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弓,主體微黑,弓弦銀亮。
魔牛角為弓身,大蟒筋纏繞而成。強弓自重十二鈞,這個世界平民健康男子平均有一鈞之力,單純這張弓,就要十二人才能合力抬起。
如今這弓,就在陰九幽手上。
他上下把玩撫弄弓身,沉重長弓猶如柳絮,在他手上蕩起一抹殘影。
撫弄了一陣,陰九幽掏出一張淡黃色靈符往弓身一貼,然後輕喝了一聲咒語。
靈符燃燒起來,一抹幽光從靈符灰燼中擴散開,迅速覆蓋了弓身表面。弓身內就有一道極淡的光芒蕩漾出來,淡紅色的寒光中,隱約可見九條剛健有力的雷霆狀符文。
「哼,下了不少本錢。」
「這張牛角蟒筋雷鳴弓,居然銘刻了九條法紋,比官府烈風弩還要強出許多。」
「弓身牛角核心,是一截三萬年寒潭陰沉檀香木芯。這張弓現在的威力,僅僅是他最強威能的一成不到。只要不斷在陰沉檀香木芯上繪刻新的法文,這張弓的威力還會繼續增強。」
「渭北陰家,這次下了好大的本錢,下了好大的心思。」
陰九幽輕聲感慨,他的正對面,跪坐著陰雪歌。
這裡位於陰家宗學最深處,四周林木森森,萬桿青竹,竹木參天,春陽只能勉強投射進來幾條光線,襯托得這一方小小空間幽深至極。
林木環繞中,是一眼池塘,大概有三五丈見方。池塘四周用青苔斑駁的石塊砌邊,池塘內飄蕩著極多細小浮萍,數十條七彩錦鯉在水中往來遊蕩,偶爾躍出水面。濺起幾點水光。
這些錦鯉都是蠻荒異種,據說都有蛟龍血脈,養在宗學池塘中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其中最大的一條錦鯉頭頂,已經有兩條小小的鹿角生出。如果不是渭南古城中有專門克制山精水怪、幽靈鬼魅的法陣。這條錦鯉若是在野外。不定早已化龍而去。
這池塘就是化龍池,將他修在宗學最深處。就是取一個好兆頭。
挖掘這片池塘的陰家先祖,自然是希望陰家的子弟們在宗學中能潛修苦行,未來化龍飛昇,將陰家帶到一個嶄新的高度。脫離渭水南郡這一方小小的池塘。
只不過很不幸的是,千年來第一個跳出渭南郡的陰家子弟,就是被視為叛徒的,渭北陰家的老祖。
池塘邊有一座涼亭,造型古樸厚重,用黑色檀木板拼成的地板擦拭得纖塵不染。
陰雪歌就跪坐在涼亭中,對面不到三尺遠。隔著一張小方案,就是家主陰九幽。
身材頎長,氣質瀟灑飄逸,眉目中帶著幾分陰氣的陰九幽一直在把玩這張牛角蟒筋雷鳴弓。陰雪歌擊殺了陰風浪。這張有著極大進化潛力的強弓,自然就成了他的戰利品。
陰雪歌一言不發,靜靜的看著陰九幽,看著他手上輕盈舞動的雷鳴弓。
如此一刻鐘後,陰九幽突然將弓放下,然後指了指陰雪歌面前的茶盞。
「喝茶。這是你父親最喜歡的,火蕊紅蓮。」
「這茶,氣質陽剛,蘊藏元氣熾熱難當,和陰家《陰風訣》不合,所以我極不喜歡。」
端起面前橙紅色的茶水,陰雪歌抿了一口。
一如陰九幽所言,火蕊紅蓮產自地窟火眼附近,茶葉陽剛醇厚,蘊藏元氣熾熱異常,一口茶水入腹,就好似在三伏天躺在太陽下喝熱湯,渾身當即汗流浹背。
額頭上一滴滴熱汗流下,順著下巴滴落在光潔的黑檀木地板上。
陰雪歌放下茶盞,看著蓄了一部飄逸美須的陰九幽輕輕一笑。
「我父親喜歡的,我自然是喜歡的。我是他兒子!」
陰九幽沒想到他會從陰雪歌這裡得到這樣的答案,他端著茶盞,怔怔的看了陰雪歌好一陣子,這才慢慢的,好似喝湯藥一般,好容易才將一碗茶水喝了下去。
放下茶盞,用手帕摸了摸額頭上莫須有的汗珠,陰九幽歉然一笑。
對著陰雪歌這個後生晚輩,陰九幽很『歉然』的笑了笑。
「可是我是家主,我不能憑借自己的愛好來做事。」
「我要協調整個家族的利害關係。修煉《陰風訣》的族人,都喜歡喝雲霧雪心,所以我一直喜歡雲霧雪心。哪怕我已經喝了兩百七十八年雲霧雪心,聞到他的味道就想吐,我還是得喝。」
「因為我是家主。我,不能獨立特性。」
將手上潔白的絲帕放在方案上,陰九幽有點惆悵的看著陰雪歌。
「往日裡,你雖然天賦驚人,但是除開修煉天賦,你在其他方面資質平平。」
「待人處事,言談心性,都只是尋常。我陰家,不缺修煉上的天才,反而是天才太多,有時候家族資源都不夠讓這些天才無憂無慮的修煉下去,所以……」
陰雪歌看著陰九幽,很是理解的點了點頭。
「所以,家主想要將我家這一碗火蕊紅蓮,換成雲霧雪心。」
「我就算修煉的天賦再好,陰家也不缺我這麼一個天賦好的子弟。雖然我在七個月前就修煉到了八十九鈞之力,按照我的進度,我現在就應該突破一鼎之力。」
「但是因為我在其他方面表現平平,所以,家族多我一個少我一個,無所謂。」
拎起茶壺,給陰雪歌和自己都滿上了茶水,陰九幽將雷鳴弓放在了陰雪歌手邊。
他的眸子裡一陣光芒閃爍,然後沉沉的歎了一口氣。
「太守答應,如果我能幫他,逼你無法恩襲你父親留下的官職,就助我陰家,拿下綠波灣。」
腦子裡無數信息閃過,陰雪歌想到了綠波灣是什麼地方。
那是距離渭南古城五百里,歸屬渭南郡治理的一處河灣,那裡是渭水十幾條小支流匯聚之地。綠水纏繞,波巒起伏,故名綠波灣。
那附近有十幾座大小山頭,都是成熟富饒的藥山藥田。每年從中出產大量藥草和蘊藏濃烈天地元氣的糧食瓜果。若是單純販賣藥草和糧食瓜果。就能帶來將近兩萬兩黃金的收益。
如果將那些藥草煉製成固元丹、風露丹等丹藥,則這些藥草的價值會飆升二十倍。為陰家帶來每年數十萬兩黃金的純利潤。
數十萬兩黃金,現在陰家每年的總收益只是其中一個零頭,不過區區三五萬兩黃金而已。
當然陰家沒有自家的煉丹師,同時也沒有官方的煉丹許可。只能採摘藥材販賣材料,可是每年兩萬兩黃金的收入,也足以讓陰家的實力增加一倍以上。
「綠波灣,我記得那是,本郡赫伯家的產業。」
撫摸著精巧的茶盞薄如紙的口沿,陰雪歌皺起了眉頭。
赫伯家在渭南郡的實力,僅僅比陰家弱了一籌。但是赫伯家在渭南郡的歷史,卻還在陰家之前一點。綠波灣是赫伯家現在最大的財富來源,他們怎可能放手?
「太守承諾,你恩襲的官職。只是一個添頭。」
「本家和太守合作,剷除赫伯家,綠波灣將由陰家出面打理,每年利潤,太守六成,陰家四成。」
抬起眼來看著陰雪歌,陰九幽曼聲微笑。
「不要覺得四成很少,太守承諾為我們介紹三位煉丹師,給我們辦法丹藥販賣的許可。由此一來,我陰家從綠波灣得到的利潤,就會數十倍的增加。」
陰雪歌明白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苗天傑一次一次的暗算自己,陰家卻始終無動於衷。
他更加明白了,為什麼陰家的所有族人,都會這麼輕鬆被陰九幽說服,除開陰飛飛,沒有一個族人站在自己身邊。
綠波灣的所有出產,三個煉丹師,販賣丹藥的許可證,這一套組合拳,可以將陰家所有人,從潛修的長老到各地的執事們都砸得昏頭轉向,砸得他們俯首順從。
「好大手筆,真正好大手筆。」
陰雪歌只能由衷的感慨,這位太守大人果然是斂財有術。
「你還年輕,好些事情,沒有對你說。」
陰九幽無奈的歎息著。
「赫伯家一支精銳人馬偷偷潛入西疆,妄圖開闢一方新的基業,結果全軍覆沒。」
「這支人馬中,就包括了赫伯家七位呵氣成風的長老,甚至據說,赫伯家一位太上,堪堪要吐氣如雷的老祖,也在無窮無盡蠻獸圍攻下殞命。」
冷冷一笑,陰九幽幸災樂禍的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所以,這是滅掉赫伯家最好的機會。太守府和我陰家聯手,赫伯家何足道哉?」
雙眸中寒光閃爍,陰九幽凝視著陰雪歌,語氣變得無比沉肅。
「家族大計當前,你一個不是很出色的年輕子弟,就算犧牲你,也不算什麼。」
陰雪歌無奈的歎息了一聲,他撫摸著茶盞光滑的表面,緩緩的點了點頭。
「家主說得對,雖然不甘心,我必須承認這是正確的選擇。」
陰家的族人在渭南郡,自然還有族人出任了其他的官職。但是只有陰雪歌還沒拿捏到手的巡街法尉的官銜,才是最好下手的。他父母雙亡,嫡親的祖父、曾祖父也都故去,至於他曾祖父的父親雖然還活著,但是那位老爺子勢必不會為陰雪歌說話。
對於那位老爺子來說,掌心掌背都是肉,他能幫誰呢?
裝聾作啞,這是陰雪歌高祖老爺子最好的、唯一的選擇。
「你也知道,你在族中名望不好。」
陰九幽很不客氣的指著陰雪歌的兩條濃眉。
「濃眉如刀,你曾祖父先是衝穴走火,爆體而亡。」
「你祖父在兩年後,野外歷練,被無名妖獸斬殺。」
「你父親,你父親更是淒慘,居然誤中流箭而死。」
「所以你要明白,之所以你這幾個月如此倒霉,之所以謀奪的是你的恩襲官職,之所以想要逼你將恩襲官職主動交出來,因為你那時候最軟弱可欺。」
如此袒露的、血淋淋的話語,世家的無情。豪族的冷血,門閥的利益至上,在這一刻展露無遺。
世家,豪族。門閥。這都是用利益和血脈聯繫起來的怪物。
很多人生於斯,長於斯。他們依仗這個怪物攫取利益,他們吮吸這個怪物的血肉,同時被這怪物吸取血肉。到了最後,絕大部分的世家、豪族、門閥的子弟。都再也離不開這個怪獸。
陰九幽向陰雪歌解釋這些,不是因為他多喜歡陰雪歌,而是他發現陰雪歌有了更大的價值。
演武場擊潰陰飛熊,這是一樁。
雨夜擊殺三個蟊賊,這是一樁。
結交了法相司馬相,這是一樁。
實力悍然突破一鼎,這是一樁。
膽敢在演武場殺人。這是最後一樁。
這短短幾天陰雪歌表現出的手段、膽氣和敢於殺人的煞氣,這都讓陰九幽無比的欣賞。
陰雪歌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可以犧牲的渺小族人,而是一個值得大力栽培的的精英族人。
尤其聽說律府法相司馬相對陰雪歌賞識有加,甚至為了他的事情親自出面和林驚風交涉後。陰九幽就知道,這個小小的陰雪歌,是必須要大力籠絡的了。
陰雪歌在演武場上殺人,連殺渭北陰家兩大精英,陰九幽都親眼目睹。
有殺人的能力,陰家不缺有實力殺人的族人。
但是敢在眾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悍然對人出手,出死手。
這種勇悍的族人,是任何一個豪族、門閥的財富。這個世界不是說你有了多少金錢就能站在上位,你有多大的拳頭,才決定了你這個家族在整個天下的地位。
如果你這個家族有一個天下第一高手,那麼你這個家族,就是天下第一家族。
事情,其實就是這麼簡單。
欣賞的看著陰雪歌,陰九幽身體微微前傾,向他輕聲詢問。
「以前種種,既往不咎如何?」
「那些在宗學中冒犯你的小輩,老夫會讓他們好生明白友愛兄弟的意義何在。」
陰雪歌沉默了一陣,他輕輕的拍了拍袖子,很無所謂的笑了起來。
「他們,罷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這是實實在在的大實話,當那一悶棍砸在他的後腦勺上後,陰飛熊他們是如何孤立、為難、圍攻他的事情,他真的沒怎麼記在心上,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聽在陰九幽的耳朵裡,這就是識大體、知進退、知道做人的表現。
他欣然看著陰雪歌,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他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塊令牌,輕輕的放在小方案上,慢慢的推到了陰雪歌的面前。
「有了一鼎之力,去武閣領取一應所需吧。」
「先把《陰風訣》記在心中,然後等**淬煉得再強悍一點了,再來修煉。」
「我認為,除開《陰風訣》,你當挑選一門輔修的體術。《鬼王白骨身》就很不錯,骨骼強壯了,骨髓自然強橫,新生骨血就蘊藏更大力量,骨血滋養肉身,肉身也就逐漸強悍了。」
手指輕輕的在令牌上敲了敲,陰九幽若有所指的看著陰雪歌笑了。
「記住,只有這塊令牌,才能讓你同時得到《陰風訣》和《鬼王白骨身》。」
「其他子弟,沒有為家族歷下五大功,是不可能得到第二門功法的。」
「這是,老夫對你的一點點補償,以及一點點的獎勵。」
深深的看了陰九幽一眼,陰雪歌抓過令牌,放進了袖子裡。
然後他抓起雷鳴弓,緩緩直起身體,向陰九幽欠身行了一禮。
陰九幽跪坐在地上,微微低頭向陰雪歌致意,然後他突然補充了一句。
「你曾祖父這一支,留下的那一座藥山,這幾年都有族人打理著。」
「那些靈藥,都還好好的長在藥田里,還沒有收割。」
「倒是一些瓜果、糧食之類,已經收割販賣了。一百畝田地所產,每年得銀一萬六千兩。這三年來,一共是四萬八千兩白銀,我做主讓他們兌成五百兩黃金,你稍後去賬房一併領了。」
陰雪歌微微一怔,自家父親、祖父、曾祖父留下來的那一座山地,除開藥田外,開闢的元氣田合計一百畝。百畝田地所產,每年能得銀一萬六千兩,看來這幾年出產都還不錯。
顯然陰家代管自家祖產的那些族人,他們將田地照料得很是不壞。
這也是應有的道理,那些人怕是已經將那一份祖產當做了他們自家的財富,哪裡有不精心侍候的?
怕是某些人這幾年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了那一百畝元氣田上,這可比自己粗枝大葉的父親、祖父、曾祖父三人還在的時候,那百畝田地每年得到的收益高出了兩三倍去了。
想到某些人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模樣,陰雪歌畢竟是少年心性,他『哈哈』一笑,向陰九幽鞠躬行了一禮。
「還請家主,替我多謝著幾年為我家代管藥山之人。就說,以後有空了,做侄兒的請他們喝酒。」
大笑了幾聲,陰雪歌背起雷鳴弓就朝外走去。
走出了幾步,他突然停下了腳步,也不回頭,低沉有力的在那裡詢問。
「這次春狩大祭,可有什麼章法?」
陰九幽眉頭一挑,他露出了一絲『早就在預料中』的得意笑容,滿意的點了點頭。
「獎賞極高,獎勵極重。」
「渭北陰家,拿出了兩座精心耕耘侍弄了五百年的藥山,作為春狩優勝者的懸賞。」
陰雪歌也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修煉一道,財侶法地,有錢才能進步如飛。
「這兩座渭北藥山,以後就是我這一支的,祖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