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詔獄的大門是一塊黑色的鐵疙瘩,飾有「狴犴」——面目猙獰、恐怖。傳說,龍生九子,狴犴好打抱不平,且能斷獄,因此監獄大門有狴犴把守,有勿枉勿縱之意。除狴犴外,還有獬豸,獬豸據說是「性忠,見人斗則觸不直者,聞人論則咋不正者」,也是公正的象徵。
黑色的大門,猙獰而又富有寓意的飾物,已經成為凝固在監獄建築裡的靜態的「執法思想語言」——追求的都是厚重、簡樸、凝重、威嚴:隔開陰陽,在罪犯心理上凝固成了此與彼、自由與桎梏、守法與違法的界限,罪犯從此門走過,既是申誡,也是提醒,更是司法威嚴的象徵!
甭說是千瀨千尋,就連屠千嬌見了這般莊厚的大門,都覺著一股莫名的壓抑氣氛撲面而來——她不由心底一緊!
她同陳尚彪、侯禹等人都十分熟稔,是以要進這詔獄探人,倒也並非難事。
千瀨千尋雙腿打著顫,戰戰兢兢地跟著屠千嬌,進了詔獄大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小四合院,人在院中如落井底,小院正中豎著一偌高的中心崗樓——與周圍各監捨通道相連,看押人員只需站在崗樓上,便能監視著各監捨通道上進去的人員。
她三人進了一通道,才行不久,又見著一偌大審訊室(也是獄卒居住的「值班室」),室內擺滿了刑具:小鈍刀(凌遲用)、竹籤(鑽手指甲用)、老虎凳(近代革命者比較熟悉)、釘子板(魔術也用)等等,應有盡有,只有你沒見過的,沒有你見不到的……
審訊室內,幾名獄卒正「埋頭工作」——在對著幾名犯人:抽鞭子的抽鞭子,烙烙鐵的烙烙鐵,鑽手指甲的鑽手指甲……
犯人們哀聲大嚎,獄卒們笑得猙獰……
千瀨千尋壯著膽子瞅了一圈——瓜大哥,不在這受刑眾人之中哩……
再往內走,便是長長的甬道,甬道兩側的牢房都是四室無窗戶,空氣污濁,關押的罪犯眾多,當真是——「隆冬貧者席地而臥,春氣動起鮮不疫矣」,「生人與死人並踵頂而臥,無可旋避」……
「咦,小姐,這詔獄內怎的還有狗洞?」千瀨突然瞥見角落內,竟有一洞口——室外的光線從洞外射進來,分外顯眼!
「那不是狗洞,是『拖屍洞』」,屠千嬌苦著臉,搖了搖頭,壓著聲量,「牢房內若是死了人,便從這洞口扔出去……」
監獄大門只為活人開。罪犯收監、提審、釋放、解送以及押赴刑場處斬,從大門進出。罪犯瘐斃,則從「拖屍洞」拉出去。
千瀨千尋嚇了一跳,趕緊靠緊屠千嬌,悶著頭,繼續往內走。
屠千嬌也是初見詔獄,這一路行來,當真也是嚇得小心臟有些噗噗亂跳,她也收回了目光,加快了步伐……
待她三人終於進了內監,見到王睿、易瓜瓜與高皓明,才終於鬆了口氣——這仨傢伙所「居住」的「班房」條件,可比外邊好得多:不但空氣新鮮無異味,兼且「人均居住面積廣闊」——偌大十幾間牢房內,除了他仨與隔壁的一小姑娘,便再無他人……
更讓她仨吃驚的是:這仨傢伙不但沒有缺胳膊少腿,渾身上下毫無受過「嚴刑拷打」的痕跡,而且臉色看起來還有些油光滿面——竟他娘還胖了一圈!
「我陪她兩姊妹,來探探易瓜瓜」,屠千嬌略顯意外,卻又神色淡然的瞧著王睿——這廝,蹲了詔獄,還他娘的這般不老實,一雙賊眼盡往人胸口上瞟著來,念及此處,她不由又是一惱,「也順便來瞧瞧,你到底死了沒有……」
王睿聽得面上直抽抽——盼星星盼月亮的終於盼來了屠千嬌,本以為老子在她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位置的,結果卻是這麼迎面而來的一盆冷水……
但王千戶大人,他老人家一身「無敵厚臉皮神功」,修煉得那叫一個出神入化——屠千嬌這「毛毛雨」般的「奚落」,壓根兒就「傷」不了他,他才行稍稍陷入低落的情緒,立馬又恢復如初——滿面春光,像是突然打了雞血似的:「見了我還是這般活蹦亂跳的,你是不是覺著特開心吶?」
「嗯哼」,屠千嬌別過臉去,「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吶……」
「反了反了」,王千戶大人趕緊「糾正」她,「是禍害不長命,好人活千年,你看你也不是這般好好活著的麼?」
……
屠千嬌無言以駁——她總不能說她自個兒不是個好人罷!
「哎,千戶大人有人來探,醜陋而又愚蠢的易瓜瓜,也有人來探,就剩我老高孤家寡人一個,無人來探吶……」高皓明一陣唏噓,極為落寞蹲在牢房角落內,道完了這句話,卻又瞟向了隔壁的方程……
王睿撇了撇嘴,懶得搭理高皓明——「種子播得多」,能頂個毛用,關鍵還得「用心『澆灌』,直至開花結果」……
「『蝶戀花』的生意,近來可好?」王睿壓制著激動的內心,又行岔開話題。
「挺好的,沒有這顆丑瓜在了,這來往的客人,竟果真多了一大半」,屠千嬌東張西望了一圈,「你這環境,倒還不錯……」
「那倒也是」,王睿點了點頭,「莫若我同陳副千戶說一聲,讓你也搬進來?」
……
今兒個,真不該來探他,屠千嬌又斜眼瞅著他:「你這人進了詔獄,都死到臨頭了,竟還是這般嘴賤?」
「又錯了」,王睿又行指出她的「錯誤」,「我這小嘴兒,可是甜得緊吶,不信你嘗嘗?」
語畢,他竟又閉著眼,嘟著嘴兒的湊了出來。
屠千嬌沒來由的一陣惱火,抬起玉手,便一巴掌拍了過去……
「啪!」
王千戶大人的左臉頰上立馬多出了五道手指印……
正在「親熱交流,沉浸於甜蜜三人世界」中的易瓜瓜同雙胞小蘿莉聞聲驚呆了,弱弱的瞧著這邊……
高皓明也驚呆了,瞪大了雙眼瞧著這邊……
隔壁的小方程也眨巴著雙眼,難以置信的瞧著這邊……
「打是親,罵是愛」,王千戶大人將「死不要臉」的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竟又十分淡定的轉過了臉頰,「千嬌既是打了我左邊,不若連我這右邊也給打了?」
服!
不服不行!
高嫖嫖暗裡對王千戶大人豎起了大拇指——咱家千戶大人,這泡妞的「硬氣功」,當真是練得「刀槍不入」了,難怪能將朱二小姐也給拐了來!
方程瞪大了雙眼,又搖了搖頭——「漲姿勢」了,太「漲姿勢」了!
易瓜瓜卻恍然大悟一般,歪著瓜腦思考了片刻,便壓著聲音偷偷的對千瀨千尋道:「『打是親,罵是愛』,千戶大人說得可真好。你倆莫若也各來打我一巴掌……」
……
屠千嬌於這一時之間,卻覺著又好氣又好笑,毫無來由的又覺著鼻尖一酸,她深吸了口氣,別過臉去:「你若死了,每逢初一十五,我都會記得在你靈位前來給你燒紙錢……」
王睿一愣,繼而又哭喪著臉:「你家鄢小公公,不會將老子的靈位扔進糞坑罷?」
屠千嬌轉過臉來,定定的瞧著他:「我的事兒,我哥也不會管太多了……」!!!???
「我哥」!?
她既是認了劉瑾那老太監做「乾爹」,那鄢小公公這小太監不順理成章的便成了她「乾哥哥」了麼!
原來素醬紙!
難怪她今日像個沒事人一樣,壓根兒就不再提起那夜於「蝶戀花」同她爭架的一事——她這是要「翻篇而過」,主動要來同老子「講和」了!
可惜——你怎麼現在才來啊?
老子都是要死的人了!
王睿愣了半響——這回卻怎麼也裝不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兒來,滿腔的言語,最終只化作了「情真意切」的一聲長歎,他咂了咂嘴,終是只得鬼使神差的「安排起了後事」:「你有了『蝶戀花』,若是能好生經營,當是能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
屠千嬌今日鼻尖特別容易酸——這回突然又酸了起來,她搖了搖頭:「你在『蝶戀花』時,我過得很不好,眼下你不在『蝶戀花』了,我卻覺著自個兒過得更不好了。這『蝶戀花』由我一人經營著,當真是累得慌……」
王睿大愣!
屠千嬌又行搖頭:「現在同你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總之你死了,我會記得常給你燒紙錢便是……」
王睿歎了口氣:「別忘了給老子燒個『充氣娃娃』……」
「充氣娃娃」?
這他娘的是什麼玩意兒?
屠千嬌一臉迷惑,卻見著千瀨與千尋正巴巴的瞧著她。
「我倆想去給瓜大哥拿幾身衣服進來,小姐,你是同我倆一起出去麼?」
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千瀨與千尋,這是明知易瓜瓜將死,卻仍是這般「飛蛾撲火」般的「先愛了再說」了!
「我陪你二人一同出去一趟罷……」屠千嬌知道她兩姊妹不敢獨自出入這詔獄,她行至門口,又回頭看了看王睿,卻見著後者也巴巴的正瞧著她,毫無來由,她竟又鬼使神差的道了句:「你若是能活著出來,那該是得多好啊……」i14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