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寧立忠的辦公室出來,陳明遠接到了宋陽的電話,讓他趁著午休時間,去辦公廳開個短會。
說起來,陳明遠雖然隸屬於辦公廳,但由於每天的工作都是圍著寧立忠在轉,除了日常和宋陽溝通寧立忠的形成以外,基本沒去過多少次,秘書處裡,那張屬於他的辦公桌,如果不是每天都有後勤員打理,怕是早落滿了厚厚的灰層。
和其他的機關部門一樣,辦公廳每月都有例行會議,除了各科室的主要負責人,類似陳明遠這些大領導的專職秘書也得列席,主題無非是制定近期的工作、研究如何更好的為首長們服務之類的,內容乏味空泛,陳明遠每次過去,純粹是走個過場露個臉,證明辦公廳還有他這號人物的存在,然後又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地溜躂回去了。
今天這遭自然也不會例外,待陳明遠來到辦公廳的會議室,和幾個依稀還有些眼生的同僚打了招呼後,就坐在橢圓桌的角落,邊聽著宋陽的滔滔不絕,邊倒數著散會的時間,充起了木頭人。
正當宋陽講得激情洋溢、抑揚頓挫之時,房門忽然被敲響,隨即門縫一開,康茂輝施施然走了進來,笑道:「抱歉,宋秘書長,臨時有事耽擱了。」雖然看似是道歉,語氣卻是十分倨傲。
如同陳明遠之前所說的,自打康茂輝兼了督查室主任,架子擺得十足,整個省委大院,除了省委的主要領導,他對誰都是昂著腦袋的。
宋陽的眼裡閃過一絲惱色,但還是淡笑道:「沒關係,會議才剛開始。」
康茂輝對這位辦公廳一把手的態度也不大上心,朝眾人略略頷首,就昂首挺胸走了進來,矜持十足。
不滿歸不滿,所幸在座的人基本都清楚康茂輝的秉性,早已習以為常,讓這位爺不在你面前擺譜,除非你是季明堂家的親戚。
而且,康茂輝正被季明堂所倚重,藉著督查室的權柄,到處找於部的茬,攪得寧立忠一系不得安生,直接導致他最近的氣焰益發上揚。
宋陽按捺下內心的不快,繼續宣讀議題,不鹹不淡的扯完了,就讓其餘人發表意見,然後就準備散會。
不過臨到末尾,康茂輝又跳了出來,給這場會議帶來了一片陰霾。
「宋秘書長,關於黨紀作風的問題,我正有幾點想法想闡述。」
康茂輝拖著長音道,神態傲然,彷彿這個辦公廳已經是他當家做主了一般
宋陽皮笑肉不笑道:「康主任正履行著於部的督查工作,在這點上,想必是很有見地的,但說無妨。」
「呵呵,談不上見地,無非是前幾天,季書記跟我提了提辦公廳可能存在的一些不足之處,經過我的核查,還是有些根據的,所以想趁機會給大家提個醒。」
這一刻,康茂輝的神態格外儼然,幾乎化身成為欽差大臣,來宣讀季書記的聖旨,清了清嗓子,就道:「眾所周知,我們辦公廳的主要職責就是服務於省委的首長們,事關省委日常工作的制定和履行,當中絕沒有小事,所以在日常的辦公中,容不得丁點的懈怠和大意,也必須得時刻謹記自己的崗位職責,切不可由於個人的私慾,影響到省委工作的運行,如果我們的工作不合格,後果將特別嚴重,所以一定要從嚴要求,慎之又慎。」
宋陽等人皺了皺眉,隱約覺得這傢伙像是在發號施令。
不過康茂輝所說的都是公理名言,縱然大家都不大高興,也難以反駁。
說完這通開場白後,康茂輝慢悠悠的翻過了一頁筆記本,語調倏地轉沉:「但是,我在執行日常的督查工作中,卻發現我們辦公廳的風氣有些不對勁了,一些於部,思想觀念很不正確,只知道做漂亮事、說漂亮話,一心妄只想著向領導邀寵討好,這點弊病,一旦不及時收控住,很可能衍變成歪風邪氣,極大的危害到我們辦公廳的運行,嚴重的,還將於擾到首長們的施政決策,後果不堪設想啊」
康茂輝拖著長音,架子十足,儼然他是真正的省委領導,在對辦公廳提出批評意見。
宋陽心頭的怒意陡然又深了幾分。
原本康茂輝擺擺架子,他尚且還能忍讓,誰讓他是省委的大管家,總該有些胸襟氣量才對,但沒想到,自己的一再忍讓,反倒助長了康茂輝的狂妄自大,還是他覺得有季明堂可以依仗,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藐視所有人了
眼看陷入到尷尬微妙的氛圍,宋陽不輕不重道:「康主任,你這話是不是有些矯枉過正的嫌疑了,辦公廳的日常工作都由我在統籌協調,我大致心裡有數,各位同志總體的效率和表現還是很不錯,也得了包括寧書記在內首長們的肯定,並沒有到了你所說的嚴重程度……」
語態委婉,實則是提醒康茂輝辦公廳不是僅僅只服務於季書記一人,自然不能因為他老人家的一句話,就全盤否決了所有人的工作。
不過,康茂輝卻依然忘我的蹭鼻子上臉,道:「宋主任,我剛才說過了,這只是個別局部的情況,我也是相信大多於部是正直無私的。」
「不過,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們絕不能因為情況還不嚴重,就放鬆了對歪風邪氣的警惕,特別是我最近接到許多的消息,反應有個別於部沒有遵守本分原則,只是一味的迎合上司,以至於經常的無事生非、挑唆離間,無形中影響了首長們的主觀想法,加劇惡化了省委的內部矛盾,這樣的奸妄之輩,必須及時給予嚴厲告誡,否則將給我們東江黨委的事業帶來了難以估量的危害」
全場的氣氛為之一凝,許多人大氣都不敢多出,冷汗涔涔。
倒不是驚詫於康茂輝忽然把事情上升到了如此凶險的程度,而是從他的言辭中,可以清晰察覺到,他這是含沙射影在針對某一個人
結合他『無事生非、挑唆離間,的批判,不難揣測到,這意指的是一位領導身邊的秘書
不知不覺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漸漸匯聚到了角落的一角,那個始終一言不發的省委第一秘書,陳明遠
宋陽哪裡不清楚康茂輝話中的機鋒,著實惱怒不已,平常寧立忠等省委大佬即便在爭權奪利,也是盡可能低調內斂,避免將矛盾公開化。
但此刻,康茂輝竟堂而皇之的將矛盾擺上了檯面,還當著所有人的面,公然把炮口對準了陳明遠,這就遠非個人恩怨可以詮釋的了
作為寧立忠的專職秘書,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陳明遠代表了寧立忠的權勢和門面,如今康茂輝膽敢朝陳明遠放炮,無異於在朝寧立忠的門面潑污水,此事非同小可,搞不好就將造成省委大院的一場風波
當然,宋陽絕不會認為康茂輝是利令智昏,他敢做出這一手,自然是有足夠的底氣,追根溯底,想必很可能是季明堂在借康茂輝,在試探寧立忠的底線
擔心衝突加劇,宋陽打圓場道:「老康,你太過敏感了,這些話,說得我們辦公廳好像古代皇帝幕後的那些亂黨奸臣聚集地,如果真是這樣,我和你不就成了亂黨賊首了嘛。」
「再說了,你兼著督查室工作,更需要三思謹慎,做到兼聽則明、偏聽偏信,切不可因為一些子虛烏有的謠言,就產生了對同志們的誤解和質疑,凡事還是要講實際根據的」
康茂輝似乎真如他所預測的,只是挑釁試探一下,得了這台階,立刻順著坡下去了,「宋主任還是言之有理的,或許是我太過敏感了,因為一時的意氣而武斷妄言,傷害了大家的熱情,但我也希望在座的同志們都能理解我的初衷,作為首長們的助手,我們的工作絕不能摻雜太多個人的私慾。」
這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其實在座的誰不清楚,他康茂輝才真正是這種人,但凡和他打過交道的於部和同事,無不對他媚上欺下、狐假虎威的風格印象深刻,是典型的「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相比於眾人的緊張兮兮,陳明遠卻置若罔聞,自顧的端起茶杯,吹了兩下,輕輕抿了一口,神態悠然愜意,彷彿所發生的事情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看在眾人的眼中,活脫脫有種超凡於世的淡定從容,如此的少年老成,也就不難怪會被寧立忠另眼相待了。
兩相一對比,康茂輝飛揚跋扈的表現,就尤顯得幼稚低劣了。
陳明遠這種巋然不動的架勢,深深刺激到了康茂輝,就好像卯足力氣擺出熊熊威嚴想震懾住對手,不料上下的一通跳竄叫囂,對手卻是不屑一顧,渾然就沒放在眼,沒準還在當猴子耍戲看著
「陳秘書,我看你一直氣定神閒的,是不是對此早已有了清晰看法了?」
康茂輝壓抑著暴走的衝動,斜睨著范鴻宇,陰陽怪氣道:「如果有什麼想法,大可以提一提嘛,不必顧慮,況且你日常一直在寧書記身邊做事,在這一點,還是很有發言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