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幾天就想來看舅母了,不想這一耽擱就到了今天,還請舅母見諒。」
候氏躺在醬青色的帳子裡,此刻正由著荀氏扶了坐起,一邊侍候的婆子眼疾手快的拿了一個大迎枕墊了上去,荀氏又將候氏身前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這才退了開去,在紫蘇身邊的錦墩上坐了。
紫蘇便看到原本便一臉刻薄相的候氏,臉色越發的青白,一對細長的三角眼看人的目光越發的銳利陰鷙,不任落在誰身上,都讓人渾身不舒服。
而此放,候氏正朝著她看過來,紫蘇迎著候氏溫婉的笑了笑。
「你能來,就是孝順,不枉我養育燕生一場。」候氏喘了口氣,目光掠過紫蘇往她身後看去,似是在找人,稍傾,輕聲道:「燕竹呢?沒跟你一起來?」
「他被舅舅喊去說話了。」紫蘇乖巧的答道:「說是稍候便來向舅母請安!」
候氏點了點頭,微抬了眼角,撩了荀氏一眼。
荀氏接到她遞來的目光,略一頓,便對著屋裡侍候的丫鬟婆子使了個眼色,很快便有婆子帶了屋裡的下人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
「哎,你難得來一趟,偏生我又病了。」候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掙扎著想要再往上坐一點,紫蘇見了,連忙上前,幫著扶了她,「舅母不用難過,往後怕是要常來叨擾呢!到時,舅母可別嫌我煩才是。」
話落,輕輕的笑了起來。
「這話說得!」候氏扯了抹笑挑了紫蘇一眼,道:「燕竹打小在我身邊長大,在我心裡就像我自己的了孩子一樣,你,我也當慧娘一樣看待的!」
「謝謝舅母疼我!」紫蘇甜甜的說道。
候氏聽得她這聲帶點刻意的討好的話,由不得便眼角抽了抽,下一刻,她緩緩的抬眼,目光落在同樣上前幫忙的荀氏身上。
荀氏暗暗的啐了一聲,卻又不得不綻了笑臉,朝紫蘇道:「哎,大家到都齊了,要是杏娘在就好了。」
「怎麼,表姑奶奶還被禁足嗎?」紫蘇故作詫異的看了荀氏。
荀氏點了點頭,沉沉的歎了口氣,輕聲道:「不瞞你說,便是幾天前,你大表哥親自上門去接,陳家都沒放行。」
紫蘇譏誚的挑了挑眉頭。
心道:邱杏娘在陳家作威作福這麼多年,難得現在逮著了機會,陳家當然沒可能這麼早就罷休!只怕,往後的苦日子還多著呢!心裡這般想著,臉上卻是一片愁苦的道:「怎麼就這樣嚴重了,照說那也不是表姑奶奶的錯啊!」
「是啊!」荀氏飛快的接了聲道:「都說了只是誤會,可……」
為難的看了紫蘇不語。
一側的候氏聽著二人間的你一言我一語,目光微抬,看向神色略顯暗沉的紫蘇,想了想後,啞了嗓子道:「說起來,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把她教好,才會有今天的事。」
「娘,這怎麼能怪你呢!」荀氏連忙提了聲音安撫候氏,柔聲道:「你放心,我已經讓夫君過幾日再去一趟,左右不過是多跑兩趟罷了。」
候氏擺了擺手,扯了帕子掩了眼角,哽聲道:「也不知道蘭丫頭怎麼樣了,這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大的小的,一個都不讓人省心。」
眼見得候氏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荀氏連忙使眼色給紫蘇,一邊壓了聲音道:「燕竹媳婦,你快勸勸吧,大夫說了,她這是鬱結於心,切忌哀思過度!」
紫蘇撩了荀氏一眼,唇角含了抹笑,依言上前,小聲勸著候氏。
期間候氏與荀氏對視了數眼,眼見,紫蘇只拿好話來說,卻絲毫不說起,替邱杏娘求情的事,當下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後,候氏將帕子揉了揉眼睛後,抬了紅腫的眼眶看了紫蘇,輕聲道:「紫蘇啊,我不拿你當外人,你也別拿我當外人。有些話,我們便敞開來說,說錯說對,都沒關係,都別放在心上。」
紫蘇心底雖冷笑連連,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只乖巧的附合了候氏道:「舅母您有什麼話有什麼事便吩咐吧,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不推辭。」
候氏吸了口氣,緩緩道:「之前你嫂子跟我說,說你願意替杏娘去陳七公子那求求情,可是真的?」
紫蘇臉上的笑斂了斂!
這候氏和荀氏可真不是一般的黑白顛倒啊!明明是她們千方百計用盡心思,想著把她往那陳季修身邊推,好製造事端。現在,卻睜著眼睛說瞎話,說是她自願的!這要是傳了出去,別人會怎麼看她?
「舅母怕是聽錯了!」紫蘇略提了聲音,一臉失措的看了候氏,「我從沒說過這樣的話的!」
候氏瞪著紫蘇的眸子便緊了緊,稍傾,她撇了頭朝荀氏看去,似是在問,這是怎麼回事!
荀氏心底早將候氏給問候了個遍。
既然今天陶紫蘇上門,那就是說她已經同意了去見陳七公子。這樣大好的機會,你個是死老妖婆又想折騰什麼!做了表子還要掛牌坊,都當這天下的人是傻子不成?!
荀氏心裡恨的癢癢的,嘴裡卻是抱怨不得半分,迫於候氏的淫威,又不得不上前緩解眼前由候氏一手弄出的僵局。
「哦,是這樣的。」荀氏輕聲道:「是媳婦見著杏娘這樣子於心不忍,就去勸了燕竹媳婦幾句,讓她去向陳七公子求個情面!」
候氏聞言,臉上的神色便僵了僵,但少不得卻又要裝出一副慈和的樣子,牽了紫蘇的手,一迭聲的道:「委屈你了,為著我們杏娘。」
「舅母快別這樣說,左右只不過是說幾句話的事,至於成不成還另說呢!」紫蘇輕聲道。
「哎,肯定能成的!」荀氏在一邊連忙道,「想來,你在陳七公子面前這點面子還是有的,只要陳七公子肯替杏娘說句話,以後杏娘在陳家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燕竹媳婦啊,這家裡上至娘和公公,下至蘭丫頭可都是滿心的感激你!」
感激?!
紫蘇撩眼看著一臉得色的荀氏,挑了挑了眉梢,但願真到那日,你們還能對我感激!
「你看轉眼便是中秋節,鋪子裡的事加上家裡的事,我怕是一時走不開。」紫蘇略一沉吟後,對荀氏道:「可是事情拖太久了也不好,就定在十七那天吧!」
「十七?!」荀氏在心裡默默的算了算日子,稍傾道:「也就是說四天後了?」
紫蘇點了點頭。
「那在哪裡見面?什麼時辰?」
「就在風情雅捨吧!」
風情雅捨!
荀氏飛快的抬眼撩了紫蘇一眼,待見到紫蘇神色間的一片坦然,不由便又看向同樣神色錯愕的候氏。
「怎麼了?」紫蘇笑吟吟的看向荀氏,「可是這地點不妥?」
「不……不是。」荀氏搖頭。
紫蘇笑了笑,微微的垂了眉眼。
不是才怪!別人可能不知道,可荀氏如何能不知,這風情雅捨可不是一般的酒樓茶肆,它更像是特意為那些才子佳人定做的幽情會面的會所。精緻到奢侈的用具,幽靜到暖昧的佈置,聰明到似是隱形的丫鬟小廝……這一切,她就不相信,荀氏會不知道!
「那,什麼時辰呢?」
紫蘇想了想,輕聲道:「申時吧。」
申時!
候氏與荀氏再次震了震。
但,同樣的兩人都沒有給出疑議,相反兩人表現出的都是齊齊鬆了一口氣的意思。
紫蘇將二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心底少不得便有了一抹複雜的味道。
破綻她給了,可是她們明明看出了破綻,卻還是義無返顧的跳了她挖的坑,那便怨不得她心狠手辣!暗暗歎了口氣的同時,她不由又想起去與邱老爺見面的邱燕竹。不知道,邱老爺會是個什麼意思!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邱老爺看著垂了眉眼坐在椅子裡的邱燕竹,有心寬慰他幾句,不想,才張了嘴,卻覺得滿嘴苦澀。
不見邱老爺往下說,邱燕竹抬頭,目光落在清減了不少的邱老爺臉上,心頭掠過一絲不忍,稍傾輕聲道:「舅舅……」
邱老爺擺了擺手,示意邱燕竹不必多語。
屋子裡瞬間便靜了靜了。
良久……
「這樣也好,許是日子太舒坦了,若是日子艱難點,或許,她們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歪心思!」
邱老爺看了神色僵了僵的邱燕竹,眼裡生起濃濃的憐惜之情,「別覺得對不住舅舅,這都是她們咎由自取。」
邱燕竹點了點頭,稍傾,抬頭看了邱老爺道:「舅舅,我不會不管你的。」
「傻孩子!」邱老爺歎了聲氣,看著邱燕竹略顯蒼白的臉,以及帶著淡淡惶然的眸子,不由便想起多年前,落水被救起的邱燕竹,那時,他也是用著這樣惶然的眸子看著自己。邱老爺扯了扯嘴角,給了邱燕竹一個淡淡的笑,輕聲道:「燕竹,舅舅不怪你,你……也不要怪舅舅好不好?」
「舅舅……」
「從前是舅舅沒有護好你。」邱老爺不去看邱燕竹臉上的痛色,顧自輕聲道:「若是舅舅能強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