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一號樓,把一臉落寞的賈明宇送走之後,洪遠山回到辦公桌前,氣定神閒地繼續批閱件,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直到座機響起,他才擱下筆接聽了起來。
「洪書記,事態有變……」
聽到梁啟茹艱澀的聲音,洪遠山的眉頭微微上揚,輕嗯一聲,繼續不動聲色的聽著,聽到一半,他的臉色終於起了變化,瞇著眼喃喃道:「經偵局的邱克雲……」頓了頓,反問道:「你說他早前就開始調查基石基金會了?」
「沒錯,看來是早有準備,就等著這一刻呢。」梁啟茹惶惶不安道:「洪書記,您看這該如何是好?」
洪遠山沉默片刻,就淡淡道:「他們是正常執行公務,你只管配合好就是了。」說完,就掛了電話,然後靠著椅背,雙手合十放在肚子上,眼中不時有精芒乍現。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洪遠山忽然一笑,自言自語道:「果然是後生可畏吶……」
雖然被反將了一局,洪遠山的臉上卻不見絲毫的懊惱,反而顯得饒有興致,似乎有種棋逢對手的欣悅。
陳明遠的名頭,洪遠山也有所耳聞,還得知連堂堂帝師蕭老都對這年輕人讚譽有加,不過,當初他至多認為大約就是個青年才俊,在雲波詭譎的宦海裡終究稍顯稚嫩,但經過近段日子的觀察,尤其是在此次瑞寧事件中陳明遠在幕後的信手拈來,其老辣程度,讓洪遠山也由衷的心生感慨,此子的確非池中物
不管是梁啟茹、黃世紳等官場對手、還是賈奎、邱克新等世家子弟,和陳明遠的爭鬥中,從來都沒有佔到一絲半點的便宜,真是一點都不委屈,這小子的思維之敏健、手段之靈活,以及反擊之凌厲,就是自己,眼下不也照樣都吃了癟嘛
至於那個邱克雲,洪遠山不認識,但隱約聽說是老邱家的一個旁系子弟,和邱克新是同一輩人,而這次陳明遠為了扳回局面,竟拉來了這麼一匹援軍,著實令洪遠山頗為詫異
要知道,邱克新和陳明遠也是結過仇怨的,結果自然是被陳明遠狠狠教訓そ了一通,而這次,陳明遠竟能化干戈為玉帛,和邱克新連成一線共同對付賈奎,足可見此人的老練世故
相比之下,賈明宇的那個頑劣兒子,根本就不夠看,當初只為了一點意氣之爭,竟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報復陳明遠,實在幼稚莽撞得可笑
話說回來,賈明宇來到東江省後步步為營,但到頭來,終究還是敗在了這忤逆子的身上,敗家能敗到這地步,也是世間少有了。
現在,邱家也殺入了這場局,怕是賈奎真是要在劫難逃了———老邱家三代單傳的獨子,被賈大公子活生生打得不能人道,此仇不共戴天,現在覓得大好良機,老邱家焉能再放過賈奎?
賈奎的死活,洪遠山懶得在意,但如果失去了這枚籌碼,怕是拉攏賈明宇的計劃就得泡湯了……
這時,座機再次響起,洪遠山瞥了眼來電,就接了起來,笑道:「柏年省長,有事?」
「洪書記,我這裡收到了一些檢舉材料,情況有些複雜,不知道你現在方不方便,我想過去和你談談……」陸柏年的口吻有些複雜,洪遠山則閉目揉起了太陽穴,微微苦笑:還真是讓人不省心,這麼快就找上門討價還價了,看來,也只能棄卒保車了
而後的一個多月裡,發生了很多事。
在某個極小的圈子內忽然爆出,燕京赫赫有名的豪門大少、混世魔王賈奎因涉嫌經濟犯罪被公安機關帶走調查,這個消息令所有瞭解賈奎背景的人都大為驚訝,不知道他是得罪了什麼樣的人物,才忽然失勢,遭此厄運。
賈奎是被警方直接從辦公樓裡帶走的,邱克雲抵達的時候,發現賈奎正躲在辦公桌底下瑟瑟發抖,臉色灰敗、頭髮凌亂,猶如一隻喪家犬,看到警察逼近,他更是嚇得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手舞足蹈,跟一個瘋子毫無差別
邱克雲就以為這公子哥又在故技重施,想裝瘋賣傻躲過劫難,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半拉半推的拽下了樓,當著眾多圍觀群眾的面,扔進了警車裡
至於賈奎這次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這就不是普羅大眾所能知道的信息了,反正他這輩子大約都得以這種狀態苟延殘喘。
隨之出現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溫海的一些官員和商賈也相繼落馬伏法,將賈奎精心經營的人脈圈子徹底搗毀,當然,賈明宇不可避免的也受到一些影響,但此次各方面的焦點集中在了賈奎的身上,幕後大量的妥協博弈後,賈明宇有驚無險的平穩落地,不過在派系內的地位由此直線下跌,前途已經頗為黯淡。
賈奎自然不會知道,從他來瑞寧的那一天,就如同撲火地飛蛾,結局已經注定。
總體來說,瑞寧目前發展形式一片大好的局面下,政局也是波瀾不驚,十分平靜。惡劣影響消除之後,全縣的發展就進入了快車道,市裡和省裡也開始在方方面面給予支持,等到了年中旬的時候,影視城項目就有了起色,一些處於觀望狀態的投資商,又再次回來進行試探性地投資,錦溪鄉由此再次成為了一塊欣欣向榮的熱土。
車子行駛在平整寬綽的水泥路上,陳明遠望著四處繁忙的施工地以及一棟棟拔地而起的樓宇,心裡不禁生出了強烈的感觸:這片他奮鬥過、拚搏過,現今深深愛著的土地。
「歷經風雨,才拼出了現今的大好局面,就這麼走了,捨得麼?」一旁的陸偉廷問道。
陳明遠一笑置之,「捨不得也得走,在這裡呆的太久了,對我、對瑞寧,都不是什麼好事,我可不想效仿劉郁離這些人,被人詬病成土皇帝。」
陸偉廷點點頭,大約理解他的意思。
主政瑞寧,陳明遠的成績已經臻至完美了,以仕途發展考慮,再想往上進步
步是不可能了;再則,陳明遠赴任以來,掀起了太多的腥風血雨,雖然他都是贏家,也把瑞寧往好的方向推向,但不可避免會被人定義為不穩定因素,再以陳明遠在瑞寧一言九鼎的權勢,這可不是個好現象,對於上面來講,這就意味著瑞寧縣是鐵板一塊,刀扎不透,水潑不進了,這個時候,就勢必要做出一些調整了。
劉郁離的前車之鑒,歷歷在目啊
所以,與其等著惹來上頭的忌憚,倒不如主動的功成身退,各方面皆大歡喜。
「我已經把地基打紮實了,剩下的活,就留給你和其他人了。」陳明遠語重心長道:「有些細節,我也不多說了,總之,上面有羅凱、胡萬德給你擋風遮雨,下面有朱振濤、謝旭給你保駕護航,你主要的任務就是團結班子,爭取把瑞寧推到一個新高度,盡量減少了一些鬥爭內耗。」
陸偉廷遲疑了一下,道:「那熊路濤呢?」
「他最近的表現還不錯,就留著他吧。」陳明遠輕笑道:「況且你也再找不到這麼合適的傀儡了,把他換了,萬一又來一個狠角色,可不是什麼好事。」
「是這麼個理。」陸偉廷深以為然,想了想,話鋒一轉,道:「對了,按你的意思,基石基金會的那些產業,晴雪和張倚天他們已經順利從銀行手裡吃下來了,價錢很不錯。」
連勝和賈奎相繼被捕,基石基金雖然並沒有被真的查封,但也是強弩之末了,在各地的項目幾乎都被當地政府重新審查,很多項目被迫取消,那些合夥人、投資商也紛紛作鳥獸散,誰都不願再接手這燙手山芋。
基於此,銀行認定基石基金已經不具備償還貸款的能力,很快就啟動了破產追索的程序,按照當時的貸款協議相關條款,清查並收走基石基金會旗下的一切資產,準備拍賣掉這些資產來彌補貸款的損失。
只是在拍賣的時候,卻出了點問題,很多工程項目都乏人問津,尤其是一些地方政府和事業單位主導的工程,竟連個問價的都沒有
廢話,現在賈明宇還是省委副書記呢,除非是得了腦膜炎,否則誰敢去接手這些爛攤子?
況且消息靈通一些的圈內人,還得知省委內部近來不太平,誰敢在這節骨眼上趟這麼深的渾水啊
時間過去將近一個月,銀行愣是把拍賣價格一降再降,依舊是無人問津。
眼看銀行幾乎要跑到大街上吆喝『無良老闆跑路、清倉大甩賣,了,華裕集團和望江集團才『勉為其難,的過來抄底入手,價錢嘛,跟白菜沒什麼區別,而影視城項目也避免了遭受波及,瑞寧和溫海政府樂見其成,這中間,唯一被坑苦的,大約就是那些投機商人,被這麼一通折騰,差點把身家性命都抄沒了
至於東江省接下來的權力更迭,陳明遠已經不怎麼關心了,有賈奎的這個把柄在手,洪遠山實際上已經掌控了東江省的大局,現在的問題,是洪遠山願不願意踢賈明宇這一腳,從目前的跡象來看,賈明宇對洪遠山來說,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否則也不會行『棄車保帥,之策,跟陸柏年達成內部妥協。
不到最後一刻,很難說結局會是什麼,什麼時候賈奎的案子有了定論,正式結案了,那就是塵埃落定的時候,在這期間,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