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金融會議在益都商業大廈六層大會議室召開,厚重的羊絨窗簾拉上,窗外的美景全部遮擋。房間內暖色燈光亮起,給人舒適幽深的感覺。會議室佈局類似21世紀美帝的國會山,成排的沙發椅成圓形配置,中間有通道,一共5排,逐級增高。大會議室總共能容納300餘人,發言台在中央最低的位置。
每個座椅旁邊都有一個小木台,放置清潔飲水。其實,在這個小木台內暗藏著一個傳聲話筒,這又是通訊實驗室的最新成果。他們已經成功的研製出石英振蕩器,通過水晶的壓電效應,將發言台的電磁信號還原為聲音。其實大會議室是一個封閉空間,有利於聲音在空氣中的傳播,一般各個位置都聽的比較清楚。這是為一些年老耳聾者準備的,聽不清楚的可以自己開啟聽筒開關。
首先發言的是新任益都對外商務總會的大掌櫃何璁,這是一個沉穩精明的中年人。他的發言主要針對的是老營請進來、走出去的商業經營戰略。目前益都運河北岸的商業區已經基本建成,碼頭、貨棧、門店、道路、上下水設施、運輸車輛等等配套齊全,還建立了旅社、茶館、酒坊、戲院等等休閒娛樂場所。這是全天下最大的貿易中心,年貨物吞吐量超過200萬噸,可同時容納30萬以上的商業從業人員常駐。其規模已經遠遠超過了宋國的杭州、臨安。
目前招商情況良好,來自宋國、金國、蒙古回鶻、吐蕃、西夏的商人紛至沓來,甚至遠在河中地區的粟特商人、波斯、哈剌契丹、恆河地區、大食和吐火羅商人都來到這裡,尋求商業發展,益都的商業繁榮指日可待。
益都對外總商會還租用南宋的大海船,從登州出海,與高麗、遼東、中原和南宋開展貿易。就在上個月,何璁大掌櫃親率大船隊出海,與遼東的蒙古統治者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貿易。益都用20萬石糧食和大批鐵器,換來了遼東的皮貨、人參、藥材,更重要的是,這次貿易為益都帶來了1200匹良馬,和2000頭牛。
正是這次貿易,使益都的公共客運得以實現。目前益都公共馬車行已經成立,200輛4輪重型馬車改裝的客車已經投入運營,每車可載客12人,行李箱可以帶400斤物品。這次會議的參加者,大部分都是乘公共馬車而來,最遠的仁河鋼鐵廠陳松等人來到商業大廈也沒有用一天時間。
在益都對外總商會成立的這半年裡,展示了益都的力量,獲得了益都和登州緊缺的物資,何璁絕對稱職。
在隨後的兩天裡,益都先後決定了幾件大事。首先是益都中央銀行的建立,發行益都金票,最大面值100元,最小面值1角。任命劉真槐為中央銀行大掌櫃,大會全體同意。
成立保險公司,為遠程大宗貨物提供保險業務。成立期貨交易所,債券交易所,進一步吸引投資,形成強大的金融市場。最重要的決定,就是將益都所有工礦企業改制,成立股份有限公司,進而成了股票交易所。這些決定,都得到了大會全體通過。
到目前為止,益都的農民都分到了田地,基本按每戶60畝的水平分配。但是益都的工業產業工人,還基本是公有制,一切吃穿用度,住房,婚喪娶嫁全部是由企業負責,或者說老營負責。沒有工資概念,除了過年過節有些補貼,就是死傷事故的撫恤了。從楊妙真、巴根台,一直到礦工都是一樣,但是相對於益都農民,這是極不公平的,已經在工人中產生了極大的怨言。
現在,益都的工商企業已經進入了良性循環,該是到了還利於民的時候了。對於企業改制,給每一位企業從業人員配股,按利分紅,這是必須要走的一步了。但是恰恰是這件好事,引發了後來益都內部的分裂。
對於將企業股權分給大眾,這個事情大家的意見是一致的,但是如何分配就成為了爭議的焦點。以李術、陳松、辛成、赫裡買、舒穆魯迪烈、棘七為代表的保守派人物,認為益都人人平等的原則絕不能變,既然益都的農田是平均分配,那麼益都的工商產業也應該平均分配。
但是以孫河、陳四強、劉真槐、何璁、徐老灰為代表的激進派人物認為,在企業建立和發展的過程中,貢獻有大小,如果貢獻大的人和貢獻小的人在利益分配上一致,這本身就是不公平。難道讓瞎字不識的礦工,和撫國將軍王公股權一樣麼?和楊四娘子一樣麼?如果是這樣,將來誰還會拚命學習,拚命創新鑽研,拚命工作?難道企業要變成懶漢和庸人的安樂窩麼?
雙方從開始的平和討論,言辭越來越尖刻,終於爆發了激烈的爭論,甚至到了父子兄弟拍桌子對罵的地步。原定3天的會議,因為企業配股問題,遲遲不能結束。
楊妙真沒有這方面的歷史經驗,始終無法做出決斷。巴根台卻深知,社會財富分配問題在現在看來是小事,但是卻是人類歷史上最無解的問題。在他那個時空,這個問題甚至引發了全球百年的軍事政治對抗,到21世紀也沒有最終結論。
如果按平均分配原則,社會會變成死水一潭,企業會逐步喪失活力,官僚主義橫行。這些掌握公共權力的人,會急速的**下去,這個問題基本是無解的。
但是如果按照自由競爭的原則分配社會財富,就會造成惡性競爭。貧者日貧,富者日富,社會嚴重不公,引發內部的動盪,最終社會瓦解。
巴根台不是審時度勢的政治家,他缺乏協調各方利益的政治智慧,又沒有現成的歷史經驗可循,他也陷入了迷茫之中,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初現曙光的理想之城,將要走向何方,這不是機械實驗室,電力實驗室,出了問題可以調整,可以改正。這是數十百萬人的前途大事,稍有不慎就會把欣欣向榮的益都帶進死胡同,他怎麼敢輕易下決斷。
「棟樑,他們這樣吵來吵去不是辦法,投票表決吧。」下午休會之後,楊妙真和巴根台兩個益都巨頭私下密談。
巴根台說道:「難道多數人的意見就是對的?萬一我們做錯了,
,可就把益都帶上了一條不歸路,不僅害了楊安大哥,還會害了數十萬益都百姓啊。而且一旦表決,那些原本猶豫不決的人,就只能選邊站隊。原本團結一致的益都,就會出現黨派紛爭,麻煩無窮啊。」
楊妙真無力的向沙發後面靠,全身都陷了進去,她說道:「可是已經5天了,什麼結果也沒有,我看再過5天,他們還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總要有個結果,否則,我們如何向益都百姓交代。」
巴根台暗歎,別說5天,就是50年,都未必有結果啊。如果就是這些人,還好辦,憑借他和楊妙真的巨大威望,如果他們站在哪一邊,另一邊也只能服從。可是他們每一派的背後都站著數十萬和他們想法相同的人啊,你能壓服這麼多人麼?
可是這僵持的局面,總要打破。他沉思良久,說道:「股權問題如果實在不能解決,不如先放一放。時間也許會證明哪種辦法正確,我們先採用個折中的辦法。」
楊妙真苦笑著說道:「他們現在都水火不容了,還能怎麼折中?」
巴根台說道:「四姐,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先不解決配股問題,先解決工資問題。我們就按我們農民收入水平,先給工人按月發工資,工資都是一樣。有突出貢獻的,企業另發獎金。但是以前企業管的吃穿用度,住房,吃水通訊啥的,就一律不管了。除了醫療和公共交通免費,其他一律自費。這樣,我們就解決了工農業不平等的問題,其他的再慢慢來吧。不管怎麼樣,強行通過配股決議,對益都都不是好事。」
楊妙真說道:「現在也只能如此了。頭疼死了,這些人啊,剛來的時候就是一群一群的乞丐,除了吃苦耐勞什麼都不懂。你教給他們認字識數,還有那麼多本事,怎麼現在就想法這麼多了呢。現在整天就應付他們的爭端了,正經事兒倒來不及做。」
巴根台說道:「人啊,讀書了,明事理了,自然就有了主見,這是好事兒,咱們益都要興旺發達,還是要靠這些讀書明理的人。咱們的問題啊,是缺乏有效的管理機構,可不把你累死麼。」
楊妙真說道:「啥管理機構?就是官府唄。你的意思,咱們也該把官府搞起來?」
巴根台說道:「怎麼不該?咱們益都現在人口已經接近50萬,金朝一個大府不過如此。咱們的經濟總量,比金朝幾個路的總和還要多。這麼多人,這麼多事兒,這麼多企業耕地,這麼多物資錢糧,就全靠你一個人,不累才怪。」
楊妙真說道:「說是累我,實際上是累你啊,我是實在不忍你拚死拚活了,自從我認識你以來,就沒見你笑過。就按你說的辦吧,咱們益都就把自己的官府搞起來。」
巴根台吃了一驚,自己真的沒有笑過嗎?是啊,自從烏爾罕去世以後,他離開了他無比熱愛的草原,他的生活中沒有了快樂。即使他正在把一片荒蠻的山區變成現代都市,他的夢想正一步一步接近現實,他的內心也沒有真正的喜悅,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楊妙真看著巴根台低頭不語,憂慮的說道:「棟樑,我真的從來沒見你笑過,真不知道什麼能使你高興一點。我好像從沒看見你睡過覺,從沒看見你休息過。你吃的從來就是乾糧就清水,穿的從來就是破衣爛衫。如果我不給你換,夏天再熱你也穿著那件破棉襖。那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你就睡在露天,不管颳風下雨。
現在我們條件好了,你還是和大家睡在工棚車間,很多時候勘察地形、深山採礦還是要露天。蚊蟲叮咬,風吹雨淋,嚴寒酷暑,狼還有個窩吶,你比狼還能扛饑寒啊。我長這麼大,從來就沒有見過你這麼硬骨頭的漢子。」
巴根台說道:「和我從小就吃過的苦相比,這真不算什麼。現在我有吃的不用挨餓,有住的地方安身,還有衣裳穿,我還要什麼呢?四姐,我再也找不到比益都更好的地方了。」
楊妙真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巴根台真的不需要別的了嗎?他真的不會思念珠嵐阿媽,他的兄弟蘇勒哈爾,他的那日松安達,他的兀良哈台,他同生共死的戰友們嗎?不思念待他如慈父一般的大汗、木華黎嗎?他的駿馬強弓,他的飛鷹猛犬麼?天高地闊的草原啊,那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