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八點三十分,在電力部院內大禮堂中,全國電力系統安全生產總結會,準時召開。
雖不比人民大會堂那麼誇張的陣仗,但就全國而言,如此規模的全系統大會,恐怕也只有兩三個行業才能做到。
此番參會的400餘人佔滿了整個禮堂,包括電力部領導,各相關司局的領導,六大電管局、各省電力局領導,以及主要大電廠的領導及生產骨幹。其中部裡幹部二三十人,各大電管局、電力局一百餘人,其餘位置坐著的都是有著相當規模的大電廠的代表。
冀北電廠,作為一個電廠能分到三個參會名額,已實屬大幸,想是牛大猛與上面關係不錯,又一腔熱血拼達標,華北局才慷慨撥下的。其餘諸多的其他電廠,多數隸屬於各省市局管理,因此參會名額有限。
由於張逸夫做得實在太偏僻,根本看不清主席台,連一睹大哥芳容的機會也沒有,不過通過聽會議主持的介紹,他還是基本搞明白了主席台的座次。一二三把手在中央,外圍是四五位副部長,由於這年頭體制還稱之為「部」,因此暫無總工一職,搞技術的人也只能是副部長、副廳長一類的頭銜。
張逸夫老遠聽著,基本什麼都沒記住,只知道老大名為張正誠,遠遠望過去什麼都看不清,只知道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此人無論姓名、背景、相貌,張逸夫都是聞所未聞的,就連搜索腦海中的組織幹部資料,都找不到這號人。
但大領導話一出口,嚴峻形勢一談,卻是熟悉的味道,昏昏欲睡的感覺。
要說電力部,也是命運多舛了。
建國之初,成立電力工業部,50年代末,與水利部合併變成水利電力部,隨後又分家成電力部和水利部,80年代初再次合併為水利電力部,80年代末,又拆分成能源部和水利部,90年代初,又重組為電力工業部,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後續又幾經折騰,終於改組為企業,由電力部變成國家電力公司,進而拆分為國家電網公司和南方電網公司,外加幾大發電集團。張逸夫前世所在電廠就隸屬於發電集團之一。
表面上看著是群雄割據,該有競爭打破壟斷才是,而其實電力部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存在著,其本質沒有絲毫變化。為什麼?因為總公司董事長依然是部級幹部,依然要走仕途,而非為一個企業貢獻一生;為什麼?因為國情與政治要求擺在這裡,供電輸電這種事不可能交給民營來做。為什麼?因為這塊蛋糕依然是大家的,誰也無權去搶,更別提電價競爭。
而作為一名基層普通的電力人,在工作流程和晉陞途徑上基本沒什麼變化,唯一變的,恐怕就是工資獎金了。
拿1990年來說,張逸夫一個月工資不到兩百塊,這還是本科生,而到外面飯店隨便拉一個廚子,搞不好都有四五百,做買賣的就更別提了。而幾十年後改組為企業後,自負盈虧,一方面為國家貢獻稅收,一方面悶頭髮獎金,局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原來苦兮兮吃工資的電力人成為了壟斷企業的一份子,薪金水漲船高,漸漸成為了全社會所詬病、所眼紅的群體。
其實大可不必,拿多少錢,受多大罪,大多數電力人的工作壓力是極大的,而且要飽受職業病的侵襲,平均收入確實會高於社會常態,但這也是暫時的,就像現在廚子的工資頂三個大學生張逸夫一樣,山不轉水轉,幾十年後指不定又是什麼樣子。
誠然,在這個偌大的系統中,確實存在著少幹活多拿錢的傢伙,要麼吃香喝辣啥都占,要麼關起門來發大財,這是不可避免的,哪個行業都有這種人,不必揪死電力不放。
聽著此時部長的講話,張逸夫感受到了一種時代的沉厚感,一股歷史的塵土氣,現在大家都是體制內的幹部,算是機關人員,拿著微薄的薪水,和和氣氣,社會也包容這個行業,沒有太多諷刺。
要珍惜啊,幾十年後,就會跳出來無數有識之士,想要將這個系統拆得四分五裂。
90年代初,發電、輸電、供電一體化管理,生產效率相對來說是比較高的,同時領導們高瞻遠矚地提出全國聯網的規劃格局,已經有一個跨大區的聯絡線工程投產,整個系統處於發展期,整合期。而20年後,又有人吵著要拆開,要像老美一樣,各省市自治,放權放人放錢。
張逸夫認為,很多事情都與國情、體制有關。老美各州自治,那是一個很特殊的情況,而咱們中國是中央集權,同樣是很特殊的情況,雙方各有利弊,你非什麼都跟老美學,不一定對。
相反,他十分喜歡全國統一的電網,在一個調度室將全國的情況一覽而盡,那是一種獨特的美感與規律感,我們可以讓風電滿功率運行,將內.蒙的風電供給華北;我們可以讓三.峽的水電多發一些,從而節省一些寶貴的煤炭資源;我們更可以不斷地優化調度運行,形成一幅全國資源配置的大格局,讓每一度電的成本更低,讓每一筆錢的效率更高。
張逸夫認為這是老美夢寐以求的事情,但他們的國體政體已經完全確定,再沒我們這麼好的條件做這件事了。
當然,也許是張逸夫的視野還不夠開闊,作為行內人,才抱有如此天真的遐想,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沒人去管你的效率與成本,更多人只看到你吃香喝辣,沒看見你多年來的豐功偉業,那麼你做什麼,說什麼,就都沒用了。
……
「醒醒吧,散會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醒了張逸夫,他迷迷糊糊地看見人流從眼前的通道湧出,一個穿著工整白襯衫的長髮女孩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哎呦……你也來了……」張逸夫連忙晃了晃頭,起身笑道,「睡過頭了。」
周圍走過的幹部都不禁掩面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