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
身後響起三弟略帶嚅嚅的聲音,紫蘇回頭,對站在身後的三弟招了招手,「你也睡不著?」
三弟上前,在紫蘇身邊坐了下來,看了看他二姐,又抬頭看了看滿天的星星,沒出聲,只是點了點頭。
「那陪二姐坐坐吧。」紫蘇將三弟身上的衣服緊了緊,輕聲道:「多穿點,別凍著。」
三弟點了點頭,攏了把衣裳,回頭看了眼屋裡的方向,見陶大娘和四妹睡得很沉,方壓低了聲音在紫蘇耳問道:「二姐,你藏好了麼?」
紫蘇笑了笑,回頭看了眼屋裡,同樣壓低了聲音對三弟道:「藏好了,誰也不知道,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三弟便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
「要不要,二姐告訴你?」紫蘇笑盈盈的看了三弟。
三弟連忙擺手,「不要,二姐你知道就行了。」
紫蘇忍不住便呵呵輕笑出聲,又怕驚醒屋裡的陶大娘和四妹,只笑了幾聲便硬是給忍了下來,瞥眼看著一臉心事重重的三弟,想了想,輕聲道:「怎麼了,還在生氣?」
三弟搖了搖頭,低了頭,悶聲道:「我就是不知道我們娘怎麼想的。」話落,不待紫蘇開口,便抬起頭道:「難道從前二叔怎麼待我們一家的她都忘了嗎?」
「沒有,她自是沒有忘記的。」紫蘇看了三弟道,「她只是……」只是懦弱和習慣做老好人!到了嘴邊的話硬是被紫蘇給嚥了下去,抬眼,見三弟還在直直的看了她,似是在等她的回答,笑了笑道:「她就是抹不下臉,又膽小罷了。」
三弟點了點頭,耷拉了眉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那就是了。」紫蘇摟了三弟,將身上披著的衣服裹了裹,輕聲道:「她不是不疼你和四妹,她只是這樣的人。往後,只要銀錢不上她的手,你把這個家當起來,也就沒事了。」
三弟聞言點頭道:「我知道了。」
紫蘇笑了笑,正想讓三弟起來,回屋睡覺去。不想,三弟才是抬頭看了她,猶疑的道:「娘,明天能借到糧嗎?」
「你說呢?」紫蘇看了三弟。
三弟懵然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明天就知道了。」紫蘇拉了他起來,「走,睡覺去,什麼事明天再說。」
安置好三弟,紫蘇翻了個身,目光落在背對著她躺在床上的陶大娘身上。單薄瘦弱的身子在月光下越發顯得贏弱。便是睡著了,也還是蜷得像個蝦米一樣!紫蘇曾聽人說,這樣的睡姿是因為心裡缺乏安全感所至!也許,在陶大娘的心裡,她也無時無刻不在害怕和恐慌吧?
雞叫頭遍的時候,紫蘇便懵懵懂懂的睜了眼,不想,才睜眼,便看到陶大娘早已收拾妥當,怔怔的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紫蘇翻身坐起,陶大娘匆促之下,抬頭看過來,「二妹,你醒了?」
「嗯,醒了。」
紫蘇起身,將破的沒多少棉絮的被子往四弟身上搭好,準備去廚房做早飯。
陶大娘連忙跟了出去,紫蘇拿鹽化了些溫水漱了漱嘴,又打了盆冷水洗臉。等她一切做好,抬手解了頭髮時,看到陶大娘欲言又止的看過來。雖明知是怎麼回事,但還是問道:「有事?」
「二妹,我怕借不到糧。」見紫蘇目光攸的一緊,陶大娘連忙道:「我們去問狗蛋家要些糧回來吧,他不是還欠我們家錢嗎?」
還真是柿子撿軟的捏!
「狗蛋昨天說了,錢年底會還給我們的。」紫蘇看了陶大娘,心平氣和的道:「你要是怕借不到,那就趁著天還早,去趟陳家村,找二叔他們借點吧。」
「我……」陶大娘猛的抬頭看了紫蘇,臉上神色慌亂不堪,「他不會同意的。」
「為什麼不同意?」紫蘇好笑的道:「不說,他從你手裡拿走的錢,就是糧也是我們自己家的,我們拿回自己的東西有什麼不可以?」
陶大娘似是在紫蘇臉上尋找著她玩笑的成份,但在看到紫蘇無比認真的表情後,眼裡的希望慢慢的褪卻,續而便換上一種愁苦的悲色。
半響,猶疑的道:「你這次沒帶錢回來?」
紫蘇搖頭。
陶大娘臉上的悲苦便慢慢的成了一種絕望,她用一種複雜而又詭異的目光定定的看著紫蘇,紫蘇不避不讓,由著她看。
良久。
「我現在就去借。」
紫蘇點頭,轉身走到灶前,「我先燒水,想來,我開水燒好,你也該借回米了。」
陶大娘的步子頓了頓。
待陶大娘走出院子,三弟揉了眼自屋裡走出來,輕聲道:「二姐,你起來了。」
「嗯,」紫蘇上前,拿了帕子胡亂的擦了把三弟的臉,將他牽到一側,指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輕聲道:「這裡,二姐藏了一百個銅板,家裡要是有急事的時候,你就拿出來應急。」
三弟看了那個角落一眼,點頭道:「我知道了。」
「乖,洗臉去吧。」紫蘇推了把三弟,又叮囑道:「別忘了拿鹽水漱下嘴。」
「哎。」
待得三弟洗漱好,紫蘇已經燒開了一鍋水,拿了暖壺出來灌滿,眼見陶大娘還沒有回來,紫蘇對三弟道:「你去拿些蘿蔔乾出來,再尋些豆子出來。」
「哎。」
三弟應了聲,便去屋裡翻找,等他將東西拿了出來,紫蘇便將豆子洗了洗放進鍋裡悶,悶得差不多的時候,將那些醃製的蘿蔔乾給放了進去,燒了一鍋蘿蔔豆子。
才起床的四妹聞著那吃了一個冬天的蘿蔔氣息,大大的眼睛委屈的看了紫蘇,「二姐……」
「四妹乖,」紫蘇上前牽了四妹的手,輕聲道:「我們家沒米了,只能吃這個。」
四妹點了點頭,雖說臉上還是難過,但卻沒有再說什麼。
「娘呢?」
「娘借米去了。」紫蘇拿帕子替四妹擦了臉,又倒了杯鹽水讓她漱了嘴,柔聲道:「餓了沒?餓了,我們先吃。」
四妹點了點頭,看了看鍋裡,又搖了搖頭。大大的眼眶一瞬間便紅了。
紫蘇歎了口氣,她也不想讓四妹委屈,可是不給陶大娘下一劑猛藥,只怕以後這樣的蠢事,她還得干!
三姐弟,也沒有等陶大娘。
紫蘇給一人盛了一碗豆子蘿蔔,便圍坐在一起,吃了起來。
才捧起碗,門口便響起一陣悉悉鎖鎖的聲音,紫蘇放了手裡的碗,使了個眼色給三弟,三弟便起身,走了出去。
「娘,回來了。」
四妹放了手裡的碗便一骨溜的跑了出去,「娘,你借到米了嗎?」
灶房外,陶大娘捧了個空空的米桶,神色窘迫的站在那,臉上的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待看到四妹因為看到她空的米桶,秀氣的小臉上瞬間落下的淚時,心便像是被刀劃過一樣,痛得她差點失聲哭了出來。
那些人的話在耳邊響起。
「他嬸,你還來問我們借糧,我們還想問你去借些銀錢呢。」
「可不,聽說你拿了好多的銀錢給陶二郎,他嬸,鄉里鄉親的,你看我們家也怪難的,你也幫我們一把吧。」
「他嬸啊,不是我們不借,可你看,我們自己也是湊緊著吃呢!」
「他嬸,你不是開玩笑的吧!我可是聽說你不但借了銀錢給陶二郎,還把米糧都給了他。」
「……」
陶大娘想到過被拒絕,可是她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的閒話。
她對天發誓,她真的不想那樣做的。可是陶二郎他就是個賴子,她便是不給他,他也會搶去的!
「二妹,娘真的不是有心的。」陶大娘哽了嗓子看向紫蘇,泣聲道:「娘就算是不給,他也會搶的。」
紫蘇冷冷一笑,看了陶大娘道:「他知道你錢藏在哪?他敢搶,你就讓他搶?」
陶大娘被紫蘇的話問得一窒,她抬頭朝三弟和四妹看去,三弟跟四妹齊齊的撇了臉。臉上的不滿顯而易見。
「從前,雖不一定誰都會借糧給我們,可也不會誰都拒絕。你今天走了多少戶人家?有幾戶人家給了你好話?」紫蘇繼續咄咄的逼視著陶大娘,見陶大娘不語,她一步上前,扯了陶大娘進屋,指著桌子上的三大碗蘿蔔豆子,高聲道:「我辛辛苦苦的拼了命的賺錢,不是為了讓我的弟弟妹妹吃這些的,你願意,我不願意,你肯,我不肯。」
「二妹,娘真的錯了。」陶大娘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捂了臉,嗚嗚的哭了起來。「你相信娘,娘再也不會了。」
「我不信你。」紫蘇抬了頭,努力的忍了眼裡的淚,淡漠的道:「我去鎮裡之前,你怎麼答應我的,上次他們來,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你一次次說你知道,你記住,可是你的知道和記住就是將我、三弟,四妹逼上死路。」
陶大娘怔怔的抬了頭,看著神色冷凜的紫蘇,連哭都忘了。心裡從來沒有過的惶恐,這種感覺熟悉而陌生,就像是陶大郎死的那天一樣,好似她便要被拋棄了。
「二妹……」
紫蘇吸了吸鼻子,垂頭看了陶大娘,「以後這家讓三弟來當吧。」
陶大娘連連點頭。
「再有第三次,三弟,四妹我帶了走,你……」紫蘇頓了頓,冷聲道:「你改嫁也好……死也好,我都不會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