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玉雲酒樓大吹牛皮後,這段時間我不斷製造各類事端刺激祝翠娘來找我,卻始終不見她有所行動,如今忽然登門,還挑這麼晚的時間,真是古怪。
想了幾句說辭讓輕鳶跑去應付,我悄悄跟在她後面。本想讓宋十八陪我一起去,但這膽小鬼躲獨孤濤已躲了一個多月,估摸這個時候他們快要回來,她死活不肯,早早躲回了臥房。
祝翠娘一襲逸綠輕紗,上著峨眉淡月妝,滿頭青絲舒軟披散,迎著晚風亂舞,尤為清爽。她站在大門外,身旁是一輛樸素馬車,車伕長相奇醜無比,比禿頭阿三還醜。
輕鳶模樣為難的說道:「翠娘,我家小姐說時間晚了不想見人,你有什麼事找她,我明兒個就幫你轉達吧。」
祝翠娘一笑,五官雖不出眾絕色,但眼睛卻明亮得不像話,聲音柔婉道:「田姑娘,已經睡了嗎?」
「睡到是沒睡,她說不想看到搔首弄姿的戲子……」
祝翠娘也不氣惱,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到輕鳶手裡,笑著道:「姑娘,你再去看看能不能說通,見上一面我和她說幾句就夠。」
輕鳶面露喜色,左右張望一圈後,急急將銀子塞入袖中,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道:「其實你找我家小姐,是因為楊公?子最近在城內的商業改動吧?」
祝翠娘秀眉一揚:「嗯?」
「跟塘西蔣大公子有關是麼?」
祝翠娘明眸微瞇:「哦?你說什麼?」
輕鳶又張望一圈,將聲音壓得更低:「翠娘,其實我很喜歡你的,前些時間我天天去看你的戲,你琵琶悅那一段,真是太棒了,你的身段和唱腔……」
祝翠娘冷聲打斷他:「你說的塘西蔣大公子。是怎麼回事?」
「……你們戲場的夥計跟我是老鄉,他跟我提過,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說出去的,我最喜歡看你的戲了!對了。你要找我家小姐幫蔣大公子走後門,你準備些煙波軟玉就成,我家小姐最喜歡了,她雖然脾氣臭,可是貪財得不行。」
「煙波軟玉……」
祝翠娘微微垂眉,頓了頓,抬眸一笑:「聽你語氣。你不怎麼喜歡你家小姐?」
「哪,哪有……」
祝翠娘舉步來回輕踱,慵懶的點頭:「嗯,那你很喜歡你們家小姐?」
我不明所以。輕鳶有些懵:「啊?」
翠色衣袖微掩嫩唇,祝翠娘妖嬈蠱惑的笑聲吟吟響起,下一秒卻忽的伸出一掌狠擊在輕鳶頸上,輕鳶頓時綿軟倒地,我瞪大眼睛。卻見她回頭看向車伕:「你在這守著。」說罷推開冗重漆門,我後退一步隱在黑暗處,就見她的豐腴身影直直往後庭而去。
車伕將輕鳶抱上馬車,我慌忙移來石頭,將整輛馬車裝置陣法裡。鑽進去後,心跳嚇得漏了半拍,大喝:「住手!」
輕鳶昏睡在長凳上,額頭被抹了厚厚一層青汁,車伕正用螺子黛將青汁在她秀淨白臉上均勻抹平,聽到我的聲音,他不是回頭,而是先將左手邊的單薄葉子刀朝我射來。
我躲也不躲,直接撲了上去,他反應很快,我都沒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便被他一把掐住脖子反按在車廂裡,後腦撞得生疼。回過神後拚命跟他撕扭掙扎,邊用手指在他褶皺頗多的手背上刨下血肉,邊不忘拿腳狠踹輕鳶。
挨了車伕十來個掌摑後,輕鳶終於被我踹醒,她判斷形勢的能力比我勝之百倍,驚呼一聲後,迅速起身從背後用前臂卡住車伕的脖頸,車伕手肘一抬,狠擊在她臉上,她摔向車壁,抹著鼻血爬起,從袖中摸出祝翠娘方才給她的銀子,再度撲來,砸在車伕後腦上。與此同時,我死抱住車伕雙手不放,她一連砸了數下,砸的車伕頭破血流,血沫突飛,終於倒了下去。
脖上力道消失,我攀住馬車窗喘著粗氣,輕鳶顫顫巍巍爬過來:「小姐,你沒事吧。」
這時,車伕微動了一下,輕鳶一把拔出刺在我肩上的葉子刀,尖叫著將它扎入了車伕的左眼,車伕發出慘叫,她迅疾拔出刀片,又在他喉間連扎數刀。
鮮血噴濺,在她槿花白衣上開出更為鮮艷的紅花,她雙目圓睜,愣怔片刻後,一把扔掉了葉子刀,臉色蒼白的撲入我懷裡:「小姐,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我也傻在原地,兀自鎮定後扶住她:「別怕,我們不殺他,他就會殺我們的!」
她哭了出來:「小姐……」
我忙用手絹擦掉她額上的青汁,她也隨即擦一遍:「小姐,這是什麼?」
用天眼卵和狼孔花熬煮的汁液,專用來活割面皮,因天眼卵被沉曲香熏過,所以剝下的面皮可以數日不爛。我輕描淡寫跟她解釋,若是將天眼卵的配方說出,恐怕她想死的心都會有。
車伕的屍體面目猙獰到極致,我帶輕鳶從車上跳下,仍呆在陣法裡不敢出去,想等到楊修夷他們回來。此時並不擔心喬宅裡的情況,在後庭我設下許多陣法,更有楊修夷為保護我而設下的結障晶牆,祝翠娘不可能破得了,就算闖進了也只有受罪的分。
但有句話說的著實好,世事難料。
等了許久,楊修夷他們不見回來,卻見祝翠娘拎著昏迷的宋十八和喬雁從大門裡走出。
仿若驚天之雷轟然乍響,我僵愣在原地,看著她如鬼魅般的綠影步步走近,心中慌亂到了極致。
她,她是如何破掉我和楊修夷的諸多陣法,就算是師公出馬,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到啊!
輕鳶一急,拉住我的胳膊:「小姐!是宋姑娘和喬雁!」
祝翠娘走到門口,邁過門檻後微微一愣,抬眸在空曠的門庭一掃,了然般的笑道:「田初九,你躲在附近嗎?」
我渾身都在急劇顫抖,咬著唇瓣不敢說話。
她又嫵媚一笑:「你處心積慮將我引來。卻躲著不敢見我,真孬!」
我怔怔的望著她,本就冰寒的四肢因驚恐而快要凍僵。
她將宋十八扔到地上。捏住喬雁的脖子,淡淡道:「田初九。我數到十,你若不出現,我就依次擰斷你這兩個朋友的脖子。」
輕鳶驚恐的朝我望來:「小姐!怎麼辦!」
我艱難的回望她,想像自己臉色應比她更加蒼白。
祝翠娘鮮紅的唇瓣輕啟,慵懶吐出一個字:「一。」
「二。」
……
這種事根本不需要考慮,我沒有捨己救人的偉大品行,但我做不來讓別人因我而橫遭不幸。我轉向輕鳶。急促的說道:「輕鳶,幫我轉告楊修夷,我田初九下輩子還當他的女人。」
「小姐……」
「讓他記得等我,我十六年後還會去找他的。」
……
「七。」
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我從陣法中鑽出,昂首站在祝翠娘面前:「數數數,數你個頭!我在裡面撒泡尿而已,褲腰帶讓不讓人繫了!」
「月牙兒?」
她饒有興致的斂起眼睛。將我從頭到尾一番細看,巧笑嫣然:「穿得這麼多,想必很不舒服吧?」
我朝她走去:「你放了她們!我跟你走!」
「放?」
她笑了笑,忽的手腕一轉,聽得清脆的骨骼聲響。喬雁的腦袋以詭異的姿勢歪向一旁,清瘦身子如抽掉骨架的娃娃一般,頓時綿軟倒地。
我呼吸一滯:「喬雁!」飛快朝她跑去,眼淚急急掉出,我使勁晃著她的肩膀:「喬雁!喬雁!祝翠娘,你要找的是我!你為什麼要牽累無辜人!」
「殺個人而已,用得著理由麼。」
我難以置信的瞪著她,以我平生所見,哪怕是宋十八,她也不會將人命看的這般雲淡風輕。
她淡淡斜睨我,頓了頓,煩躁的將我拉起,「行了,別哭哭啼啼了,這個女土匪和那陣法裡的小姑娘我就不殺了,跟我走吧。」
我擦掉眼淚,抬起頭:「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捉我?」
她輕懶一笑,沒有說話,目中帶著憐憫。
我抽噎著:「我們族人是你們殺的嗎,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反而要捉我走?」
「這些我沒資格告訴你,你起來吧。」
我緊抱住喬雁:「原清拾到底是什麼人,你們都是哪裡來的,我的村子在哪?我……」
她將頭髮撥到身後,笑著說道:「月牙兒,你是在拖延時間麼?」她慵懶搖了搖頭:「不用浪費精力和口舌的,你那厲害的尊師叔是不會出現了,不僅他,連同那隻狐狸和知府大人,他們都被困在了望鄉石陣中,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今晚來捉你呢。」
我霍的起身,激動的抓住她肩膀:「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她輕輕撥開我的手:「對他們做什麼的人不是我,月牙兒,識相的乖乖跟我走,不然你的這位……」她轉頭看向宋十八,這時宋十八猛的從地上躍起,一拳衝她眼眶揮去,厲喝:「初九!」
我隨即撲上去,抱住祝翠娘,她力氣著實大,將我狠摔了出去,撞在漆色大門上,背脊悶痛,與此同時,宋十八陡身一個側踢,踹在祝翠娘頭上,將她踹飛在地。
我再度撲去,借力一蹬,跳得老高,本想一屁股坐在她的肚子上,沒想她貼地一滾,詭異的躍起,將宋十八的進攻招數輕易拆解後,手肘狠擊在宋十八背上。宋十八跌趴在我身旁,口中嘔血,而我的屁股,此時早已裂成數瓣,痛得爬都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