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嬪妃死後,都會送到這裡停靈七日,接受家人的祭拜,天恩寺為其超度亡靈,七日後送去下葬。
燕太妃和明太妃的靈柩,都被停放在這裡,因此素日裡門可羅雀的天恩寺,此刻是人滿為患,前來祭奠的人,車馬彙集成一道道洪流,幾乎將道路都堵塞起來。
只是,有再多的車馬,在看到奚寧邦的馬車到來之後,也都盡力向道路的兩邊靠了過去,為這位尊貴的御史台大人讓出一條道路。
兩旁站立的僕從們,跪在地上低頭等待奚寧邦的馬車過去,那些官員們,匆忙地從馬車中鑽了出來,站立在寒風之中,低頭躬身施禮。
奚寧邦掀開車窗目光從兩邊掃過,本來想偷懶敷衍的官員們看到從車窗中露出的那張冷峻臉龐,不由得急忙將腰彎的更低。
遠處一片素白,被白色覆蓋的天恩寺,隱隱傳來低泣的聲音,哀婉淒切,久久在空中飄蕩。
很快在眾人主動讓路中,奚寧邦的馬車到了天恩寺的門前,天恩寺的人早已經得知消息,主持帶領諸位寺廟中的頭面僧侶,親自從寺廟中迎接出來。
這別人他們可以不去怎麼理睬,也不用出迎,御史台大人,國舅爺親自到此,他們怎麼敢有絲毫的失禮怠慢。
奚寧邦步入寺廟,在門口停頓了片刻,他先向燕太妃的靈堂走了過去。
周圍的官員們紛紛躬身行禮問候,燕家的人眼前一亮,看到奚寧邦率先到燕太妃的靈堂來,急忙迎了上來拜見,將奚寧邦迎了進去。
明家的人臉色略顯陰沉,不甘心地看著奚寧邦先進入燕太妃的靈堂,他們也明白,過一會奚寧邦就會過來,但是看到奚寧邦先去拜祭燕太妃,心中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四皇子宮錦德跪伏在靈堂之上,正在守靈祭拜燕太妃,他低著頭目光死死地盯著燕太妃的靈柩,心事如潮湧一般難以停息。
有人輕輕拉動他的衣袖,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宮錦德抬起頭來,看到奚寧邦的身影邁步進入靈堂。
奚寧邦焚香祭拜已畢,有人請奚寧邦坐下。
宮錦德急忙走了過來躬身施禮:「多謝御史台大人親自到此祭拜,宮錦德在此謝過御史台大人。」
聲音低沉嘶啞,宮錦德雙眼略顯紅腫,臉色沉暗傷痛,他深深向奚寧邦躬身施禮,如今他只是一位被廢黜的皇子,庶民的身份,再沒有昔日皇家的光環,面對當今朝中的重臣,御史台奚寧邦,他不能失禮。
「四爺,節哀順變。」
奚寧邦冷聲說了一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方畢竟曾經是皇子的身份。
「大人請坐。」
宮錦德也沒有心情和奚寧邦多說什麼,周圍眼睛太多,雖然都是燕家的人,但是這些人中,有支持他的也有支持七皇子的。
他和七皇子宮錦清,本是同族的兄弟,他們的母妃都是燕家的女兒,但是因為奪位之爭,二人勢同水火,這次回來祭拜燕太妃,七皇子也沒有和他一同回來。
「不想燕太妃就如此去了,真是令人惋惜,太妃素日身子不好,調理是極為細心的,驟然離去,請四爺莫要太過傷心才是。」
奚寧邦話中有話,這些人個個都是通透的,不用他說太多,點到即止是效果是最好的。
宮錦德陰沉的目光一閃,這位御史台大人話中頗有深意,令他的心不由得翻騰的更加猛烈。
「大人,難得大人親自前來祭拜,請到後堂用茶。」
宮錦德躬身請奚寧邦到後堂用茶,想探聽某些消息。他明白,奚寧邦若是肯提點他幾句,遠比他自己猜測調查有用十倍。
奚寧邦點頭,在宮錦德和燕家幾個頭面人物的陪同下,去了後堂用茶。
「大人,母妃去時我不在此地,詳細情況還請大人賜教。」
最後陪同奚寧邦進入後堂奉茶的,只有宮錦德,其餘的人都找了借口退出,以便宮錦德向奚寧邦問些什麼。
奚寧邦端起茶輕輕地用茶杯的蓋撥動茶杯中的茶葉,他無心喝茶也不想喝茶,到這裡來只是為了提點這位四皇子幾句。
「噗通……」
宮錦德雙膝重重跪了下去,低頭拜道:「御史台大人,請大人賜教,宮錦德在此拜謝。」
屈辱深深從心底升起,昔日皇家尊貴的皇子,該是被所有朝臣跪伏在他們的腳下朝拜磕頭,不想短短時日內,他要先後跪伏在奚家父子的腳下哀求。
「四爺如此大禮,本官可難以承受,請起。」
「大人,如今我只是一介草民,待罪之身,大人自然是受得起的,求大人賜教。」
宮錦德深深再拜。
奚寧邦伸手將宮錦德攙扶起來,歎息道:「四爺,有些話我本不想說,只是這些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素日和四爺有交往,我只是不忍見燕太妃含冤於地下,如此不明不白地去。」
「請大人提點,宮錦德感激不盡。」
宮錦德一揖到地,低聲哀求。
「燕太妃去的那夜,珍太妃去探望過燕太妃,親手為燕太妃熬藥!」
奚寧邦說完起身揚聲:「四爺請節哀,這也是天命所歸,燕太妃一向身子骨就不好,舊疾復發而去,追隨去侍候先帝。四爺星夜趕回來為太妃守孝,也盡了人子孝道,不可過於哀傷,以免對身體有礙。」
「多謝大人。」
宮錦德單膝點地,低頭向奚寧邦再拜。
奚寧邦搖搖頭,轉身走出,他在燕太妃的靈堂停留了片刻。
走出燕太妃的靈堂,他再去了明太妃的靈堂祭拜,安慰了幾句。他深信,他的那幾句足矣,可以令燕家內部爭鬥不止,內耗足以令燕家無力做更多的事情,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再繼續挑撥明家和燕家的關係,讓兩家產生嫌隙,省卻他很多事。
若是別人說這些話,宮錦德,燕家和明家的人未必會信,未必會聽。
都察院御史台,相府大少爺,旦夕國的國舅爺,皇上寵信倚重的大臣,連日下朝之後必定召見的人。
他的話,沒有人會懷疑,也沒有人敢不深思。
「不想明太妃就如此去了,真是多事之秋,燕太妃先走一步,明太妃如今也去了。」
「多謝大人親自前來祭拜,有勞大人。」
明家的當家人,帶著明家的頭面人物陪同奚寧邦,揣摩著奚寧邦話中的意思。
明家家主將奚寧邦讓入後堂用茶,一方面是想探聽消息,另外一方面,也是想和奚寧邦拉關係。
皇上心意不明,奚寧邦被破格提拔重用,右相的位置仍然是奚青璧的,雖然奚青璧去了皇陵,那個位置卻沒有疑義。
奚家人最近的退避和低調,讓明家以為有機可乘,無論如何奚家的權勢和勢力,不容小覷,即便是退讓低調,如果奚家想,仍然可以權傾朝野。
皇上的意思他看不透,執掌鳳印六宮的,乃是這位大人的親妹妹,雖然一直到如今還沒有名分,皇上也說過,百日之內不得提及此事。但是皇上對那位娘娘的獨寵和驕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大人,不想有勞大人親自前來,大人國務繁忙,在百忙之中抽暇前來祭拜,卑職不勝感激涕零。」
「明大人不必客氣,明太妃忽然離去,令本官也是為之扼腕歎息。」
「是,卑職也不想太妃就如此決絕,要追隨先帝於地下,侍奉先帝。此乃是太妃的一片忠心,卑職不勝欽佩之至。只是可憐五爺如今在皇陵為先帝守孝,得知了這個消息不知道該有多麼傷心。」
「就請五爺節哀順變吧,安心在此為太妃守孝才是。」
「是,謹遵大人之命,素日侍候太妃的兩個奴婢,乃是舊日家中的奴婢,她們二人侍候太妃多年,卑職心傷太妃之離去,意欲求得太妃遺留之物,以為留念,此事還請大人多多通融。」
他抬頭偷窺奚寧邦的臉色,奚寧邦的臉色帶著些許不明意味。
「大人,卑職想,那兩個奴婢侍候太妃盡心盡力,年齡也是不小。娘娘仁德寬厚,放了許多奴婢離去尋找歸宿。卑職念太妃恩德,想請大人費心回稟娘娘,那兩個奴婢卑職想領了回去,令犬子認在膝下,日後給她們尋找一個好人家,也可以慰太妃在天之靈。素日太妃是極喜歡那兩個丫頭的,也算是卑職為太妃盡一點心意。」
「她們,也追隨主子殉主而去了!」
奚寧邦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目光向燕太妃的靈堂看了一眼:「燕太妃前腳舊疾復發而去,這明太妃隨後就去了。」
「大人,不想竟然如此,卑職不勝傷痛之至。」
明英不由得掩面悲泣,卻是透過袖口偷窺奚寧邦的臉色和目光。
奚寧邦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不以為然的笑意,目光微微波動卻是沒有說出什麼。
「大人……」
明英跪了下去連連向奚寧邦磕頭,一把拉住奚寧邦的衣角:「大人,懇請大人開恩,回稟娘娘一聲。卑職願意認那兩個忠義的丫頭為孫女,入卑職家族之族譜,為其風光厚葬,也免得如此忠義的女子,就被一具草蓆所包裹,草草掩埋。大人,求大人開恩,卑職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