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是難得的清朗,微風都仿若帶著碧色。穿過曠野時,五日前還草木蕭疏的荒蕪之地,如今開滿了十里殷紅木槿,如火般絢爛,快要灼了眼。
離開崇正郡的出口在天象白芒陣下,我猜楊修夷會早早在那等我,他們可能也這麼認為,所以帶著我捨近路,攀斜坡,走一條幾乎垂直的陡路從另一座山巒繞道而來。
怕成這樣實在搞笑,於是路上我一改幾日的沉默,極盡揶揄嘲樊能事,將他們從頭到尾一頓奚落。君琦聽不下去怒踹了我一腳,我險些墜下百丈高空,原清拾疾快將我拉住,揚手給了她一個清脆耳光。
我冷冷笑道:「狗咬狗,一嘴毛,狗打狗又是什麼?」
原清拾回眸冷冷看我,我偏頭補充道:「滿手長爛瘡咯。」
說完看向君琦,她紅著眼眶怒瞪我,我衝她揚眉撅嘴鬥雞眼,完事了還犯賤的補充一句:「來踹我呀,來呀。」
至此,覺得激怒她後再對她扮鬼臉真是過癮,每次看她被我氣得渾身發抖卻拿我無可奈何的時候,我心裡就跟撿了銀子一樣開心。但若不是因為不能殺人,我最想做的其實是衝上去趁她不備將她推下懸崖,報了她在楊修夷胸口刺下的兩刀之仇。
樂此不疲的氣了她二三`十回,臉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又癢又疼,這時看到前方隔著一脈山谷的碩大白芒,心中駭然,想起不久前的豬頭醜樣,忙彎身撕下厚裘衣裙裡的中衣布料,綁住自己的臉。但已經一邊高腫一邊凹陷,綁一層棉花估計都遮擋不住。
最先發現我不對勁的是祝翠娘,所有人目光都看過來時,我乾脆一把撕掉布料,本想怒罵有什麼可看的,卻腦中一亮。大哭出聲:「我怎麼會在這,有個女人把我換了,我不是田初九,真的不是。」
師尊說自作聰明的人幹的都是蠢事,真是沒錯,意識到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後,我揉揉鼻子,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面不改色的跟了上去,邊走邊繼續綁臉。卻被原清拾一手扯掉布料往崖下扔去。
我憤怒的抬起頭:「你腦子有病啊!」
他眉眼陰狠的盯著我。而後冷笑:「不用遮遮掩掩。你尊師叔看不到你的長相了。」
我冷哼:「死到臨頭還嘴硬!」
他側過頭去,望向山下成片的紅木槿,揚唇笑道:「你當真以為我們繞遠道是怕了他?」
不等我開口譏諷,他微微搖頭:「是因為那條路上有不少礙事的東西。不想費時罷了。」
我不屑道:「能有什麼東西?」
他沒回答,而是自顧自道:「待他處理完那些東西後再趕到這裡,出陣的時辰已經過了。而等我們一出去,這個地方將不復存在,崇正郡會變成真正的鬼城。」說著,他悠然轉過身,笑得溫潤如春風:「真可惜,人生少見能碰到這樣的對手,卻要灰飛煙滅了。」
他說的這麼認真。我不由心下一沉:「你說什麼?」
「天象白芒陣強光之盛,所有死靈都要被灼成煙灰,不就是魂飛魄散麼?」
我睜著眼睛瞪他,在琢磨他話裡的可信度,他卻捏起我下巴。柔聲道:「他很喜歡你吧,臨死之前都沒見到你變美,真是遺憾。」
我強拿開他的手:「不用嚇我!還有一個巫族之後在此,你們怎麼捨得毀了這裡?」
「那個巫族後人對我們的用處已沒了,留著死了都跟我無關,倒是你,你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漂亮麼?」
我摸向自己的臉,仍是凹凸不平,有些皮膚腫如硬石,有些卻軟如甜糕,難道他已經被君琦醜的神志不清了?
我冷冷一笑:「我漂亮不漂亮很無謂,倒是你,你不用自我安慰,等楊修夷一來,魂飛魄散的人只能是你!」
他將我拉去,鷹眸居高臨下的盯著我:「你們月氏一族出來的女子個個都有傾國之姿,但當年我初去月家村卻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你知道為什麼麼?」
「關我屁事!」
「因為同齡小姑娘裡你是最漂亮的。」他牢牢抓著我,繼續道,「再猜猜為什麼我們殺了你全村卻獨留你一個?」
我停下死命推他的動作,抬起頭:「為什麼?」
「因為你母親姓月,你祖母也姓月,你祖上所有女人都姓月,你是至今為止血脈最純正的月族之後。」
我驚愣:「怎麼可能!」
他冷冷一笑:「你家先祖當年以那麼多條人命餵養了上古凶獸,怎肯輕易罷手,自然要有純正血統的月氏後人將它控住。你應慶幸自己離家早,否則等你來了葵水初潮,也要被關進初杏山澗,等生兒育女後喝了閉經湯才能出來。」
我拚命搖頭:「你在說什麼,不可能!」
「可惜你娘親被誤殺了,你姑姑因你而粉身碎骨,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會費盡心思來找你。」
心下大驚,我抓住他衣襟:「誤殺?我娘被誤殺了,那我爹呢,我爹呢!」
「你爹?」他將我的手從他衣襟上扯下,「死在天尊翠珉劍中,死相你自己猜吧。」
如若一道雷電猛然自頭頂劈下,我踉蹌一步,險些摔倒,眼淚決堤一般湧出,我大哭出聲:「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啊!為什麼要殺我全家!如果要找的是我,帶走我就行了啊!」
他可憐的看著我,語聲卻沒有一點憐憫:「這樣就把你激怒了麼?」
我擦掉眼淚,眥目欲裂:「不,不是激怒,是同歸於盡!」
語畢,再度揪住他衣襟,借力跳起在他脖頸處張嘴咬下,他大力將我甩開,一巴掌緊跟而來:「瘋子!」
我擦掉嘴角的血,又撲了上去,卻被君琦橫掃而來的長腿絆倒。她揪住我衣襟將我提起,揚手給了我好幾個巴掌,祝翠娘過來攔她,我就趁這功夫,一把拉住君琦的胳膊,帶著她一起跳下了懸崖。
疾快的落勢被一棵倒掛的枯松攔住,和她在搖搖欲墜的枯松上又是一場惡戰。混亂中被她打得近乎七竅流血,幸而摸到崖上一塊尖銳石頭,我怒吼著將石頭戳去,扎入她的右眼,同時也被她狠狠踹下了雲海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