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來不及鎖車,賈奎就一路衝刺進了解放軍總醫院,跑到搶救室的門口,就看見家族的人幾乎都到了,連姑父岳中原和姑姑賈麗君也在。:
「賈奎,你怎麼現在才來啊,知不知道給你打了多少通電話」
賈麗君迎面上來就是一通責備。
賈奎嚅囁了下嘴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待腦袋漸漸冷卻以後,望著搶救室的提示燈,道:「爺爺他怎麼了?」
沒人回答他,連他的弟弟賈沖也垂了下腦袋,神色凝重,遲疑了下,呢喃道:「爺爺被送來的時候已經休克了,醫生說是心肌梗塞,還下了病危通知…
賈奎瞳孔緊縮,澀聲道:「怎麼會……心絞痛不是才剛好嘛。」
岳中原歎了口氣,上來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輕聲道:「先安一下心,李主任他們都是國際知名的醫學權威,肯定能搶救回來的。」
賈麗君腥紅著眼眶點點頭,在丈夫的攙扶下往長椅走去。
目睹這一幕幕,賈奎的心漸漸墜落了下去,相比老爺子的安危,他剛才戴的綠帽子幾乎是不值一提
老爺子不能有事,絕對不能,在如此關鍵的時期,如果老爺子駕鶴西去,賈家就完了,自己也完了
賈家本來就勢單力薄,賈奎的父親至今還只是建設部的副部長,還不是常務,原本依仗賈老爺子的餘威和人脈,明年換屆的時候,父親應該還能再提一提,但如果老爺子就這麼走了,這些人情就立刻不復存在,同時也意味著賈家會就此衰敗,而父親的仕途也將止步於副部長這一級了,甚至在暗流湧動的這片局勢中,還能不能保住目前的職位,都會成為未知數。
一念至此,賈奎額上的汗液層層冒了出來,心中惶恐到了極點,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家族賦予的,他實在不敢想像老爺子不在了,自己會是什麼景況
就在此刻,砰的一聲,急救室的門大開,走出一位年約半百的大夫,臉上帶著遺憾的表情,微微搖頭。
看到這一表情,所有人的呼吸幾欲停滯,目光癡呆著等著她開口。
李主任取下手套,歎息道:「賈部長,我們已經盡力了……」
賈家的人一時如遭雷擊,怔在了當場,賈麗君更是歪著頭就要栽倒,被眼疾手快的岳中原給扶住了。
至於賈奎,則是滿面的不可置信
賈部長回過神,跑到李主任的跟前:「李主任,請您再想想辦法,無論如何,都要再試試……」
李主任搖頭喪氣道:「能做的我們都盡力了,但很抱歉……」
賈奎一把抓住李主任的胳膊,哀求道:「求求你,一定要再試一試再試一次,說不定就有奇跡發生」
李主任掙開賈奎的手,勸慰道:「還請您們冷靜,節哀順變」
猶豫了下,他又道:「本來賈老按照之前我們的治療方案,病情不至於如此快的惡化,但後來似乎吸入了過量的檀香,還攝取了一些重金屬含量頗高的中藥材,導致血液粘稠度增高、心律失常,這是一個誘導因素,以致心肌不能代償,間接造成了血管堵塞……」
這句話彷彿一擊重錘狠狠翹到賈奎的心坎上,幾乎肝膽欲裂,呆若木雞的愣在了當場,陡然想起了自己讓文錦華從東江請來的那位何天師,以及他那服所謂的靈丹妙藥
賈麗君剛從昏厥狀態回轉過來,再聞此噩耗,頓時又啼哭了起來,悲慟欲絕
賈部長也醒悟到了問題所在,一股怒氣猛然迸發,再也壓制不住內心的悲痛和盛怒,用幾乎吃人的目光瞪著兒子,狠狠甩出了一巴掌,打得賈奎趔趄了好幾步。
然後樓道裡傳來了澎湃洶湧的怒喝聲:「你這畜生都是你擅作主張搞的鬼把戲,找的什麼破神棍,活活害死了你爺爺,我饒不了你」
岳中原生怕鬧出事來,一手扶著妻子,一手攔在中間,勸道:「都先冷靜點,現在不是追究問題的時候」
這句話提醒了眾人,賈部長張了張嘴,然後急奔救室去了,自己的父親在人生最後的時刻,卻連一句遺言都沒留下。
賈奎自知闖了彌天大禍,捂著紅腫的臉頰,目光呆滯,像掉了魂魄似的,再不復半點生氣。
連續的打擊,讓他頃刻體會到了從天堂墜入地獄的痛徹心扉。
因為他知道,家族的衰敗已經不可避免了,而自己作為家族的罪人,接下來還得忍著綠帽子的嘲諷,根本不用指望再在國內呆下去了,或許從今天起,他的人生就會一步步走向崩塌
想到這裡,賈奎情不自禁的慘然笑了,呆滯的眼眸恢復了幾分清明,從牙縫裡冷冷擠出了幾個字:「文錦華,你也別想活」
此刻,文錦華正在別墅裡慌裡慌張的收拾東西。
剛才他已經得到消息了,賈奎的爺爺重病入院,怕是凶多吉少了,這本來不關他的事情,但問題就出在之前曾經給賈老看過病的神棍就是他請來的,如果賈老真有個什麼好歹,自己肯定也難以倖免
就在剛才,他已經知道何天師早已捲著包裹跑路了,自己再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
為了防範不測,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吧
不過一想到自己先被趕出錢塘,如今又如同喪家犬一樣再次被趕出燕京,文錦華頓感陣陣的悲涼,對陳明遠也更加的恨之入骨,可以說,自己有今天,全拜了此人所賜
他滿腔的憤恨,卻忘了鑄成一切錯誤的始作俑者卻是他自己。
他匆匆拿了些東西,就飛快跑下樓,坐上車,打算搭乘最近的航班先回錢塘避禍,然後再從長計議。
如是想著,他一路猛踩油門,眼看就要駛出門口了,忽然從拐角殺出一輛悍馬車,筆直強了過來
一聲巨響,伴隨著強烈的衝擊力,車子的安全氣囊全部打開,文錦華痛得呲牙咧嘴,從腰腹部傳來了鑽心的劇痛。
不過,他還來不及緩過勁來,看到賈奎從車上走下來,咧嘴笑著的同時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猙獰得猶如地獄煞神,他心裡頓時一咯登,一股寒氣從腦後瀰漫遍全身。
相比於城內的沸沸揚揚,玉泉山依然靜謐而又悠遠。
夜色森森,瞿老就坐在客廳的竹椅裡,身上披著一件羊毯子,神色微寐,一手不時摩挲著那只沉香木雕,旁邊的鳥籠,白喜鵲正睡得香甜。
忽然房門被敲響推開,傳來腳步聲,瞿老睜開眼睛,問道:「怎麼樣了?
戚榮英走上前,替瞿老掖了掖毯子,低聲道:「賈家的老爺子已經去了…
瞿老面無表情,只是長長歎了口氣,似乎有些落寂。
「信了一輩子的馬列主義,到老了,卻反信這些牛鬼蛇神了,但天意造化,又豈是凡人可以忤逆的」
瞿老緩緩摩挲著沉香木雕,目光有些渾濁,道:「現在好了,又下去了一個,南潯首長的橋牌友又多了一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輪到我。」
戚榮英忙勸道:「瞿老,您要保重啊。」
「這是當然的,只要我老頭子還有一口氣,就得繼續為這國家鞠躬盡瘁。
瞿老笑了笑,擺手道:「我累了,扶我進屋吧,回頭安排我參加老賈的遺體告別」
陳明遠離開燕京的那一天,恰好是賈家老爺子的遺體告別儀式。
以瞿老等大佬為首的國家大員們基本都露面了,沒能親自來的,也派了代表來送花圈表示哀悼,可以說,這場追悼儀式很是風光。
不過在很多人看來,這大約已經是賈家最後的風光了。
同時,在幾乎所有賈家直系、旁系人員均到場的情況下,惟獨長孫賈奎缺席了,據說他精神失常了,當人找到他的時候,他幾乎把文錦華打得奄奄一息,在警方控制住以後,他卻還不停的狂笑。
至於他是真的得了精神病,還是被精神病了,就不是外人可以探究的了。
在這般光景下,邱家獨孫邱克新重傷入院、下體嚴重受損的事情,在不經意間就被人忽略了。
當陳明遠踩著舷梯準備進機槍的那一刻,他回頭望了眼白雪蒼茫的千年古都,忍不住歎了口氣,毫無半點勝利的喜悅,這一趟北上帝都的旅程,卻是有些心神俱疲了。
「感慨還挺深的。」寧立忠在旁說道。
陳明遠搖搖頭,「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座王城的牆太高院太深了。」
在四九城的巔峰,那些至高顯赫的榮耀下,又掩埋著多少纍纍白骨和失意者呢?
寧立忠開解道:「要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有些事,得等你真正站在高位的時候,才會覺得一切是風輕雲淡。」
「但願吧。」
陳明遠輕笑一聲,隨即目光又在下面掃了一圈。
寧立忠看在眼裡,微笑道:「是沒看到她有些失望吧?」
「有點,不過她現在要操心的事務肯定不少,估計得在這裡再留一段日子
陳明遠笑道:「相信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還會再見的。」
機場外,望著客機穿梭雲端、劃過碧空遠遠逝去,沐佳音絕代芳華的容顏綻放出絲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