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十一年(1216年春)山東益都
1216年的黃河以北地區是人類歷史上最悲慘的時代。這片廣闊的土地曾經是人類最富庶的地區之一,這裡山川雄壯,土地肥沃,養育了東夷化一直到孔子的燦爛明。但是自從金章宗末年以來,這裡已經被**的政治搞的破敗不堪,1211年的蒙金戰爭以後,這裡又遭到了兵亂的無數次洗劫。
蒙軍南下洗劫這裡,金軍洗劫這裡,南宋也在這裡瘋狂活動。民間武裝結寨自保,沒有活路的人民四出搶掠糧食和物資。盜賊蜂起,擁眾數百、數萬、甚至數十萬的武裝團伙多如牛毛,有的自稱紅襖軍,有的自稱花帽軍,有的自稱鐵瓦軍,有的自稱敢戰軍,有的自稱黃鶴袖軍。
無數的武裝團伙像蝗蟲一樣縱橫在這片土地上,吃光搶光一切。沒有一個村落能夠倖免,沒有一戶人家不被洗劫。沒有人能安心耕種,大片的土地荒蕪,結果就是可怕的饑荒,餓殍遍野。
人們吃光了糧食種子,吃光了任何能捕殺的動物,又吃光了樹葉和樹皮、草根。實在沒有吃的了,就人相食,任何一個人都要提防自己成為別人嘴裡的食物。強壯者時刻在伺機捕殺弱小為食,但是強壯者也早晚成為別人口裡的食物,只有那些野獸一樣的人才有可能生存的長久一點。
那些武裝的盜匪團伙之間,蒙、金和宋的軍隊之間,大戰之後從來不打掃戰場,因為饑民很快就會把戰場打掃乾淨,吃光所有戰死者的屍體。饑荒的另一個結果就是瘟疫,大批的人口死於瘟疫,整個村落或者是整個武裝團伙死的一個不剩的情況屢見不鮮。1216年的北中國就是人間的地獄!
巴根台離開了蒙古大軍,茫茫人世他能去哪裡呢?草原已經沒有了他的安身之地,金國遍地是他的仇敵,札八兒的情報機關也會隨時盯著他。
他決定穿過北中國的人間地獄,去江南的宋國!那裡沒有戰爭,人民能安居樂業,更重要的是在那裡沒有一個人認識他。既然夢想那麼遙遠,那麼就找一個不用殺人就能夠安安生生的過日子的地方吧,安安靜靜的思念他美麗的烏爾罕也是一生。
巴根台走出大草原,沿著蒙古大軍征服的道路一路南下。在冀北的山區裡,他換上了漢人衣裝,反正他能說流利的漢語,誰也不知道這個面色陰沉、體型瘦勁的刀疤臉少年是個蒙古人。
越向南走就越接近那個人間地獄,為了躲避成群結隊的盜匪和亂兵,他只能晝伏夜出,一路南行。多年的敵後作戰,他的足跡幾乎遍及黃河以北人煙稠密的地區,只有山東東路去的少。所以,從山東東路南下淮泗,南渡長江,是最安全的一條道路。
雖然他有非同常人的忍饑挨餓的堅韌,但找不到一粒糧食也是不行的,他不得不殺了他心愛的戰馬充飢。即使如此,也很快就吃完了,再也找不到一點能吃的東西了,饑民把能嚼的東西早就清理的乾乾淨淨。
一個陰雨連綿的春夜,他在一個廢棄的農田里摸到了幾根紅薯秧,這使他又堅持了幾天。終於在一個雨夜,他走到了山東益都地界,他餓的頭昏眼花,腳步虛浮。堂堂的前特種部隊指揮官,成吉思汗親封的草原百戶貴人,居然到了餓死的邊緣。
正當他在死亡邊緣掙扎的時候,他居然看到了燈光!他的眼睛像狼一樣,夜晚也能看很遠,他沿著燈光的方向跌跌撞撞的向前走。走了一個時辰,他看到了一座山腳下的一個荒村野店!
這是個荒野小店,本是個荒廢的驛站,有個小院子,幾間客房,還有個馬廄。簷下掛著一把笊籬,這是大車店的標記,店裡有幾盞燭火。巴根台推門走了進去,昏暗的燈光下,櫃上坐著一個白胖的中年老闆娘,漢人打扮。店裡有幾張破敗的桌椅,還坐著兩桌客人,精瘦的老闆正袖著手和他們聊天。
店裡雖然破敗不堪,燈光昏暗,但有爐火,鍋裡還有熱氣騰騰的食物,比起外面淒風冷雨的世界就像天堂一般。一桌的客人是兩個青年,面目依稀相似,應該是一對兄弟,衣服敝舊,不像是什麼有錢人,正在就著熱湯啃食一張大餅。另一桌坐著一個中年大漢,滿面鬍鬚,狀貌兇惡。和他同行的還有個抱著孩子的美麗少婦,也正在吃飯。
巴根台戴著一頂斗笠,全身被雨水濕透。他蓬頭垢面,衣衫破爛,渾身髒臭,大斗笠下只露出一對閃著寒光的眼睛,臉上有一道大傷疤,使他更像個凶狠的小叫花。
精瘦的老闆冷冷的看著他,說道:「這位爺台識字嗎?」巴根台點點頭。
老闆向櫃上一指,說道:「自己看。」
巴根台看了一眼櫃檯,櫃上掛著塊木牌子,歪七扭八的寫著幾個漢字:本店本小,概不賒欠。巴根台說道:「我只借宿一晚避避雨,明日就走。」
那大車店老闆說:「我這是買賣,不是善堂。花兩錢吃頓飯也能在堂上混一宿。」
北方的大車店,住宿是不要錢的,都是大通鋪,當然,被褥都是用了多少年的,骯髒不堪。甚至連牲口草料都不要錢,但是你必須要在大車店吃飯。
巴根台已經餓的頭昏眼花了,只說了一句:「我沒有錢。」就雙腿一軟摔倒在地。白胖的老闆娘尖聲叫起來:「哪裡來的小叫花子,路倒的貨!晦氣晦氣,當家的快把他拖出去,別讓他死在店裡。」
那抱孩子的少婦客人不瞞的皺了皺眉,把孩子放到大漢手裡,走過來扶起巴根台,說道:「他是餓壞了。這時候怎麼能見死不救,快去盛碗肉湯來,我付錢。」
那大漢客人也走過來,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扶著巴根台說:「小兄弟,你能站起來嗎?坐到我這邊來。」
另一桌青年兄弟也過來幫忙,把巴根台扶到桌子邊坐下。年齡稍長的哥哥從包袱裡取出一塊麵餅,撕下一塊遞到
巴根台手裡,說道:「兄弟,別嫌少,這年月糧食比金子還金貴,我們也不多。」
巴根台強打精神感激的點點頭。這時候大鬍子大漢端來一碗肉湯放到巴根台面前,巴根台就著香噴噴的熱湯吃了一點麵餅,精神一振,說道:「諸位救命之恩,感激不盡。」
大鬍子大漢豪爽的笑起來,說道:「四海之內皆兄弟,誰沒有個難處,再也不要提什麼救命不救命的了。」
另一桌年齡稍小的弟弟說:「這位大哥說的是,再也不要提什麼救命不救命的了,沒事就好。」
少婦說:「這位大兄弟你叫什麼?你是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啊。」
巴根台愣了一下,說道:「我叫王棟樑。從北邊來,要到南朝宋國去,聽說那裡太平,不打仗。」
少婦歎了口氣,說道:「唉……可憐見的,小小年紀就在兵荒馬亂裡亂跑,你家裡人怎麼放心呢。我叫楊妙真,你就叫我四姐吧。這是我大哥,做馬鞍的,鄉下人也沒什麼名字,大家都叫他楊安兒,你就叫他楊大哥吧。」
巴根台說道:「楊大哥,四姐,我家裡沒有什麼人了。我雖然窮困潦倒,可我也是知恩圖報之人,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
他轉過頭,問那青年兄弟:「請教二位大兄台甫?」
年齡稍長的哥哥說道:「我叫完顏斜烈。這是我的族弟完顏彝,小字陳和尚,塞外豐州人。我們也是從北面來,從亂軍裡逃出來的。我們是去河南,投奔南京汴梁的。」
楊安兒大笑著說道:「這亂糟糟的世道,咱們聚到這個荒村野店裡也算是有緣,來來來,我這裡有一壺好酒,咱們一起喝一杯驅驅寒氣如何?」大家齊聲稱好。
大家圍坐過來,楊安兒讓何掌櫃切了5斤牛肉,又讓端上一籠大包子。隨後給每人倒了一碗酒,他高舉酒碗,說道:「來,王兄弟,完顏兄弟,四妹,咱們一起喝了這碗酒暖和暖和身子。」眾人一飲而盡。亂世之中,這個小小的野店頓時生氣勃勃,每個人的心都從別人友善的目光中感到了溫暖。
楊安兒放下酒杯,問完顏斜烈:「完顏兄弟,你從北邊來,說說北邊的事情吧,聽說那裡仗打的邪乎。」
完顏斜烈說道:「唉……朮虎高琪這個笨蛋好糊塗啊,輕易的就放棄了中都堅城,南遷汴梁。現在韃靼兵縱橫河朔難以抵擋了,對抵抗他們的城池,除了工匠一律屠殺,不論老幼婦孺。聽說蒙古軍中出了個叫巴根台的殺人魔王,年紀不大,手段最是毒辣。他坐著氣球飛上天,從天上往下扔炸彈,光在錦州就炸死了幾十萬人啊。」
楊安兒重重的頓了一下酒杯,怒氣沖沖的說:「韃靼人忒也殘酷,像是惡魔下凡一般。金國的皇帝也是個混賬,百姓賣兒賣女,用血汗供養他的軍隊,可是他們見了蒙古人像老鼠見到貓。從開戰到現在,5年了,他們沒有打過一個勝仗。魚肉起百姓來,那可是比豺狼還凶狠。家裡祖祖輩輩的田地,被那些武夫悍卒刮田刮了去,良善人家哪裡還有活路啊。」
完顏兄弟歎息不已。巴根台一言不發,心如刀割,原來他在中原人民口中竟然是這般樣子。懷揣著改變世界的夢想在刀槍林裡奮戰,竟是如此下場。被軍隊趕走,背井離鄉見不到親人,熱愛的女人死去,被所有的人遺棄,被百姓痛恨辱罵,還不能分辨一句。
如果告訴他們他就是巴根台本人,這些人還會救他的命嗎?也許會衝過來生吃了他這個惡魔的肉吧。長生天啊,我都幹了些什麼呀!巴根台萬念俱灰,傷心一陣一陣的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