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天光大亮,枝椏晃在窗欞上,秋風拂雲,鳥蹄清脆。
我被楊修夷緊緊擁著,他睡的很沉,睫毛濃密而纖長,呼吸輕穩的噴在我臉上。
凝睇半響,我過去在他唇上親了口,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衝他一笑,大掌撫上我的臉,眸色溫柔,低低道:「疼麼?」
「腰很酸。」
「那裡呢?」
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頓了頓,羞窘的垂下眼。
這個表情似乎取悅他了,他一笑,斜支著頭:「疼?」
我不打算理他了,縮回被窩裡,從他身上爬過去,被他摁著:「你要幹什麼?」
「我去拿衣服啊。」
他掀起被子,皺眉:「拿衣服,為什麼要從這裡過?」
我沒好氣道:「光線太亮……」
身子被他撈了上去,他擁著我,大掌捧著我的腰:「隔空移物術被你忘哪兒去了?」
對啊,我真是傻了,忙朝地上衣物望去,卻被一股靈氣輕而易舉的截下。
我一惱:「楊修夷。」
他翻身就壓了上來,腦袋埋在我頸窩:「唔,再陪我躺會兒……」
我的腰不好,什?麼都沒再發生,但還是被他死纏爛打的拖到了下午未時才起床。
我已經徹底忘了還要給他父母敬茶的事,他也沒提醒我,抱著我去了屏風後另辟開的浴房中洗澡。
闊大的白玉浴池讓我乍舌,四角立著騰雲而飛的仙鶴石像,仙鶴旁各有一隻石像仙瓶。溫燙的水從仙瓶中流下,竟是溫泉。
我趴在池邊。他一遍一遍擦著我的身子,替我輕揉腰肢。垂首下來,絞著我的舌頭又是一番深吻。
洗淨穿衣,他拉著我在蘇繡織錦的軟榻上坐下,拿出一個又破又舊的小香囊,上面繡著歪歪扭扭,滿是線頭的「初九」二字。
我一眼就認了出來,心下一痛。
他將小香囊解開,從裡面拿出一簇頭髮。
我柔腸百轉,滿腔蜜意。含情脈脈的看著他,就要說話,結果他瀟灑的往桌上一拋:「不要了。」
我:「……」
他用星玥在自己青絲深處割下一縷,我也照做,各自分作兩綹,和他纏成兩個同心花扣。
他將其中一個鄭重塞回小香囊,摸出一個嶄新的香囊,將另一個放進去,塞到我手裡。認真看著我:「初九,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
我淚眼望他,彎起一笑:「嫣婉及良時。死當長相思。」
他皺眉:「說什麼胡話?」
我撲進他懷裡,淚水決堤。
唐芊領著一群丫鬟進來收拾房間,輕鳶幫我挽髮。我這才忽的想起還要敬茶一事,不由驚道:「你怎麼不來叫我起床呢?」
她將珠荷雙合簪插在我發上。笑道:「夫人身旁的嬤嬤昨夜來說,今早不要打擾你們。敬茶不敬茶不過客套的虛禮,你和楊公子是閒雲野鶴,不該被束縛。」
我一頓,轉目看向書案前執筆書文的楊修夷,眉目泰然,閑雅如清風明月,我輕輕歎息,我一定要對楊家的人很好很好。
昨日在萬眾矚目之下,我們拜了天地,祭了先祖,然後我就被一群人給簇擁著送到這兒來了。
送來過程中,人太多,視線盡數被擋,根本沒看清四周環境。
現今站在石階上舉目,頓覺心曠神怡。
這裡叫清歌苑,望雲崖上他所住的庭院叫清梅苑,不過一字之差,
天上雲雁雙飛,我緩步執袖,踱了下去。
昨日嫁妝共三百七十八抬,盡數堆在旁廳,輕鳶她們消失的那幾日就是被師父派去打點了。比起把這些大傢伙弄到京城來,更難的便是對我的保密工作吧。我悵然長歎,此恩此情,叫我何以為報。
和楊修夷一起去敬茶,因去的太晚,沒見到他日理萬機的父親。他娘親和一位同樣華服錦衣的婦人正在水閣中品茗對弈,幾個肌若凝脂,氣若幽蘭的美人在一旁撫琴撥弦,彈得是古調《上弦》,雅到極致。
她接了我的茶,不鹹不淡,不親不遠的說了幾句後,我和楊修夷便走了。
我問其他少夫人要不要見的,他說隨我,聽意思大約是不見也可以的,我點頭:「哦,那就隨我,不見了。」
「……」
誰叫我那麼討厭左府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呢?
成親就這麼成好了,除了和楊修夷更親密一些,我們之間似乎就沒什麼改變,他不習慣喊我娘子,我更叫不出他夫君。
鑒於他手頭還有一堆事,我跟他親了親,然後自己回二一添作五了。
我想盡快把沈雲蓁的事情處理好,餘下時光就讓楊修夷帶我逛遍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然後我要挑個最喜歡的地方死掉,死之前要讓他抱著我,只有清清楚楚的看到我死了,才不會把他吊的七上八下,患得患失。
滿大街都是我的名字,儼然舉世名人,我捧腮坐在車廂裡,手指在兩頰點啊點。
如今心境早已和光同塵,大落大起之後,宛若風停雲收,千帆歸返,碧空深處一抹閒雲,哪會再理世人說道些什麼。
不過,他們口中那些高人的名字卻是讓我興致勃然的。
以前還會擔心怎麼對付顧茂行,如今就簡單了,那麼多師尊師伯在,我隨便喊上十個就能把顧茂行吊起來打一頓了。
可結果真叫人失望。
我興沖沖的回到安皓長街,就發現他們一個人影都沒了,連師公和師尊都跑了,就師父一個人坐在後院摳腳趾,我進去的時候,他正一臉賊笑,把腳遞過去給小短腿聞……
其實也不該失望的,說他們是閒雲野鶴,其實才不是,他們要忙起來的話,可能比皇帝還辛苦。
最後我和師父蹲在了一起調戲小短腿,他問我嫁給楊修夷有什麼感覺沒,我想了想,最大的感覺大概就是終於知道為什麼春樓的生意會那麼好了,可這我哪好意思跟他老人家說。
東家長西家短聊了一堆後,我幾乎忘到角落裡的兩個女人來找我了,是燭司和卿蘿。
非要拉著我去逛街,我還想跟師父呆一陣子,才懶得去,結果燭司盯著我的眼睛看了會兒,轉身就衝進了我的房裡,一通亂翻。
我忙追去,便見她風風火火的回過身子,手裡捏著湛澤印紐裡的那張地圖,入鬢的火眉挑了一挑:「短命鬼,這東西不想要了?」
我如今最牽掛的就是這個,被她一眼讀懂自是當然,結果她還覺得不夠,上前一步,得意道:「喲喲喲,昨晚紅燭暖帳,春風得意了呀,要不要我去宣……」
「行了!」我急道,「我去我去我去!快還我!」
「這還差不多。」
她得意遞來,卻被卿蘿搶先一步抽走:「這東西是什麼?」
燭司忙得啵得啵,說出她在我眼中看到的一切。
卿蘿興致一來:「還逛什麼街啊!去這兒多好?」
雷厲風行是這兩個女人的特色,於是,二一添作五上空一條燭龍霍的躥出,路人驚呼,我還未看清他們神情,便已摶風直上九霄。
路上卿蘿問我知不知道她們這半年去了哪,我搖頭,她興致勃勃的告訴我,她沒有回家,燭司也沒有,她倆一直窩在孤星長殿裡面治病養傷,養著養著就認識了,還和玄鳥白狐一起湊了個四人紙牌,贏了一大筆錢。
再問我這半年過的怎麼樣,我不願回顧,擺擺手:「別問。」
就聽燭司叫道:「其實短命鬼,我覺得我叫你苦命鬼最合適。」
我翻了個白眼,不想說話,忽的神思一凝,可怕的感覺從心底生出,朝下望去,不由一驚。
高空俯瞰,雲煙過眼,一座山巒成虎形盤踞,山谷正中,一汪黑潭,黑潭四面焚著百盞香燭,幽光裡,數千亡魂聚斂盤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