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壯話罷,還怕張逸夫理解不透徹,迫不及待地補充道:「其實就一點,你不能先聳,不能先露出來怕的表情,就得一直逼,你越軟越受欺負,你夠厲害,耗子能嚇跑蛇,貓能嚇跑狗!我之前跟一個山東的傢伙打過,一米九的大個兒,據說還是運動員,愣被我給打跑了。」
「你?能把那種壯漢打跑?」張逸夫有些不信,一米九的運動員不該幹不過牛小壯,除非是練飛鏢的。
牛小壯撓頭道:「嗨……旁邊還有三個廠裡的兄弟,沒等出手他就跑了。」
「人多欺負人少啊!」張逸夫大笑道。
「廢話,他先欺負的咱們的人,打起架來,單挑個屁啊?打仗不都是看哪邊人多的,你能說大國欺負小國不地道?」
「這倒是。」
「所以啊逸夫,別管那什麼歐煒,八竿子打不著。」牛小壯按照自己的理解勸說道,「你本事比他大,處長什麼的一抓一大把,全國冠軍可只有你一個,怕他?」
「我是不怕,可咱們廠子……」
「怎麼又說回來了?」牛小壯不解道,「關咱們廠子什麼事?」
張逸夫歎了口氣,決定不再隱瞞:「歐煒應該是達標考核組的一員,估計話語權不會小。」
「我呸!公報私仇?」牛小壯當即眼睛一瞪就急了,「他那破開關的事還沒追究,反倒惡狗先咬人。」
這就是牛小壯和牛大猛最不同的地方。也不知該哭該笑。
「逸夫,聽我說。」牛小壯正色道,「該達的標,橫豎都能達,該沒有的事,那怎麼都沒有,我就不信一個處長能隻手遮天!還是那句話,能談就談,談不妥就干。」
「幹不幹的,我無所謂。可是你爸就……」
「別管我爸。我們倆也沒少打,他現在都打不過我了。」牛小壯大笑一聲。
這對父子,果然也是蠻拼的,精湛的格鬥技藝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傳承了下來。
老鼠吃大象。牛小壯那簡單粗暴的邏輯。反倒讓患得患失的張逸夫眼前亮了起來。
是啊。老子是全國冠軍,是卷面滿分,全國就這一個。處長萬萬千千,還得一個個讓老子來伺候?
歐煒是考核組的,南鋼就不是?
張逸夫瞳色一閃,繼而說道:「小壯,下午的匯報會上,你務必小心,歐煒怕是會開口責難,要點都在工程隊的事情上。」
「嗯,我肯定注意。」
「關鍵有一點要咬死。」張逸夫抬手碾了碾。
「廢話,我傻啊。」
「不過你放心,我料他不敢捅到那一步,你爹也不是吃素的。」張逸夫哼笑道,「再者說,他自己才是最不乾淨的,亂捅這種事,他就是眾矢之的,回去也別想混了。」
「明白。」
二人就此掐滅了煙頭,起身往回走去。
一切開始之前,張逸夫還是沒控制住,一臂摟過了牛小壯:「小壯,將來不管怎麼樣,咱們都是兄弟。」
「這不廢話麼!你怎麼今天這麼矯情!」
「呵呵……」張逸夫一笑而過,之後要面對的情況,還是別讓他知道了。
就這麼率真下去吧,這樣更好。
……
飯堂午餐過後,還有半小時的自由調研時間,如果沒興趣再四處溜躂的領導,則可以先行前去會議室稍作午休。
穆恆志方面,牛大猛已經甩手讓老段和副廠長接待,現在他有更麻煩的事情要處理。
飯堂內的人已經稀稀拉拉少了大半,歐煒那一桌倒是坐得踏實。四人早已用完午餐,卻不急著走,就地閒聊,好像在等什麼。
送走了幾位大領導,牛大猛也重又折返回來,心裡暗自提了口氣,這才笑盈盈地走向那關鍵性的桌子。
「歐處長,老王,怎麼樣,我們食堂的飯菜還入得了口麼?」
「不錯,不錯。」歐煒見終於等來了該來的人,也是面露他慣常的那種笑意,「雞蛋湯味道尤其不錯,邱科長幫我們多盛了幾碗。」
牛大猛聞言,又衝邱凌囑咐道道:「呵呵,我這邊分身乏術,招待欠周,邱凌你多陪陪歐處長。」
「一定的廠長。」邱凌似笑非笑。
旁邊王廠長跟著說道:「大猛啊,你們廠還真是藏龍臥虎,剛剛邱科長也跟我們談了不少達標的情況,邱科長事必躬親,我們廠可找不到這樣的好幹部。」
「過獎了,王廠長過獎了。」邱凌連連笑道。
牛大猛心裡繃了一下,但還是強笑道:「是是,邱凌做工作,我一向很放心。」
「可是……怎麼從沒聽你提過邱科長的事情?」王廠長說著說著,又露出疑惑的表情,「倒是張逸夫,不僅你總提起,出風頭的事情也老有他。」
「這個……年輕的同志,比較愛拔尖吧。」牛大猛憋著一肚子悶氣,硬著頭皮拍了拍邱凌,違心地讚賞道,「當然,像邱凌這樣默默付出的幹部,才是我們廠發展的根本。」
「牛廠長,多的我不說。」歐煒知道,自己是出手的時候了,悠悠說道,「咱們總不能因為新同志熱愛表現,處處拔尖,就寒了老同志的心吧?」
牛大猛心下一沉,他語文卷面雖然不好,但聽力絕對強於常人,尤其是官場聽力:「歐處長說得是,很多事我還要再安排,怎麼可能冷落老同志?」
「呵呵,還是牛廠長明白。」邱凌就此一笑,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起身道,「貴廠的事情,我也聽過了一些,提出一些細節上的有爭議的地方,並非為為難牛廠長你,實在是有的年輕同志,聽不進勸,不老實,不遵守紀律。」
「歐處長這話在理!」王廠長也跟著起身附和道,「要我說,業務再突出,也不能犯紀律問題,老苗的事情近在眼前,這都是警戒,年輕的同志還是要多歷練,打磨一下稜角。」
下一個起身的是邱凌,強行自謙道:「兩位領導言過了,也不一定所有年輕同志都不成熟,我看小姚就很不錯,穩重大氣。」
王廠長聞言大笑道:「嗨!你這不廢話麼,不成熟的同志歐處長也不會調過來麼!」
隨後,邱凌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牛大猛的肩膀,就此率這三人離去,留下了四張空空的餐盤。
牛大猛站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他不知道邱凌什麼時候上的這條船,也不知道邱凌醞釀了多久,他只知道他現在面臨自己從業25年來最重要的一次抉擇。
在他的悔過書裡不由得又添上了一條——不該那麼完全不考慮邱凌的情緒。
寧惹君子,不犯小人!
狗急跳牆的邱凌,孤注一擲地壓上了全廠一起陪葬。
當然,也有苟且之法,但那更不堪。
歐煒的意思很明顯了——撤張逸夫,提邱凌,他就既往不咎。
辛苦都是張逸夫出的,功勞卻由邱凌來拿。
壓力都是張逸夫擔的,榮譽卻讓邱凌來領。
過河拆橋也就罷了,可張逸夫人還在橋上,只差最後一步就走完了,你卻讓我把他推下去,換個人來走這最後一步。
當然,這只是良知上的問題,良知不能當飯吃,良知也混不到官帽,即便是古代最推崇良知,通過舉孝廉入仕,品德好的人當官的的時代,那所謂的孝廉與拼的,大多也都是買出來的。
牛大猛時而仰望天花板,時而俯視那空空如也的飯盤。
誰該犧牲誰,誰又該為誰冒險,誰要更上一層樓,誰又唯有退一步海闊天空。
張逸夫已經做出了他的抉擇,下面輪到牛大猛自己了。
…………
下午一時三十分,冀北電廠第一會議室,全員就位,開始進行經驗匯報會。牛小壯匯報用的文稿也分發到了各位領導手上。牛大猛簡短的開場詞過後,由達標組副組長牛小壯進行匯報。牛小壯身為一個直腸子,並未因之前的事情受到太多的影響,因為替張逸夫不平,此時反而有股慷慨激昂的情緒,朗讀一般的匯報給會議添彩不少,深入技術細節,用了四十多分鐘的功夫,完成了這個概念化的報告。
掌聲過後,穆志恆不禁問道:「我沒記錯的話,這位小牛同志,也是全國大賽冠軍組的成員吧?」
牛大猛不方便說,副廠長老徐連忙陪笑道:「是了,部裡已經向總工會推薦了全國勞模。」
「不錯不錯,年紀輕輕,很有幹勁兒啊。」穆志恆隨口讚揚一番過後,看了看掛鐘道,「會議也進行了一小時了,咱們稍微休息休息,消化消化,10分鐘後再展開交流討論。」
眾人聞言紛紛放下手上的材料與筆記,該上廁所的上廁所,該活動的活動。
後面的交流過程無疑是很重要的一環,冀北能否對答如流才真正彰顯出水平,要是領導隨便展開兩三個問題點就啞口了,怕是那些經驗也都可以扔了。
原計劃,是張逸夫率領工作組的幾個人應對這個場面,可就在這休息的幾分鐘內,歐煒船上的王廠長又是湊到老牛身旁,低聲道:「大猛,年輕同志剛剛也出過風頭了,後面是不是得給老同志一些表現的機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