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得晚,枕邊沒人,但被窩仍很溫暖,以為他離開沒多久,穿鞋時發現是床下燒著兩個炭盆,染得是好聞的熏香,跟蠟燭的味道一樣。(八?零?書?屋)
換了套衣服,卻跟自己犯起了難,這衣服如何洗?我不能碰冷水,用熱水洗衣服的話實在太過奢侈,而且這還是住在別人家裡,薪炭柴火都不便宜,哪好意思去燒。
正糾結著,一個衣著樸實,眉清目秀的少女端著糕點茶水進屋,見到我溫和一笑:「少夫人醒了。」
我被震在當場:「少,少夫人?」
她將托盤放在桌上:「我叫輕鳶,楊公子早上剛將我買了,以後我就專門伺候少夫人了。」
我繼續被震:「買?你確定是買,不是僱傭?」
她笑了笑:「少夫人吃點東西吧,桂圓紅棗羹和蜜豆糕,公子特意囑咐我做的。」
我手顫:「叫我小姐就好,別喊我少夫人……」
她微微頷首:「好的小姐。」
她將窗稜打開,水色煙簾頓時被微風吹起,但見窗外綠樹濃蔭,晴空當頭,清風連綿灌入,帶來幽幽花香和市集喧囂,我忽的起了些詩情,張口就道:「一重清風吹塘東,添得綠意四五叢。滿庭幽香沁心脾,[浮世一場空。」
她正在收拾床鋪,笑道:「小姐好才情。」
這是我第一次作詩,頓時有些臉紅,趕忙喝一口湯羹,含糊道:「我哪有什麼才情,耳濡目染一些罷了。」
她一笑:「那我也獻醜一首罷。」
我回頭去,她微微沉吟,而後道:「東塘有風無細雨,臥後重帷卻綿綿。兩情久長天不渝。萬里層雲共長去。」
不知她說的是不是我和楊修夷,我垂首咬了口蜜豆糕,覺得自己有些臉紅。腦中不斷想著臥後重帷卻綿綿,興許她以為我和楊修夷早就那什麼了。雖然也快那什麼了,可畢竟還沒有那什麼嘛。
她抱起我厚的像熊皮的衣服:「小姐,我先去洗衣了,就在樓下庭院,有事你招呼一聲就行。」
我點點頭:「嗯。」
喝一口湯汁,咬一口糕點,胡思亂想半日。宋十八拄著枴杖屁顛屁顛的來找我,坐下就道:「怎麼這麼晚才起來,昨晚你倆折騰壞了吧?」
我看她一眼,懶得說話。她又道:「有生意上門了。接不接?」
我一愣:「生意?」
真沒想到對較勁賺錢這件事宋十八如此看重,大清早就跑去找喬雁說了,喬雁也著實熱心,不出半個時辰就立刻弄來了一單生意,而且還不是小生意。聽完委託內容。我腦殼砸在桌上,還頗有彈性的跳了幾下,捉散落在南城郊外的五百隻雞,當然不算小生意。
整座崇正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加上主縣城,城郊外還有十幾家村莊。郡裡的人應都明白了崇正郡的詭異古怪,但恐慌過後,該繼續的生活還得繼續,而且這般與世隔絕似乎令他們更加團結,街上人流喧嘩,店舖興隆,高層屋舍連綿,絲毫不輸於辭城。
跟著喬雁到了南城郊外,數十人愁眉苦臉的坐在溪邊石上,他們身旁草地放著一百多隻雞籠,關著為數不多的雞,雞毛掉的可憐,看樣子被折騰得不輕。
一番瞭解,這些雞是趙家莊的養雞大戶趙祥頭為城裡東塘一家大酒樓送的訂單,總共五百三十隻,每隻雞算我五文錢,抓回兩百隻才給付款。我稍一計算,如果全部抓回,也才賺二兩五錢,比起二一添作五當初三十五兩的基本手續費真是少的可憐,而且工作量大得驚人。可惜回絕不了,這是第一筆生意,名聲就靠它了。
從懷中拿出尺吟,配合用石頭擺下的九宮尋妖格,確定了雞的大致散落範圍,隔空設下困獸陣,五百隻雞一隻也別想跑。
接下去的三個時辰,我和宋十八是在和雞的鬥爭中度過的。它們可能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拚命做著垂死掙扎,又灑雞毛,又拉雞屎,發狠起來拿尖嘴啄我們。
宋十八大傷初癒,行動不便,惹急了直接拿枴杖拍去,最後數下來,被她拍死了十八隻,一隻得賠二十文,也就是說,我們白抓了七十二隻雞。我欲哭無淚,要不是她的神情也愧疚難當,我一定拿枴杖拍飛她。
要了個雞籠,抱著十八隻死雞頂著一頭雞毛,一身雞糞在萬眾矚目之下回到喬宅。
天色已晚,喬雁在準備晚飯,廚房香氣四溢,聞著垂涎。我們將雞籠放下後去到住處,剛從濃蔭綠枝的石門後拐出,就看到三個修長身影斜靠在二樓廊外,從容閒淡,正在談笑風生。
花戲雪最先注意到我們,其餘二人也轉身望來,片刻的大眼瞪小眼,緊跟著就是他們三個的朗聲大笑,笑得全無形象,攀著欄杆眼淚都笑了出來。宋十八磨牙切齒:「我殺了他們!」
我忍辱負重,一臉悲壯的將她攔下:「姑娘報仇,十年不晚,讓他們等著!」
洗澡吃飯,完事後立即鑽進宋十八的房間,這次學聰明了,在外擺了個清心陣,宋十八明眸狡黠,寫了張紙條貼在門外:「內無美人,淫賊勿擾——宋十八」。
我:「……」
累得快要趴下,但還不想休息,兩人就今日這筆單子做了個簡單交流。拿出紙筆入賬,賺了二兩一錢,說多不多,說少卻也很可觀,比起尋常販夫走卒,一日二兩著實多出好幾倍。
其實我本來也沒想過這崇正郡能有什麼好差事,我的強項是用巫術捉妖打鬼,但這與世隔絕的地方哪來的妖魔鬼怪,宋十八又起了個鬼點子:「要不我們去裝神弄鬼,再擺個地攤,賣些福牌祈文平安符?」
我涼悠悠的斜她一眼:「然後我們的名字就會被寫在碑文上,每年清明等人來拜祭。」
「啊?」
我低頭在紙上隨意畫著絳雲蒼玉譜:「我寧可被餓死都不要做江湖騙子。」
她湊過頭來:「你在畫什麼?」
「巫術圖譜。」
她欣喜道:「我們要不擺攤算命看面相吧?」
我搖頭:「我的巫術都是死記硬背的,說到生辰八字,命格算術,那是我師公師尊師叔祖的強項,我哪學得會。」頓了頓,我看向她,很認真的說道,「而且路邊擺攤算命的,你也不要信,多半都是假的,那東西很難學的,真正學得會的都幹大事去了,誰會沒出息的縮在路邊給人看相呢。」
她臉色略紅,垂下頭道:「但是,有個算命的就說我命裡會跟一個當官的有……」
我放下筆,歎了一氣:「十八,你應該曉得你和獨孤濤的懸殊差距,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喜歡他呢?」
她臉色一凝,反問我:「為什麼不喜歡?」
我道:「他是官,你是土匪,你們不止門不當戶不對,你們是天壤之差。而且他和高晴兒已有婚約,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控制好自己的感情。」
她冷冷的回過頭去:「那又如何,我就是喜歡他,配不上他也沒辦法,喜歡就是喜歡了。」
「可是,你沒替他想過麼,他是一個知府,跟你這個臭名昭著的女土匪在一起,對他的名聲和仕途會有多少影響?」
她沒有說話,背脊挺得僵直,良久,她點頭,極緩道:「我確實從來沒想過,因為我壓根沒奢想他會看上我,會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會去爭取和強求,我身上人命債太多,我曉得自己的最終歸宿。」她轉過頭來,眼睛明亮如星,笑著說道,「我這條命早該沒了,但是我很幸運,又多了這三個月,如此無拘無束,自由暢快,還能每日看到他,和他關係也融洽許多,他再不會冷語待我,仿若那些恩怨是非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老天爺給我這麼好的眷顧,我要更加肆無忌憚的去喜歡他,得不得的到那是後話,只要我喜歡他,自己開心就行了。」
我怔怔的望著她,本想問她就不會有遺憾麼,轉眼又想,這有什麼好問,她一定說沒有,然後自己嚥下滿腹的惆悵惘然。
每次離開楊修夷時,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喜歡他,自己開心就行,又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可是心裡的難受只有自己明白。這三個月於我又何嘗不是眷顧,出了陣,也許我還會逃,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因我而涉入危險之境。這次是太乙極陣的玄妙古怪讓我們僥倖不死,但誰能想到下一次又會是什麼險況。
越想越煩,抱著腦袋開始磕桌,被宋十八拎著後領甩上床,她穿著中衣在軟榻上趟下,我撐起身子:「你不睡床上?」
她白我一眼:「下面燒著火盆呢,我可不想被熱死。」
「但是睡軟榻多不舒服啊?」
她不耐煩的皺眉:「讓你睡床還不好啊?」
我想了想,點頭躺下:「也好,誰讓你是我姐姐,讓讓我是應該的,不過你睡得腰酸背痛可別賴我。」
她抬起頭,怒道:「喂,田初九,謙讓是我的美德,你怎麼就當成理所應當了,還要不要臉了!」
我裹成一團,嘿嘿一笑:「早沒臉了,被我尊師叔親光了。」
「……真不要臉,我呸!」
「就不要臉,我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