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個刁蠻的小難纏像受驚的土撥鼠一樣尖叫,巴根台背傷難忍,怒火頓生,反手一掌把小丫頭打倒在地上。然後任她哭鬧嚎叫,邁步走上一個小崗,向狼群眺望。南面和西面塵土飛揚,大群的狼和黃羊絞在一起,狼群像剝筍一樣,一層一層的撲倒外層的黃羊,引起龐大黃羊群一陣陣恐懼的喧囂。
東面的維季姆河還沒有上冰,千米河面,水寒刺骨,渡過去是不可能的。除了向北逃命別無出路,可是到了維季姆山又如何,還不是被趕進巴格峽谷?若不是背上的傷,他真想泅渡維季姆河試試運氣,可是現在……自己設的這個圈套把自己困在了這裡,長生天的安排真是難測。
狼群已經迫近到2里開外,天要黑了,黑暗中的狼更難對付,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兩匹馬奔馳了數十里,即便是不斷換乘,還是疲累不堪,若不是蒙古馬天生的堅韌不拔,早就倒斃了。現在兩匹馬正在啃食地上的草,大黑馬身上還有狼爪的血痕,沒有豆料啊,有點精料補充點馬的體能也好,離巴格峽谷還有百里路程,那裡有大批族人興許還有救,可是腳力能不能堅持到那裡他心裡一點底也沒有。
巴根台解下水袋,手捧著餵了兩匹馬一些水和鹽巴,對牲口只能做這些了。他和這個小姑娘落到狼群的包圍裡,烏爾罕知道了會傷心嗎?想到出發前烏爾罕握著他手關懷熱切的眼神,那溫軟白皙的手啊……他心裡一熱。我一定要活著,死了就再也看不到美麗的烏爾罕了。
不走不行了,不知何時托婭已經停止了哭鬧,坐在地上發呆。對付這種刁蠻小女,巴根台的惡聲惡氣遠比軟語長哄管用,生死關頭,巴根台可沒有閒心哄著孩子玩兒。也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其實只比托婭大一歲。巴根台大步走過去,一聲不吭,像提一隻兔子一樣把托婭提起來,扔到大黑馬背上,把大黑馬的韁繩綁在自己的馬鞍上,然後跳上另一匹馬向北疾馳而去。
兩個倒霉蛋互相厭惡,一聲不吭的向北趕路,不久天就黑了。巴根台仰望星空,找到了北斗七星,現在正是深秋,斗柄是在9點鐘方向。巴根台判明了方位,不敢停留,繼續向北。剛才的一陣疾馳又落下狼群10多里路,他們暫時是安全的,但是巨浪一樣的轟鳴聲,夾雜著野獸的哀嚎吼叫始終在背後和左側,提醒他們危險就在他們周圍。月光如雪,巴根台放慢馬速,讓馬也喘口氣。
實在憋不住的小托婭在後面弱弱的說話了:「我聽說你殺過很多猛獸,你家的羊群和馬群都是你用虎豹的毛皮換來的,部落裡頭幾乎家家都有你打的獵物,你一定有辦法對付這些狼,是麼?我很害怕。」巴根台沒有搭理她。過了一會兒,托婭又說道:「巴根台,其實剛才我說你還不如女人,是故意氣你的。兄長嘎爾迪最疼愛我,可是現在他對你那麼好,總是巴根台巴根台的。我很生氣,你奪走了我的兄長,我的心裡空落落的。」
巴根台怎麼知道小女孩的心思,心中充滿了對草原貴人們的蔑視。就因為她哥哥對我好,就要羞辱我?這算什麼道理?窮人每日為了衣食廝殺奔波,哪裡有閒心琢磨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就因為我為了救命無意傷人,就要把我打成這樣?如果當時我被夾斷了腰,還不是白死了?跟這些諾顏們,把阿禿爾們講公正公平,那是妄想。
托婭接著說:「我跑到馬群裡,就是讓嘎爾迪兄長看看,我一點不比你差。現在我知道了,你是個大好人,我家把你打成這樣,你卻豁出命來救我。要不是你,我現在早就在狼肚子裡了,我都記在心裡了,以後我會大大的賞賜你的,你不要不理我了。」
巴根台依舊默不作聲。他背上的鞭傷疼的不得了,他要這個小丫頭賞賜什麼?他什麼也不需要,只要他們一家不再給他找麻煩就謝天謝地了。女人和女人是多麼的不同,他想,珠嵐額吉,他溫柔勇敢的額格其其木格,歌聲像小鳥一樣的烏爾罕多好啊,如果她們知道自己落到狼群裡,她們一定會豁出命來救他。而面前的這個小女孩,還有她自私自利的家庭,除了他們自己哪裡知道別人的苦難,別人的好意。也許,嘎爾迪是個例外吧。
突然,黑暗的荒原中他聽到了輕微又熟悉的聲音,空氣中透出一絲不詳的氣息。那是再熟悉不過的味道,那是奔騰的狼的腳步,那是狼的喘息,他們突然出現在左近了。他大喝一聲:「小心!狼來了!」打斷了小托婭的絮叨,右手拔出彎刀,左手把鋼弩抄在手中,他無暇上箭,但即使是那精鋼弩弓,也足以打碎狼的腦袋。
他回頭沖嚇得發抖的托婭咆哮:「我們要衝出去,你的馬韁繩綁在我的馬上,夜晚也不會走失,你只要抱緊了馬就好了!」說罷他刀背和弩弓相互猛砸,發出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千百年來,沒有什麼比金屬對狼的傷害更大了,他們本能的繼承了先祖對金屬聲音的恐懼,一時呆住了。
鄂爾都率領部落的人馬來到兩大峽谷已經4天了,他的氈帳搭建在巴格峽谷北面的山頂上,峽谷裡面一覽無餘。所有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也客峽谷已經塞住,巴格峽谷內唯一一處緩坡另一側也已經掘成懸崖,準備塞住巴格峽谷入口的巨木大石也準備好了,只等獵物進來紮緊口袋了。
他沒有想到巴根台一個小小孩子居然有這樣的膽識和勇略,他隱隱感覺到恐懼,這對他對部眾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他說不清。多年的閱歷使他明白,天生雄武的人都是暴力騰格裡降下的禍胎,札木合是什麼樣的英雄人物?可是他帶來的災禍也太可怕了。
正在氈帳裡胡思亂想,嘎爾迪和哈爾巴拉滿頭滿臉的塵土回來了。嘎爾迪一見到鄂爾都就痛哭起來,說:「阿爸,小妹托婭死了!」鄂爾都一下子愣住了,然後跳起來揪住嘎爾迪,咆哮:「什麼?!你說什麼?!」
嘎爾迪和哈爾巴拉把他們這幾天的遭遇向鄂爾都詳細稟報了一番,鄂爾都聽完之後面如死灰,心像刀割一樣疼。他有3個兒子,就只有一個女兒,他的小女兒是草原上的明珠,像天上的白雲一樣美麗。想到他的托婭葬
身狼腹的悲慘,他的一腔悲憤都發洩在巴根台和他的一家人身上。長生天啊,既然要奪走我的托婭,我就讓巴根台這個狼崽的一家為她殉葬。
哈爾巴拉喋喋不休的說道:「全都是那個該死的狼崽子巴根台惹的禍,不是他的餿主意,托婭怎麼會被圍在狼群裡。」嘎爾迪生氣的說:「你的良心讓天上的禿鷹叼走了嗎?如果沒有巴根台我們都要死在狼群裡,你也跑不了。你沒有看到巴根台拼了性命救托婭,連自己都困在狼群裡了嗎?」
哈爾巴拉大聲說:「還不是因為他出的餿主意!我早就說過這樣不行,你們非要聽那個狼崽的,現在怎麼辦?」嘎爾迪說:「那就讓黃羊把我們過冬的牧草吃光,讓我們都餓死嗎?」
不對!呆坐的鄂爾都心中忽然念頭一閃。他大吼一聲:「夠了!不要再爭吵了!我問你們,你們誰親眼看見狼叼走托婭了?」嘎爾迪和哈爾巴拉互相看了一眼,最後還是嘎爾迪說道:「我們看到托婭墮馬,巴根台從狼群裡衝出來把托婭拽到了馬上,然後狼群就圍上來了。塵土漫天飛揚,成千上萬的畜生攪在一起,什麼都看不見了。不過他們肯定是被狼群圍在黃羊群裡了,根本沒有可能衝出來。即使他們暫時跑了,也逃脫不了狼群無休止的追逐,就算他們的馬力好,逃到這裡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被狼群趕進山谷等死。」
鄂爾都一腳把嘎爾迪踢翻在地:「沒有親眼看到的事情你竟敢胡說,你就這麼盼著你妹妹死麼?!她死了你有什麼好?!巴根台就是個狼崽,興許這會兒他們還活著!誰說她死了?!我不是讓你保護好她麼?你怎麼跟我說來?你說你讓她寸步不離你左右,現在她人呢?!她在哪裡?!你想你額吉傷心而死麼?!你想害死我們全家麼?!我們家沒有這樣的守灶幼子,把妹妹丟在狼群裡,自己倒活著回來了,我恨不得打死你這個沒出息的男兒。」
鄂爾都怒火攻心,喪失了理智,拳打腳踢把嘎爾迪打倒在地,嘎爾迪頭破血流,卻一聲不吭。
這時候長子阿斯根正好走進賬來打聽消息,卻見到這麼可怕的一幕,趕緊上前死死抱住父親大喊:「阿爸,現在趕緊派人去找托婭才是正事啊,你就是打死嘎爾迪也換不回小妹的性命啊。」哈爾巴拉也淚流滿面,苦苦勸阻:「百戶阿哈,我們真的是盡力了,嘎爾迪自己也差點被狼圍在裡面,我們真的沒有丟下托婭啊。你就饒了這孩子吧,他才15歲啊,也許現在派人去救托婭還來得及。」
暴怒的鄂爾都終於停止了狂暴的毆打,他指著嘎爾迪喘著粗氣說:「你馬上派人去找托婭,多派人手,無論如何要把托婭給我找回來!如果你妹妹死了,我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