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進入臘月的北京,寒風依然凜冽。一頂轎子被侍衛環繞著快速在官道上行進,往頤和園方向趕去。
轎內,世鐸斜靠在軟椅內閉眼養神。厚厚的一疊奏折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中,過度用力的雙手顯的有些發白。而他緊皺的眉頭說明他不僅沒有在養神,反正似乎在為做出什麼決定而陷入苦思當中。
不,當他決定去頤和園見慈禧太后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做出了決定。而他此時在苦思的是應當如何去勸進太后。
自甲午一戰皇上回京後,慈禧太后的表現如同真正的放下了手中全部的權利。朝廷政務全部決於皇上之手,雖然皇上還不時的問政於慈禧,可世鐸從皇上施政的方略就能看的出來,慈禧太后對皇上的影響越來越小。如果說,皇上剛剛親政時其施政方略裡還多少帶著慈禧太后的影子,那經過這一年多來的時間,這種影子已經越來越淡。不僅如此,近幾個月裡皇上已經幾乎不再向慈禧太后問政,所有施政方略已經深深的烙下了年青皇帝的印跡。大清朝新的君主已然屹立。
皇上擺脫慈禧太后的影響,其親政對大清朝是好是壞暫且不論,但對親近慈禧太后一黨的朝臣們卻是大大的不妙。最明顯的是權利的喪失,而身為領班軍機大臣的世鐸的感受就更為明顯。
軍機處自成立起就一直總攬朝廷機要,不僅有向皇帝推薦官吏的權力,其權限更是凌駕於內閣和六部之上。各地的奏章由軍機處票簽後呈請皇帝批示。皇帝的諭旨。凡屬機要,都由軍機處草擬。稱為「密諭」,經由軍機處通過兵部送達地方的督撫,稱為「廷寄」,內閣無權過問。軍機處還立有「存記簿」,相當於機要軍機處值房檔案。「凡有旨存記者,皆書於冊而藏之,應密存事件,則密封存記」。軍機處奉命經辦一切重大軍政事務,成為國家的政治中樞。
而做為領班軍機大臣的世鐸那權利就更大了,那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奏折要先經過他才會遞到皇上面前,朝政大小事務他的意見更能左右皇帝的判斷。歷朝歷代都會設有二到三相,以相互制衡。但自從有軍機處開始就只有一相了。
可自從皇上親政後。世鐸就明顯感到手中的權利一天不如一天。先是兵部可直接呈奏,然後參謀部也可直達天聽,軍機處就此丟了軍權。皇上改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為外交部,李鴻章出任外交部長,以他的地位能直達天聽到也沒什麼。可僅僅一個月後李鴻章就被皇上升任總理,總理國家事務。而接任外交部長的唐紹儀又是從皇上的秘書處出來的,人家直接甩了軍機處單獨奏報。而後兩江總督(雖然還是代理的)嚴復,除了日常事務的折子會進軍機處以外。就沒見過有重要一點事情的折子。難道偌大的兩江一年多來就沒有發生過重要點的事情了?當然不是,那折子呢?自然是兩江直接呈報皇上。而皇上現在搬到瀛台後,秘書處也就搬到翔鸞閣。由一個剛從大學堂畢業的學子楊度出任秘書長。皇上的諭旨都改由秘書處擬定發佈,都不交給軍機處存檔。
軍機處的做用越來越小,上有李鴻章為總理,皇上更是有旨意他可以調度軍機處,下面各部也可以直接呈奏皇上,皇上也有獨立處理國家政務的秘書處。現在已經有傳言開始傳出軍機處是養老處了。自有清以來。各部雖說都會設滿漢兩位軍機,但都是滿人為首漢人為輔。現在好了,漢人已經壓過了滿人。而仔細看看皇上身邊的臣工,那可都是清一色的漢人。
雖說漢人有本事的比滿人要多,可朝廷是滿人的朝廷,皇上您也是滿人呀。世鐸心中在吶喊著,可皇上跟本聽不見也不願聽。而皇上這次讓謀逆公然上台演講更是激怒了世鐸,世鐸早就聯繫好朝中老臣,為滿人天下、為大清國,他要勸諫太后訓政。
因為每到年未,皇上都會辦一個皇家新年晚宴。而晚宴前要裝飾一新就人來人住人聲鼎沸,一直住在宮中的兩宮太后嫌太吵就搬到頤和園。兩宮太后常在一起說話,有些想勸進的話世鐸等人也不好說。但是,今天就是很好的機會。因為慈惠太后聽說了皇上讓謀逆公開演說,離開頤和園前往宮中要訓斥皇上,而慈禧太后沒有同行。世鐸一接到慈惠太后單獨出頤和園的消息他就繞路往頤和園趕去。
「胡鬧!」不等世鐸說完慈禧就怒了:「跟反賊有什麼好辯的,他還要不要做這個皇帝了?」
頤和園寧壽宮內慈禧的怒氣不僅嚇倒了前來報告的世鐸,連全部都出去在宮門外的太監宮女們都被嚇到不敢出聲。慈禧那個怒呀,你光緒不想當皇帝那就讓賢。人家都要把你這個皇帝給革命掉,你不去砍了他的頭反而去跟反賊辯論?
寧壽宮內就只有慈禧和世鐸兩人,而世鐸跪在地上一時也不敢說話。良久過後,世鐸見慈禧臉色好些後小心的說道:「雖說此次將謀逆辯的無話可說,但知道此事的官員人人憤慨。對於皇上此舉皆言道皇上有失朝廷威嚴,皇上之舉實為兒戲。」說完,世鐸深深拜下。
「哦?」慈禧若有深意的看了眼世鐸,慢慢坐回椅中:「皇上這麼做是有些亂來了,以哀家看皇上是不是另有深意。皇上這是要幹什麼呢?」
「皇上深意,奴才不知。」世鐸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慈社的神情:「只是,凡是參於辯論的學子均是經過皇上仔細篩選。篩選後的學子都是忠心於皇上,並有志於報效朝廷的。」
「那是好事呀。」慈禧不溫不火的說著話:「皇上乃天下之主,學子們效忠皇上報效朝廷此乃天下大義。並無不妥呀。」
「太后可知最近兩江與東北正在打口水仗。京師大學堂第187章合完畢就等著入營了。甲午之後太后不得已還政於皇上,奴才忍辱負重苦心展佈,終於等來如此大好機會。太后,五日後等第一師調離京城,京城周邊就再無皇上親軍。若此次錯過恐再無機會,奴才代朝中老臣叩請太后訓政。」說罷,世鐸再次跪下,並中懷中掏出眾大臣的折子雙手舉向太后。
聽到世鐸代眾大臣勸諫她訓政還拿出勸諫的折子時。慈禧猛的站了起來,臉色一瞬三變。良久,原本死死盯著世鐸的慈禧突然搖了搖頭,長歎了一聲後緩緩又坐了下來:「禮親王,你可知你說了什麼?駐軍調動本就平常之事,何必牽扯到朝局之上。據哀家所知,這第一師原本是要調往東北,是何故改調江南?」
「那是因為江南僅有一個獨立師而東北多有皇上親軍。故改調第一師至江南演練。奴才兼管兵部,又是軍機領班大臣。雖然手中並無軍權,但此次城防務變動卻再也清楚不過。」這時候的世鐸已經想不了太多了。他來頤和園的時間有些長了。他也不知道慈惠太后什麼時候會回來,所以他顧不得許多:「太后,皇上親政以來,一味倣傚洋人,若干新政早已觸動根本,朝中大臣也是敢怒不敢言。舉國上下對新政早已是怨聲載道。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此次山東義和拳所提之扶清滅洋就是佐證。眼下京城防務空虛,內有朝臣們的期盼,外有榮祿的九門兵衛、豐台大營和西山銳鍵營。只要以匡扶皇上新政弊端為名,兵諫皇上還政於太后。屆時天下大局就在太后掌握之中,皇上有天大的本事也無從施展。還請太后為大清國萬年社稷為念,以訓政撥正朝綱。」說罷,再次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
慈禧還是不緊不慢的翻了翻折子,折子到是如世鐸所說都是她一手提拔的大臣們具名而奏,請太后訓政。慈禧幽幽歎道:「說什麼義和拳扶清滅洋,百姓能懂什麼,不過是不甘心被洋人欺凌罷了。天下大勢不過利益二字。就因為皇上新政觸動百官利益,改科舉斷了士子們通向官場之路。你們呀,說是要讓哀家訓政其實就是想通過哀家的手廢了皇上。你們這是在逼哀家呀。」
世鐸心中大驚,太后一句話就道出了他們心中所想。兵諫皇上還政太后,說起來輕巧。可誰都知道這裡面的凶險,一個不慎就是萬劫不復,這裡面得有多少人頭鮮血。太后口中雖說是大臣們在逼她,但那語氣卻是輕柔,世鐸明白,太后心動了。世鐸哭諫道:「請太后明鑒,臣等決無廢帝之心。舉國上下朝野離心,若太后再不出面則大清恐真要陷入變亂紛爭當中了。請太后以祖宗萬世基業為念。」
「要是你們真沒有廢帝的心思哀家也就放心了,此時皇上是萬萬不能廢的。且不說廢了皇上找誰來當這個皇上,一但廢帝,就給了那些個皇上的心腹大將起兵的口實。就憑你們手中的那些個兵丁又豈是這些虎狼之師的對手。只有皇上立於朝中,這些皇上的重將們才能聽朝廷的旨意。朝局之關鍵就在一個穩字,要以大局為念。你回去告訴他們,還是訓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