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蔥綠,小溪蜿蜒,溪水清澈見底,水草游魚煞是靈動。
陰雪歌無奈的蹲在溪水邊,看著老人匍匐在小溪旁,貪婪的大口飲水。
兩名勁裝男子面無表情肅立一旁,手持強弩左右顧盼。陰雪歌不時向他們眺望一眼,著兩個人給他的感覺無比怪異,總感覺他們並非活物。
三個時辰前,黑松林中,老人一把抓下。
陰雪歌身體四周天地元氣頓時化為枷鎖,將他全身緊緊禁錮,任憑他傾力掙扎,根本無法動彈。
淬體有成,**力量可達一鼎。
開通全部竅穴,不提竅穴元氣之功,單單**力量可達百鼎,稱之為一山。
吞吐日月精華,周天陰陽二氣淬煉元氣肉身,同樣不提竅穴元氣擁有的力量,單純**力量可達百山,稱之為一江。
太陽精華熾熱陽剛,讓**、元氣剛猛強壯;太陰精華陰柔纏綿,讓**、元氣柔韌精粹。太陰太陽二氣淬煉全部竅穴、經絡、五臟六腑和經絡皮肉之後,引天地五行之氣納入五臟六腑,從此平地青雲,所謂騰雲駕霧,就此超脫凡人。
吞月、噬日,騰雲駕霧,煉氣士到了這個境界,單單肉身就有最少一江,最強百江之力。
/而煉氣士**只是輔助,只是承受元氣衝擊的根本。煉氣士最強大的地方,在於元氣的運用,在於竅穴中容納的無窮奧秘。諸般功法各有玄妙,人體小小竅穴中。可以做的文章太多太繁複。
老人已經是騰雲駕霧的強者,單純**之力就以若干『江』的力量計算。
陰雪歌區區十鼎**之力,八鼎元氣之功,在老人面前就好似嬰兒一般。
無形元氣枷鎖將他捆得結結實實,在老人拖拽下,陰雪歌凌空懸浮,一路被拽到了這裡。
距離剛才黑松林,已有數百里。
顯然流血過多的老人熬受不住,在這小溪旁猶豫觀察了許久,這才趴在水邊。大口大口飲水補充消耗。
「剛才河谷中那幾滴血。那幾絲衣料,都是前輩故意留下的?」
一路上,陰雪歌越想越不對勁。老人已經能夠騰空飛行,如果他是孤身一人。重傷之餘在地上掙扎奔走。留下那些痕跡倒也情有可原。
但是他既然能夠騰空飛行。加上身邊有兩個高深莫測的隨從護衛,在那河谷中,他怎麼都不應該留下那樣的痕跡。如果真有人銜尾追殺。順著那些痕跡,順著河谷向前追蹤,最終是南轅北轍,會距離老人越來越遠。
因為陰雪歌就是遠遠避開血跡指引的方向,有意遠離,反而和老人當頭碰到了一起。
「你,倒也有幾分,見識。」
老人擦擦嘴邊水漬,喘息著咕噥了一句。
正眼都不看陰雪歌一眼,老人有點憂心忡忡的向兩個面無表情,但是偶爾喘氣的中年壯漢望了過去。
兩個勁裝男子手持法器強弩,穩重如山站在一旁。陽光下,他們的皮膚反射出健康的光澤,他們的眼睛沉靜而明亮,他們的氣息雖然粗重,卻綿長有力。
他們胸膛起伏,可以聽到他們胸腔中心臟在有力的跳動。
經過長時間的急速奔走,他們的心臟依舊循著穩定的頻率跳動,絲毫沒有變化。
他們的血流聲……
陰雪歌駭然抬頭,看向了老人。
這兩個手持強弩的中年男子,他們體內只有心跳聲,並無血液流過血管的聲音。
他們的呼吸聲乍一聽去似乎很正常,但是他們肺部並沒有應有的回音。被他們吞入體內的空氣,就好像消失得無影無蹤,被他們的身體一口吞噬了一般。
「小子有點眼力。」
面如銀盆,生得俊朗非凡,顯然年輕時一定是翩翩美男子的老人古怪的笑了。
帶著一絲自嘲之意,老人指了指兩個勁裝男子。
「他們不是人。是老人親手製造的靈肉傀儡。」
咧嘴一笑,老人微微搖了搖頭。
「老夫淪落到如此地步,家破人亡,眾叛親離,真正追隨老夫的,只有他們。」
「老夫曾經一呼萬應,曾經高朋滿座,曾經一聲令下屠城滅族只是小事。」
「想不到今日,只有兩具靈肉傀儡隨身。這天下,人心,居然不如死物。」
手持強弩,穩重如山矗立一旁,敏銳的目光警惕的掃視四周,兩個勁裝男子依舊深深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有巨量天地元氣湧入體內。他們的心臟有力的跳動著。陰雪歌能夠想像,他們的心臟就是一個巨大的熔爐,將天地元氣化為無窮力量輸送全身。
他們體內的血管輸送的不是血液,而是天地元氣轉化的能量,難怪聽不到血流聲。
但是他們體表特徵一如常人,甚至有汗水緩緩滲出,陰雪歌都是看了許久,才發現他們似乎和常人有點異樣。如此手段,如此傀儡,真正可畏可歎。
和這兩個大漢相比,陰家莊園的那些法石傀儡,真正就是一堆死石頭疙瘩。
「前輩如此人物,何苦為難小子?」
陰雪歌只能無奈苦笑,他故作可憐的看著老人,低聲下氣的求饒。
「你有用。」
老人目光閃爍,站起身向四周山林眺望了一通,仔細側耳傾聽。
「小子身份卑微,做人質,怕是追殺前輩之人,根本不會顧及小子生死。」
陰雪歌無奈苦笑。
這老傢伙說自己有用?能有什麼用?做人質麼?簡直可笑。
聞所未聞的靈肉傀儡,位於渭南郡巔峰的可怕實力。能把這樣的老傢伙追殺到如此狼狽的境地,天知道他的對頭是什麼來歷。
他只是渭南陰家一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隨手可滅的人物,誰會顧忌他?
「小子不可妄自菲薄。」
老人笑呵呵的看了陰雪歌一眼,隨手丟了一個小小的藥瓶過來。
「裡面有一顆丸藥,小玩意,不值錢。」
「你也莫怕,拿你做人質,老夫尚未那等下作。」
「留你備用,若是老夫逃出這方山林。需要養傷之處。」
老人笑得很燦爛。雙眸死死的盯著陰雪歌。
「渭南小世家的精英子弟,家中藏一個孤苦老人,總歸不難?」
苦笑,再苦笑。再再苦笑。
除了苦笑。陰雪歌還能說什麼?
他家宅子很大。容納四五十號人總是容易。宅子地下,更有密室收容財物和各種**物件,藏下三五個老人更是輕便。
問題在於……
「收容您。渭南陰家,可有覆滅之災?」
陰雪歌再三苦笑,看著老人。
老人撕開身上衣衫,袒露出十幾處深可及骨,或者傷及內臟的傷口。
用一種紫紅色的透明藥膏塗抹傷口,用銀白色帶著絲絲閃光的繃帶紮緊傷口,老人鬆了一口氣,服下了兩顆丹藥。他似笑非笑的看著陰雪歌,輕輕搖了搖頭。
「現在,你不是應該擔心自己的生死安危麼?」
揉揉鼻子,陰雪歌不知道是第幾次苦笑了出來。
「小子我,只有比較有宗族觀念。渭南陰家,乃小子根本,豈能有失?」
這話說得有點違心,但是陰雪歌說得很是正義盎然,如果陰家諸位太上在場,他們定然會感動涕零。
「宗族觀念?根本?」
老人沉默,他將地上零碎的布料收拾起來,塞進了手指上一枚碧綠色,雕刻了無數法符的指環。
陰雪歌的眼睛驟然一亮,老人手上,絕對是一枚大容量的儲物指環。
他腰間有儲物皮囊,但是這皮囊容量不大,一丈見方的空間,能裝多少東西?
十六年零三個月,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世界的高級儲物法器。
老人仔細的將地上沾染的血跡清理乾淨,從一個大鐵罐內倒出了一種氣味撲鼻,應該是從某種草籐中提煉的藥汁灑在地上。刺鼻的草汁味很快和四周的草木氣息融為一體,空氣中些許血腥味被掩蓋得乾乾淨淨。
「我是,沒有根的人。」
老人起身,向陰雪歌森嚴冷厲的望了一眼。
沉默許久,他突然很爽朗的笑了。不是那種數百歲的老人應有的雍容、華貴的笑,而是那種,年輕氣盛、驕狂不可一世的天才俊彥,青年豪傑的笑。那種意氣風發,鮮衣怒馬,快馬加鞭一日看盡春城花的笑。
張開雙臂,老人朗聲大笑。
「不過,老夫終於想起來了,老夫叫做什麼名字。」
「赤焰天穹宮,火修羅。」
「我是火修羅,娃娃,記住這個名字。」
自稱火修羅的老人放聲大笑,寂靜的山林中突然有大群鳥雀飛起,這是被他笑聲驚動的小雀兒。
遠近茂密叢林中,這種體型不過拇指大小的金鶇雀數量何止百萬?密密麻麻渾身金色、銀色條紋交織的金鶇雀騰空飛起,『卿卿卿卿』漫天亂叫,數里方圓的山林都被黑壓壓的鳥群覆蓋。
「在這裡,在這裡!」
歡喜的叫聲中,幾個身穿勁裝的渭北陰家少年快步闖來。
他們忽視了仰天長笑的火修羅,忽視了手持法器強弩的靈肉傀儡,他們只是盯著陰雪歌。
「陰雪歌,哈哈,總是我們第一個找到了你。」
「我們找你,已經大半個月了,殺了你,大功一件。」
「殺了他,五顆辟穴丹,這份功勞,不能讓給別人。」
總共是四個渭北陰家的少年聚集在一起,手持重刀、長劍、長矛、弩弓,陣法森嚴直衝過來。
相距還有數百步,手持強弓的渭北少年已經一弓六箭,猶如飛蝗向這邊射下。
火修羅搖頭微笑,他右手虛握。六支長箭驟然變向飛到了他手中。
他手指輕彈,合金箭矢帶著刺耳嘯聲激射回去,四名渭北少年慘嚎一聲,箭矢透體而過,瞬間抹殺他們一切生機。
「有你一個,就足夠了。」
火修羅笑看著臉色慘白的陰雪歌。
「藏僧地,只需要一個。若是帶著他們走,留下的痕跡就太多了。」
陰雪歌輕輕的搖了搖頭,他艱難的轉過頭,向著身後數里外。一座山崖望了過去。
山崖青翠。崖頂生了一片老桃花樹。山間溫度本來就暖得比較慢,這些老桃花直到這些日子,才感受到了山外溫煦的春風,滿樹桃花開得好不燦爛。
西斜的日頭照在山崖上。粉色桃花變得艷紅如火。
山風吹過。粉色花瓣披掛著血一樣的殘陽紅光。紛紛揚揚從山崖上飄落。
花瓣飄落如雨,落在山崖下小溪匯聚而成的水潭中悄然無聲,甚至給人一種幽靜、清寧的感覺。
那水潭。就是火修羅大口飲水的小溪匯聚而成。
潭水碧綠,平滑如鏡,點點花瓣落在潭水上,濺起極輕微的漣漪。
水面微微搖晃,水中倒映的人影,也就隨之晃動起來。
一共二十四人,所有人都身穿血色勁裝,腳踏血色皮靴,頭戴血色尖頂帽。他們的面孔被血色平滑面具掩蓋,看不清他們的長相。雙眼處鑲嵌著黑色的晶石磨成的鏡片,血色面具,黑色眼眶,透著一股狂暴肆虐的恐怖氣息。
他們的手掌也被血色的拳甲裹得結結實實,他們渾身上下,除開飄蕩的長髮和眼部鏡片是黑色,其他儘是一片血色。
張狂無忌的血色,凶殘狠戾的血色,粘稠滾動猶如熔岩的血色,沸騰瘋狂猶如毒蛇的血色。
他們腳踏淡淡雲氣,懸浮在桃花樹的梢頭。
於是滿山崖的桃花顏色都被他們奪走,二十四個人身上的血色,卻好像充盈了整個四絕嶺,天地盡成血茫茫一片,空氣都好像變成了粘稠的血漿,讓人窒息無法吸氣。
那一片血色映入眼眶,陰雪歌的心臟就開始劇烈的跳動,他的心跳越來越快,漸漸地眼前開始發黑眩暈。這些人,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追殺火修羅的,就是他們?
這些人從山崖上出現的時候,絲毫沒有掩飾身上氣息的意思。
隔著好幾里遠,陰雪歌就聞到了他們身上刺鼻的血腥味。
不是真正的味道,而是一種感覺。
這些人身上的血腥味如此濃郁,隔著這麼遠,都好似要滲入身體,滲入骨髓,滲進靈魂。那股血腥味讓人窒息,從身體到靈魂,都讓你喘不過氣來。
火修羅收起了笑聲,他轉過身,看著那些人。
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微,很無奈,甚至帶著一絲惆悵和大戲謝幕後的淒涼柔美。
「來得真快。我還以為,把你們甩開了。」
火修羅的聲音很輕,很低,但是那些人都聽清了。
一人聲音很輕柔,很溫和,甚至還帶著幾絲親熱的回應火修羅。
「另外幾組人的確被你甩開了,但是誰讓我們人多呢?」
「洛王,為了殺你,我們出動了一百二十組人,這只是進山追殺的。」
「在山外,三州律府夠實力的人都出動了。您進山後,能夠堅持兩天三夜,已經很不容易。」
火修羅正要開口,陰雪歌已經大吼了起來。
「諸位前輩,我是被這老匹夫強擄的人質,前輩們救命啊!」
火修羅身體微微一動,一道寒光從數里外激射而來,繞著陰雪歌就是一旋。
『嘎吱』聲尖銳難聽,陰雪歌看得真切,寒光中是巴掌大小一片齒輪,邊緣鋒利無比,密佈數百個尖銳利齒的齒輪。齒輪以一種讓他瞠目結舌的轉速高速旋轉,帶起的聲浪將他身邊方圓丈許內所有草木全部震成了粉碎。
齒輪就這麼一圈一圈的繞著他急速飛行,帶起一道疾風,掀起了大片煙塵。
一名血衣人冷笑一聲,語氣無比冷漠。
「洛王,剛剛你殺那四位少年,我們來不及阻止。」
「但是眼下這娃娃,你若敢動,你想要痛快點死,那就不容易了。」
陰雪歌心頭微微一動,聽這些血衣人的語氣,他們似乎有意庇護自己?
甚至不只是自己,就連渭北陰家的那四個少年,他們都有意出手救護,只是來不及救援而已?
火修羅攤開雙手,沉沉歎了一口氣。
「我並無心殺死這娃娃。我抓他,只是想要求一個可能的藏僧地。」
「藏不了的。我們進山時,三州之下,郡城之中所有律府所屬都已出動。」
「洛王,不要浪費大家時間,束手就擒,讓你死得痛快些。」
齒輪一圈圈的繞著陰雪歌飛旋,火修羅看著那些血衣人,他怪笑一聲,突兀的騰空而起,一掌向陰雪歌拍下。
「本來無心殺他,現在……殺!」
恐怖的力道當頭襲來,火修羅掌心一團怪異的赤紅色符文湧出,四周天地元氣瘋狂奔湧,滾滾熱浪襲來,附近山林焦枯、變色,然後大量古木受不得這高溫熏烤,就此燃燒起來。
無數古木燃燒猶如火把,四周儘是火光,和煦的春天山林,突然變成了火海地獄。
飛旋的齒輪帶起一聲怪嘯,化為一道寒光向火修羅心口射去。
陰雪歌身體一翻,雙腿竅穴中陰風元氣瞬間全部噴出,他傾盡全力,化身為風,想要逃開火修羅的掌控。
四周長草焦枯,大火熊熊燃燒。
火修羅猶如火中魔神,帶著絕望的殺意一個閃爍就到了他面前。
右手猶如蒲扇,赤紅的手掌帶起一道火光,沉甸甸拍向陰雪歌心口。
飛速旋轉的齒輪怪嘯著從火修羅心口刺進,從他後心穿出。鋒利的鋸齒帶起大片血肉,更能看到無數碎骨從他身後噴出。
火修羅好似沒感受到任何痛苦,他一心一意的看著陰雪歌,全神貫注的看著他。
殺意,瘋狂卻又寧靜無比的殺意。
那是帶著人生最後一個願望,人生最後一個理想意味的殺意。
在他死前,他只是單純想要殺一個人。
不幸的是,陰雪歌就是他挑選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