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男子劍眉星目,俊美風雅,即便擁著心愛女子,眉眼溫柔寧靜,他的氣質也是清冷雲淡的。
而他懷裡的姑娘,秀靨白璧無瑕,雙眸烏靈閃亮,如秋水盈轉,如幽蘭絕立,裁花為顏,弄月似骨。
男的,是楊修夷。
女的,是褪去濁氣之後的我。
楊修夷上前牽著我,抬眸凝望鏡中璧人,我靠在他臂上,輕聲道:「不是說一些靈氣強盛之地會生出靈性嗎,九重天上有個黛月方潭,就能通人心中所念,依據喜怒哀樂,幻化出七彩湖池。」他沒有吭聲,我續道,「我是孤靈,沒有前世,會不會輪迴之境覺得丟人,為了面子所以化出我的妄念?」
他轉眸望向另一壁的長鏡,黑眸幽深澄亮,鏡中的我們在月夜梅林裡鬥嘴,為了件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輕聲道:「初九,會不會是我們今後的日子?」
我一愣,他修長的手指在鏡面上一點,一圈漣漪從他指尖泛開,蕩散了我們的音容笑貌。
我怔怔望著,眼都不敢眨一下,這時,一聲淒厲尖叫忽從前方響起,我驚了大跳,楊修夷飛快拉我入懷,同時手腕一轉,長劍蘊出,我被摁在他胸前,聽得風聲勁烈,嘶叫聲越發密集,來者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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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驚醒,輪迴之境不是善類,它除了人心累世的陰邪罪孽,它還縈繞著各種修羅鬼魅。
「初九,抱緊我。」
我忙照做,雙腿不客氣的夾在他腰上。他微微後退,下一瞬。如利箭脫弦般猛衝了出去!
耳邊風聲如嘯,劍如龍吟。我埋在他寬闊結實的胸膛前,他身軀敏捷,帶著我衝擊,閃避,後躍,凌空……
在長廊盡頭落定,他陡然回身,空中清藍劍影一晃,「啪」的一聲被他橫握在胸前。他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略重,卻說不盡的洒然清逸。
我脫口就道:「帥死了!」
冷峻神色瞬間不見,他濃眉微挑,語帶笑意:「再來一次?」
「好啊!」
他轉身朝界門走去,涼涼道.:「你當我閒的,這些浮影並不好對付。」
我噗嗤一笑,從他懷裡跳下,抬眸打量四周。跟那璆歌所在的長廊並無不同。
心漸漸沉定,我微仰著頭看著楊修夷:「不好對付是一回事,另一回事,是你怕鏡子裡面出現的不是你想看到的。對不對?」
他瞪我一眼,我抱住他的胳膊,認真道:「楊修夷。我的話你一定要記清楚,別讓我白來一趟。」
他俊容一沉。哼了聲,抽走手臂。大步朝前走去。
我著實不想給他添堵,讓他難過心憂,可我真的害怕。
當初君琦刺他時,我那強烈的恐懼和憤怒讓我對這人間毫無一絲眷戀。我不知道自己有多愛楊修夷,可是我知道,若這個世界沒有他,我一刻都活不下去。
我的心就那麼小,裝不了太多東西,我愛他,只想要他過得好。
豐叔說我和他在一起會拖累他,那我便離開,天芽說他為我荒度時日形如枯槁,那我便留下。
我有這樣的念頭,以前並不覺得什麼,可我從未想過他是否也有。
他淡然說出那樣的話,要陪我一起,一樣的方式……
胸中一捧熱血,幾步追上去,我從身後抱住他,他停下,被我靜靜擁著,沉默一會兒,他回身,吻住我的嘴唇。
下一層是萬骨枯洞,名字聽上去毛骨悚然,卻比輪迴之境還要明光清迥。
說是洞,實際上是座許多墓室組成的宮殿,每個墓室大小一樣,寬闊無比,有十丈之高。墓室裡滿是棺木,想像中凌亂堆散的屍骨都被置於棺木中,將整個墓室填的密不透風。
我們走在墓室間的寬闊行道上,感覺不到一絲戾氣和煞氣,只覺得心中靜然,仿若月夜下行於曠野銀輝間。
有幾具棺木被人從墓室中拖出,棺蓋大開,屍骨多數化為塵埃,只餘一件衣裳和一塊寫著名字的玉牌。
我看向楊修夷:「真沒想到,紫闕宮殿,竟是座陵墓。」
他望著其他墓室,濃眉微皺,沉聲道:「你發現了沒,這裡的墓室排列同第一層上的壁畫一模一樣。」
我微愣,未曾注意過,在四周望了圈,我若有所思:「……這麼說,這些人其實不是殉葬的。」
長指撿起棺中玉牌,他淡淡道:「殉葬怎會有棺木和玉牌?」
「清酒陌上塵……」
我看向棺木裡的衣裳,了然:「我就覺得奇怪,彭盼已經冥歸於塵了,那些祭祀之禮有什麼用,原來這孤星長殿不止是為了彭盼一人而設,那這些會是什麼人呢?」頓了頓,「不會是當年神魔大戰時戰死的神兵吧?」
沉默一會兒,他「嗯」道:「可能。」
這麼言簡意賅,略顯冷漠的回答讓我很不滿,我回過頭,他端詳著玉牌,黑眸幽深如潭,眉眼凝重。
「楊修夷,你發現什麼了?」
他看我一眼,淡淡將玉牌丟回棺木裡,看向其他地方:「覺得有些怪異,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我歎了口氣:「還記得逐鹿潭下面的那個陵墓吧,就是學這座孤星長殿的,那堵牆後面埋著成千上萬的屍體,嘩啦啦倒下來,害我以為萬骨枯洞這兒也會有密密麻麻的屍體。」
他牽起我的手:「別想了,走吧。」
我卻仍在想,看著那些棺木,心中一股悲涼。
可能那個陵墓主人沒有本事進到這紫闕宮殿,只聽說有萬骨枯洞,所以就瞎學一通。
結果他的瞎學一通,卻至無數蒼生於不幸。
楊修夷忽的淡淡道:「初九,其實一念成佛,很容易。」
我一頓,抬頭:「怎麼忽然說這個?」
他靜望著身前的路,說著我完全聽不懂的話:「看觸動他的是什麼。」
「啊?」
「極少有人面對無辜弱者慘遭凌辱而不憤慨,更勿論生靈塗炭,蒼生大劫。你先祖曾經是善是惡已無從考證,可是他最後將化劫帶至凡界,並非惡事。」
我雙唇微抿,他停下腳步,看著我:「你能理解他麼?」
我摩挲著他的手背:「為什麼忽然跟我提他?不論先祖做什麼,我都不覺得有我什麼事……」
他淡笑,朝前走去:「是沒你什麼事,不論他是什麼樣的人,你總是我的初九。」
我笑起來,十指相纏的手指纏得更緊些,很快就得到他的回應。
他淡淡道:「我只是覺得,你是他後人,若你都不理解他,他會顯得,很可憐……」
「你欽佩他?」
他笑著我看我一眼:「我回答嗯,然後你又要問我如果是我,會不會這麼做吧?」
我立即好奇問道:「會不會?」
「不知道。」他隨意一哂,在我額上親了口:「沒有意義了的問題,別問。」
進到第四層前,我們在界層的廊道下停下休息,我問起溟海元寶山和初杏山澗湖底甬道的事,他一件一件同我講。
那日他們重新挖了回去,左邊那條已經被封了,右邊那條是個寬闊溶洞,裡面呈滿我月家族人的牌位,和永不熄滅的香火燭燈,同樣可以通往外邊。這條也是那日姜蓉和雲顧淮將我綁出去的那條。
而中間那條,出去後是我們那日掉下的湖潭。
聽到這我不由出聲:「那湖潭,在中間那條?」
「怎麼?」
我想了會兒,神秘兮兮的瞪他:「不准看!」
他不解的皺眉,我背對著他,從懷裡摸出小冊子,看了他一眼,確定他老實後,我才開始翻頁。
翻完一愣,回頭:「真的是中間哪條?」
他背靠著牆,閒閒抄胸:「你古古怪怪的,在做什麼?」
我一頓,那日被他們從那條甬道綁出來,看到了月家的族人牌位,都是新設的,我以為羲和姐姐和丹青姐姐所說的禮物就是它們。
「不對啊。」我收起冊子,「那你有沒有發現什麼禮物?」
「禮物?」
這表情就是在說沒有了,我在腿上支起腮幫子:「羲和姐姐那日同我說,中間那條甬道有她和丹青姐姐為我準備的一份禮物。」
他眉梢一挑,我臉紅了:「難,難道,就是讓我們那什麼……」
說完,小心朝他看去一眼,他似笑非笑的望著我,黑眸亮亮的,我一瞪,他輕咳一聲:「老夫老妻了,害什麼羞。」
「……」
長臂一伸:「過來。」
我聽話的靠過去:「……你要不要這麼霸道。」
他一笑,在我臉上親了口。
我又問道:「那為什麼要來永城呢?」
頓了頓,他皺眉道:「阿雪的字……」
「嗯?」
他失笑,俊朗無比,無奈道:「那日我剛同鄧和討論過棋譜圖紋,發現永城平道是個關鍵,剛討論結束,恰好發現阿雪留下的記號……他的字實在……不僅我,豐叔和鄧和也一眼就說是永城。」
我汗顏:「……所以,我們能在永城碰面,也挺不容易的。」
「嗯,到永城後,我派人在城中等你,就去了南城平道。」
想起師父那日黑黢黢的模樣,我一笑:「挖煤?」
「……是挖地道。」他白我一眼,「通往長虹澗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