兔子男或會有所感觸,而感動得熱淚盈眶,但事實上他僅眨動了幾下泉水般純美的眼睛,彎唇淺笑了一下。

    「謝謝。」

    這一笑,像是某種撩人心底是柔軟的羽翎,顫巍巍,卻柔美純白至極地展開那一瞬間,美得令人失神停駐。

    這一笑,也褪去了他身上那副怯弱,緊張,像鵪鶉般受氣驚怕的神態,還原了他本該擁有的絕色風華。

    虞子嬰眼神在他臉上多停留了幾秒,方轉向那廣垠高闊的天空:「我等一下就要離開九渡了,等我辦完事情後,欠你的那一卦,自會回來替你算的。」

    司只捉到前一句重點,驚訝道:「你要走了?」

    「嗯。」

    「你要去哪裡,那……那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司聲音徒然放大幾度。

    虞子嬰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我要前往湘西辦一件重要的事情,歸期……具體時間不定。」

    「那……那……」司眼底掙扎幾瞬,突然道:「我、我能跟你一塊兒嗎,我也正好要回去,正是朝西邊兒去。」

    「……」一次攻略兩人,她真的能吃得消嗎?

    ——這件事情倒是有必要考慮一下。

    「我、我不是想纏著你,我宗族的確在湘西那邊兒,我、我絕對沒有騙人……」見虞子嬰沒有回答,兔子男著急道。

    「你餓嗎?」

    看他追得急迫,虞子嬰突然問了一句風牛不相及的問題。

    「?」兔子男尚未反應過來,但見虞子嬰將剛才擱在腿邊的一袋白布包著的東西打開,順著山坡上一陣清風飄過一陣食物的香氣。

    「咕嚕∼」

    看著那滿滿一袋的白面饅頭,司眼睛一亮,悄悄地嚥了一下口水,抿抿嘴,兩個可愛討喜的梨窩乍現。

    「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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