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光昏沉,無垠大雨傾灑而下,激起一湖塵煙。
卿蘿一手拽著我,一手拽著沈雲蓁的屍體,千辛萬苦的爬上了岸。
我大口喘著氣,連翻身的力氣都沒了,最後同她靠在一起,在天地雨幕中沉沉睡去。
再醒來是在一個山洞,火堆辟里啪啦燒著,脆練好聽,卿蘿仍在睡覺,沈雲蓁正在替我烘烤衣裳。
我身上穿著卿蘿的內衫,以干了,有股淡淡的花草香,看向沈雲蓁,她輕聲道:「初九,我找不到食物,這兒連果子都沒有。」
我迷糊的望了她一會兒,稍稍恢復神智,有氣無力道:「沒事,我餓不死的,你不要亂跑。」
她沒再說話,我撐著酸軟的身子爬起,將她的屍體放在空凌**陣裡後,做了個記號,然後趴回地上,把腦袋埋在胳膊裡,悶悶問道:「現在大概什麼時辰呢?」
「丑時了。」
我點了下頭,無助和疲累漸次攀上心頭。
這兒應該就是逐鹿潭了,楊修夷怎麼樣了呢,桃花眼和那些暗人們會不會出事?
而我們,我們又能活著出去麼?
「初九,你為什麼不毀掉我的身子?」
我沒有說話,半&{m}響,低低道:「你這具身子,與其毀了,不如送給我吧。」
「啊?」
我翻身,側趴在地,抬眸看著她:「有一個男子,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他的一個心願是將他失蹤的妻子找到。哪怕只是一具屍骨……」
她眸色漸漸沉了下去,一絲悲傷流露。回過身去,將我的衣裳翻了個面。
我繼續道:「他想與她同葬。」我看向洞頂。四仰八叉的躺著,靜靜道:「如果可以活著出去,我想幫他了一了心願,希望以後我的夫君悲傷難過時,也有人可以這麼幫他。」
「初九……」
「雲蓁,其實你對左顯也是有感情的對吧。」
沒有得到反應,我續道:「你是在什麼時候意識到的呢?肯定是很晚很晚的時候吧,該不會是你死掉的時候吧……那樣太諷刺了。」
我歎了口氣:「我以前有段時間特別的難過,難過自己為什麼沒能早點發現那麼愛他。如果發現的早,我們就有好多好多快樂的時光可以一起過了,那時在山上,無憂無慮的,多美好啊。」
「可是看到了你,我又覺得我是幸運的,我和他經歷了那麼多還能在一起……」想著,我握住掛在胸口的小香囊,「就算不能白頭到老。我也覺得知足了。」
「咳咳咳……」卿蘿猛的咳嗽,我朝她看去,她忙道,「什麼時候了還在這傷春悲秋。說的快要死了一樣,快起來啊!」
我不解,沈雲蓁皺眉:「怎麼了?」
卿蘿起身。奪過掛在木架上的外袍,隨手披在中衣外:「那邊打了那麼久了。你們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快走啊!」
我一愣:「打起來了?」
她轉身就朝山洞深處跑去。我和沈雲蓁忙發足追上。
洞中長風嗚咽疾勁,風中隱隱有激烈的人聲,越往前奔聲音越響,怒罵之外,還有金屬交鳴,光矢撞擊,晶壁碎裂,光盾重結,和猛獸的怒吼咆哮。
我慌亂無比,加快腳步,剛奔出山洞,手臂一緊,被卿蘿拉著躲在了一塊巨大的山石後。
一道藍光劍影倏地從遠處疾飛而來,撞在山石前,碎為清鳴的幽細薄煙。
緊跟著是「嗖嗖」風聲,數十支弩箭破空射來。
大雨已停,起伏的山巒於四面八方綿延橫陳,將我們徹底包圍。
群山環顧中的偌大潭水上,有幾座孤島,無數紫滌石懸於空中,列出一個刺目的塵光陣,光灑四方,絢麗妖媚,映的湖面濃彩華艷,似綻放著無數曼珠沙華。
楊修夷迎風而立,懸在空中,斜執長劍,一襲白衣長衫,衣袂素雅,如清風玉竹,如此雅致清貴,不是他同人打架時的風格,定是他精挑細選後去二一添作五找我的。
我難過的攀著巨石,他冷冷的望著前方的顧茂行,容色清決,長風將他衣袂拂開,清逸如仙,丰神獨具。
他身後不遠處,楚欽同樣浮空而起,穿著一貫的勁裝武服,俊容嚴肅,雙唇緊抿。
甄坤他們站在島上,數百名暗人手執弩箭,嚴正以待。
顧茂行仍是那身寬衣大袖,長髮極長,在腳邊飄散,被風吹起時猶如散於水中的墨點,慵懶閒散,輕迎庭風。
他正笑著:「我說的,你就一點都不考慮麼?」
楊修夷冷笑:「沒多大興致,我夫人呢?」
「哈哈!」顧茂行爽朗一笑,微仰起頭,眸色銳利的望著他,一字一頓道,「楊琤,真正的男人,不該拘泥於兒女情長,你什麼都好,唯獨缺了份野心。」
「我夫人呢?」
「以你楊家之基,足配得上一份千秋霸業,拓疆土,戰悍將,舐刀血,你可以翻雲覆雨,垂臨萬方,甚至於毀天滅地,這天下萬物造化皆在你一人之手!你一點都不心動?」
「你若看不上這凡界的東西,我們可攜手去四海八荒,你我合作,定能所向披靡。」
楊修夷微微垂眸,墨發被風帶起,輕飄於身後。
顧茂行續道:「楊琤,江山美人,陌酒寶刀,這是每個男人都渴望的東西。」
卿蘿低低道:「你男人會應麼?」
我搖頭:「不會。」
我算是明白顧茂行的意思了。
比起化劫,比起凌霄珠和龍目,楊修夷確實更值錢。
別的不說,至少楊修夷要奪凌霄珠和龍目,或者化劫,就不需要那麼費勁。
卿蘿皺眉:「我怎麼覺得有些蹊蹺?」
「什麼?」
沈雲蓁沉聲道:「我也覺得古怪,顧茂行怎麼會就這麼直接上來勸說呢?他城府之深,向來喜歡在一旁按兵不動,密密佈局,緩緩收網,他絕對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我心下一沉:「你們的意思是……」
沈雲蓁忽的拉住我的胳膊:「初九,可還記得他給凌孚吃下的魅藥?」
卿蘿回頭道:「魅藥?顧茂行居然弄到了這東西?」
我想了想,仍是搖頭:「不會,楊修夷不會給他機會的。」
沈雲蓁咬牙:「初九,顧茂行詭計多端,你想想,你被打成那樣,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帶走,顧茂行會不會借此耍手段讓你夫君中計?」
我繼續搖頭,堅定道:「不可能,顧茂行詭計多端,楊修夷也不是吃素的。」
顧茂行仍在說服,這時忽然張狂大笑:「楊琤,你還裝什麼清高淡泊?狂傲之人皆渴戰,你骨子裡也一樣吧?五年前,宣城鴻儒石台上,殺的可還盡興?你那時是何感覺?」
我一愣。
楊修夷緩緩抬起眼睛,朝他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