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別說是夏濟民,就算是夏雨,也知張逸夫絕非他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了。
即便如此,夏雪卻依然放不下那股傲氣,咄聲問道:「你家裡有人搞水電?」
「沒有,都是普通人,我是學電力系統的,勢必會接觸一些。」
「那怎麼會記得那麼清楚?」
「那是我國教材中學地理的知識。」
「……」
看著二人的一問一答,夏雪在旁邊都不禁掩面笑了起來。
夏雨又問道:「那個什麼扎伊爾,到底是什麼東西?」
「就是剛果。」
「……那幹嘛不直接說剛果?」
「怕喬裡先生聽不懂。」張逸夫無奈道,「現在看來扎伊爾他也沒聽懂。」
夏雪又笑了起來,這次就連夏濟民都有些發笑。
「爸!您跟著笑什麼!」夏雨沒好氣地沖老爹道,「這次給小雪介紹的對象真的是千挑萬選的,要什麼有什麼,小雪過去了也好把您跟媽也接過去啊。」
「我幾時說過要移民了?」夏濟民只搖了搖頭,「你們要出國,是你們的自由,我攔不住,不要想著把我也接出去,再者說,我這個級別,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爸!」夏雨再次勸道,「您就別嘴硬了,都提前退休了,還有什麼不能走的!」
夏濟民微微一笑:「怎麼,要當著外人的面再吵一次麼?」
「……」
「自己人。自己人。」張逸夫調笑道。
「嘴倒真甜啊你!」夏雨對張逸夫的無恥也無以言表了。
夏濟民大笑道:「呵呵,我看張逸夫,倒是比你帶回來的詹姆斯要順眼一些。」
話罷,夏濟民扶著沙發托起身,拿起了放在旁邊的兩袋全英文包裝的補品:「這個深海魚油,你讓祁霖拿回去吧,我現在的身體不適合吃這些,有點水果就好了。」
「……」夏雨知道,老爹這麼說了,就是祁霖沒戲了。此時再望向癡呆狀態的夏雪。她的選擇也是很顯然的了。當姐姐的只好最後勸道,「小雪,這樣的機會可不多了,你要想好。」
「嗯……」
夏雨最終搖了搖頭。又瞪了一眼張逸夫。本想再給點壓力。卻被張逸夫的賤笑搞得哭笑不得,只得拎著補品也追了出去,算是退禮了。
隨後。夏濟民乾脆邀張逸夫來到書房,吩咐保姆把張逸夫剛剛帶來的水果洗了送來,泡上新茶,這方才算是真正把張逸夫當做是「客」了。
這書房也當真講究,各類全書一應俱全,史料類的書籍數量遠超專業書籍,倒像是文人的書房,怎麼看都不該是搞理工的人。
不過有一點,是真的不錯,就是這書房中儘是紙墨的香氣,沒有一絲混雜,包括整個家裡也是,怕是夏濟民重病之後,忌了煙酒。
但還有一點讓張逸夫覺得怪異的,就是那位名為「慧茹」的保姆,在做本分事情的時候,總是有心無意地多看張逸夫兩眼,這眼神總是讓張逸夫有些緊張。
落座後,喝上一杯茶,夏濟民才開口說道:「我從小家規嚴,管孩子也嚴,沒想到事到如今,兩個女兒帶回來的男人,都是不請自來,先斬後奏的,諷刺,諷刺!」
張逸夫尷尬一笑:「那個詹姆斯也是不請自來的?」
「豈止。」夏濟民大笑道,「夏雨知我不允,所以在國外完婚後才把詹姆斯帶了回來,我轟了幾次都轟不走,最後時間長了,才將就下來。」
「詹姆斯人還是不錯的,識大體。」
「是個不錯的人,但也僅僅是不錯罷了。人沒有脾氣,就不會有什麼成就。」夏濟民繼而問道,「還沒問過令尊令堂在何處高就?」
該來的總會來的,找駙馬總要看出身,門當戶對這是萬古使然的。
「夏部長高抬了,我父母都在薊京供電局工作,沒什麼級別。」
「嗯……」夏濟民眼睛微微一瞇,從剛剛夏雪的介紹中,他已經知道了張逸夫現在職稱以及全國大賽冠軍一類的事情,這絕對稱得上是狀元之才。
寒門狀元這種事是存在的,但大多是迂腐之人,只知讀書,沒見過世面,不該有張逸夫這樣的氣場。夏濟民本以為張逸夫之前是謙虛,沒有提父母,但眼下來看,他父母真的只是普通人而已。
不過夏濟民轉念一想,沒什麼出身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背景乾淨,可塑。
張逸夫這邊可著實不好受了,被岳丈審視永遠是男人要面對的最可怕的事情,相信每個岳丈要將自己的女兒,交給別的男人的時候,都會露出最嚴厲苛刻的目光。
而夏濟民,則暫時收起了這個目光,轉而說道:「剛剛小雪說,穆志恆有意提拔你?」
「提拔談不上,就是做一些降煤耗的事情,調動也要再等兩個月的。」
「煤耗我不是很懂,但想來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夏濟民喝了口茶輕歎道,「今後如果有機會,不如往規劃建設上靠一靠,需要的話,我也可以與穆志恆聊一聊。」
「資歷尚淺,不急。」張逸夫聽聞此言,對夏濟民難免產生一些反感,你自己說不懂,又說不難,這種莫名其妙的狂傲真的是跟某人一脈相承,果然應了劉建網的那句話,這位老先生的敵人比認識的人還多。
「要急的,三十歲起,五年提一級,順利的話到五十歲也就是個副局,上了歲數,也就沒人提拔了。」
好吧,他的敵人絕對比認識的人多。
夏濟民接著說道:「年輕人想快些,必須做事,做大事,搞煤耗,還不夠大。」
張逸夫心下歎道,岳丈咱們還不熟,別這麼急著指點人生好麼。
但嘴上還是要客氣一些:「您說的是。」
夏濟民淡然一笑:「不必應付我,你知道什麼是大事。」
老子當然知道,老子太知道了,而且老子絕對比你知道。
張逸夫深深感覺到,男人與岳丈溝通的最大障礙,恰恰就是無法反駁。對面說的無論對與不對,不管好不好聽,都得唯唯是諾,尤其是面對夏濟民這種有級別的岳丈,他絕對不會認為自己是錯的,在姑爺面前更是如此。
夏濟民見張逸夫不說話,扶著椅托緩緩起身,來到書架前,沒怎麼尋找便抽出了兩本硬皮厚書,放到張逸夫面前:「這個借你,有空讀讀。」
《中國水利百科全書——水電工程》。
「施工方面的不用細看,需要看看機電設備就可以了。」
張逸夫感到壓力很大。
正常情況下,有的沒的肯定先接受了,然後謝謝伯父。
但夏濟民顯然是一個目標明確的人,看樣子還是一個掌控欲很強的人,送這本書的意義實在是再明顯不過。
實際上在每個人眼裡,張逸夫都是不同的。
在牛大猛眼裡,張逸夫是一個有知識,有實幹精神的好青年,尤其在電廠運行方面基礎很扎實,可以幫電廠達標。
在趙文遠眼裡,張逸夫是一個知慎重緩急,遇大事亦可扛起,膽大心細且有相當城府的青年。
在穆志恆眼裡,張逸夫是一個政治性明確,視野開闊,又穩重、又有激情,可以做出大成績的好青年。
在華長青眼裡,張逸夫是一個具備先進知識,敢想敢幹,非常適合搞自動化,搞軟件的好青年。
他們都只看到了張逸夫的一面而已,而眼前的夏濟民,同樣也只看到了一面。
懂水的人很多,懂電的人也很多,但同時懂水和電的人,就太少了。即便此前張逸夫並未扯出什麼太深太專的知識,但單從對宏觀的把控,未來的預知,以及對美國水電和中國水電宏觀上的認識,他就已經夠懂了。
此外,在交談過程中,張逸夫敏銳地抓住了自己的態度,毫不猶豫地大打出手趕走了祁霖,幫自己把不方便說的話都說了,可見這個張逸夫不僅僅是空有一身血氣而已,審時度勢方面也夠機靈。
穆志恆看上的人,高工,年紀輕輕的科長,這每一個標籤都足夠出色了,外加張逸夫從最基層的電廠開始發展,下一步就是電管局,這種晉陞的路數是最強悍且標準的,皇親國戚栽培子女都是這麼搞的,張逸夫小小年紀,自己倒也會安排。
如此的苗子,該抓住。
因此在夏濟民眼裡,張逸夫足足領先那個祁霖太多太多了。他對遙遠的那塊夢想鄉沒有一絲一毫的期待,他只希望最後能夠倒在腳下的這片土地上,不要留下任何遺憾。
那麼他的遺憾到底是什麼?
張逸夫只知道,夏濟民突然生了一場大病,無法再參與工作或者鬥爭了,現在已經進入了退休狀態,口氣如此之大的人,他的遺憾一定也很大。
如何彌補這個遺憾?
夏濟民本人,無疑大勢已去。
夏雨?別開玩笑了,她已經成為了一個洋人。
夏雪?意志力上也許有希望,但在現有環境中,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斷然沒有她發揮的機會。
張逸夫只是來劫親的,萬不想背上什麼莫名其妙的包袱,我老爹都讓我自由發展,從不干涉,您老還是歇歇吧,更何況大家才第一次見面,用不著這麼深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