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的一聲金屬撞擊,寒芒乍放,半截劍刃同星玥一起跌落在地,我忙挺腰起身去撿星玥。
另一男子頓時揚腳踩來,卻被一粒石頭擊中腳踝。
趁他身形踉蹌,我飛快抓起星玥迎上,抵在他的脖頸上,厲喝:「都別動!」
可這著實是句廢話,因為其他幾人完全不顧他的死活,紛紛殺了過來。
他也沒有表現出一絲畏怕,一個擒拿手就要將我反制,楊修夷忽如韌豹般衝來,拿腕,反扭,狠推,一聲骨骼脆響!
我忙拉住他:「琤琤!」
他垂眸看我,面容冰寒,黑眸凌厲陰鬱,大手鬆開,將男子摔了出去。
男子抬頭,手臂垂掛在肩下,如此劇痛他卻悶聲不吭,額頭汗液顆顆,宛如淌水。
其餘幾人撲來,楊修夷不屑冷哼,以刁鑽詭異的手法抽走我手裡的星玥,迎身而上,如暴起的猛虎。
他們所穿皆是白衣,不論素白還是月白,夜色下皆是白影如魅。
這幾人其實算不得厲害,單個拎出來,不算上兵器,僅憑近僧戰,也許我都能纏上一會兒。可是他們配合起來的戰術走位著實令人頭疼,更勿論他們個個不畏生死,譬如那被卸掉手臂的男子,他面不|m.[m改色的將自己的胳膊接了回去,再度衝了上來。
我不將身子當回事,那是因為我身懷重光不息咒,可我再不當回事,我也是怕痛的。
而他們。那身子完全就不像是自己的,更別說同伴的身子。絲毫就不存在拖累和顧忌之說。
可惜不怕痛不表示身子就是鐵打的,楊修夷沒有去研究他們的走位。直接憑著強勢的狂攻終於結束了這場戰鬥。
只是結束的那一瞬出現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一個女子飛起一腳,側身踢中同伴的胸口,將他狠踹過來後,同其他幾人一起躍入夜色,消失無蹤。
慘遭拋棄的年輕男子面色淡淡,掌中短刀一轉,割向自己的咽喉。
楊修夷怒喝,掠身上前。空中一線寒芒驟閃,旋即血線噴起,卻不是他的喉嚨,而是被星玥所斬的三根斷指。
他悶哼一聲,血染白衣,旋即去咬自己的舌頭,卻被楊修夷飛快掐住臉頰,我猛的上前:「我是月牙兒!」
他一頓,抬起眼睛怔怔看我。
楊修夷冷哼一聲。鬆開他,後退牽住我的手。
我的指尖微微發顫,他溫暖的大掌緊緊握著,是堅不可摧的力量。
我看著地上的男子。他仍是那樣的眼神,我輕聲重複道:「我是月牙兒。」
這名字已沒什麼可稀罕,他若是好人。也許我能問出什麼,他若是壞人。既已落在我們手裡便沒什麼可怕,他若是路人。大不了我就被當做神經病。可他出現在這,我相信絕對不是偶然。
我們在等著他的回答,長風陡起,三人墨發紛飛,地上的斷刃光澤鮮紅,他的斷指血流不止。可他完全不知痛,就那麼看著我,眼神漸次哀傷悲涼,最後,他哭了。
眼淚來的那樣突然,我詫然不知該說什麼,楊修夷卻忽的沉聲喝道:「不好!」上去就給了他一腳,同時抱著我趴倒在地。
無數支疾馳而來的長箭從我們上空嗖嗖而過,數波未歇,男子哭著大喊:「快找個地方躲起來!這是機關箭陣!不射死我他們不會罷休的!」
這是我與月家魔奴的第一次接觸,夜奴他們當初的說法,我事後只當是清嬋為了陷害我而故意編造,可我真的想不到,這四海八荒之中,竟真有他們的存在。
當初的夜奴是假的,木明是假的,所帶的不過是一副人皮面具。
清嬋定是以為我幼時見過他們,但不僅是我,就連我父親,我祖父,我太祖父都未曾見過。
弩箭不休,真氣被封,楊修夷帶著我們從花海穿過。
男子自稱木臣,他所指的方向我們如若未聞,此時必然不能信他。他無奈,卻也沒說什麼,只能同我們一起摸上山。
山中有渠清河,我們臨水而坐,楊修夷為他止血,他始終看著我,眸色浩渺如江潮,起伏著萬般波瀾,忽的濃眉一皺,看向楊修夷:「痛。」
楊修夷薄唇緊抿,俊美的五官仿若冰雕,神色不善,將洗淨的白布纏上斷指處後,他冷聲道:「你再這樣盯著她試試。」
「你們……」木臣呢喃,忽的激動的朝我看來:「少主,你成親了!」
我雙眉微攏:「少主?」
「可是他,他不是月家的人,他是個外人啊!」頓了頓,再度皺眉看向楊修夷,不悅道,「痛。」
楊修夷淡淡道:「我知道,我砍的。」
「你……」
「琤琤。」
我傾身過去,抱住楊修夷的臂彎,他回首在我額上落下一吻,語聲輕柔:「放心,我沒生氣。」
木臣呆呆的看著我們,良久,低嘲一笑:「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你怎麼可以嫁給這個男人……」
我看到楊修夷的俊容越發陰沉了,正想說些什麼,卻聽木臣又苦笑:「可嫁給誰不都一樣麼,月家已經絕後了,沒有男人,你一個人怎麼樣都生不出孩子的,可是跟這個男人……」
微微一頓,重新皺眉看向楊修夷,楊修夷冷冷的看著他。
氣氛安靜,風聲呼呼。
兩人暗暗較勁。
我在等木臣再次吐出那個字,他卻忽的淒澀咆哮:「你使勁吧,使勁吧!我不知道痛了,因為我的心已經很痛了,我活了三千多歲,我第一次這麼難過,哀莫大於心死啊,你知道麼,知道麼!」
楊修夷:「……」
我弱弱的嚥唾沫,伸手拉了拉楊修夷的袖子。
他深吸一口氣,又在我額上落下一吻:「放心,我不會生氣的。」
我點頭,撐起身子想在他臉上親一口,耳邊卻傳來哭聲。
我們一愣。
木臣擦了把眼淚啜泣:「少主,剛才那個弩箭機關是木為造的,發動時機關很響,所以我沒有喊出聲音告訴他們是你回來了,反正也聽不到,你不要怪他們,也不要怪我。」
我不解:「他們都要殺你了,為什麼還要替他們說話?」
「你們不給我自殺的機會,只能他們出手了。」他哭得悲傷,「縈奴踹我那一腳你也不要怪,不這樣大家都會死,剛好我所處的地方可以擋住你們,所以只能踹我,犧牲一個總比犧牲一窩強,對不對?」
我微微一愣,楊修夷濃眉輕斂。
木臣以袖掩面,繼續哭道:「當初夜奴和木明就是這樣死掉的,一年前來了一個女人,流的分明也是月家的血。可是她的心腸卻那麼歹毒,把我們引過去以後,她居然設計害我們……最後,我們只能在遠處眼睜睜的看著夜奴和木明被割下了頭顱,他們的屍體如今被我們埋在了後山……」
我忍不住拉他的衣袖:「木臣。」
懷裡一重,他瞬間就撲了進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往我身上蹭:「少主,可我相信你就是少主,你的眼睛我方才……」
我忙推他,楊修夷徹底怒了,狠拽他肩膀:「給我出來!」可是他的手就環在我腰上,楊修夷根本不敢使勁。
木臣忽的鬆開我,痛徹心扉的衝他大吼:「出來出來就出來!別以為你在想什麼我不知道,她是我少主,我哪敢有非分之想!再說了,我三千多歲了,少主在我眼裡就是個光屁股的小女娃啊!」
我:「……」
楊修夷怒髮衝冠:「你!」
木臣卻完全不予理會,對著我雙膝跪下,磕了個頭,畢恭畢敬道:「少主,木臣剛才多有冒犯了。」
我著實不習慣這樣,怔怔看向盛怒的楊修夷,他可能也沒習慣過來,但跟我不同的是,他沒習慣的應該是身份。
木臣是我月家的人,他第一次撞見肯定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的,倘若是他的手下,那木臣現在……我想都不敢想。
畢恭畢敬完,木臣繼續哭:「當初主人將我從夙雲之澤裡救出來後,我便決定一生一世效忠於月家。可是我們不能浸染凡塵之氣太久,隔上四百年才能從魔界出來走上一遭。我們接到月家出事的消息趕來後已經來不及了……嗚嗚嗚,怎麼會這樣,好端端的月家,我如何對得起主人啊……」頓了頓,一抹眼淚,「不成啊少主,你遲早會魂飛魄散的,你又沒有子嗣,以後化劫怎麼辦?主人當初的心血怎麼辦?!」
我猛咳一聲,他不解的蹙眉,楊修夷望向別處,沒有說話。
木臣嚴肅道:「少主,你必須得想辦法,你是月家後人,這是你的責任和擔當!」
我煩躁的點了下頭,但其實,我能有什麼辦法,且不說月家已無我的同輩男子了,也不說我是不是喝了避子湯藥,就說楊修夷同意不同意吧,他要敢同意,這輩子我都不理他了。
這個話題著實討厭,可有幾個關鍵問題我不得不問,我小心的看向楊修夷。
他始終望著山腳,白衣如月,青絲如墨,迎風凌舞,露出耳廓處的肌膚,盈白勝雪。
我看回木臣,低低道:「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的話,化劫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