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關叢雲表現得很無奈。
雖然廣電重組中,他僥倖入圍了領導班子,一把手也是和自己關係不錯的譚林盛,卻根本壓不住蔣麗萍和劉來德在集團裡的強勢獨大,再有這兩人身後的兩尊大佛支持著,責任分工的時候,最關鍵的幾個領域都被這兩人牢牢把持著。
或許是為了故意噁心自己,或者想坐收漁翁之利,在蔣麗萍的主導下,原有線台的大部分人事和資源都分派給了劉來德管理,他自己則分管原來劉來德的廣播事務,最初,他和譚林盛也反對過,但都被蔣麗萍強勢的壓了下來,直言如果在座的幹部能立個字據,保證一輩子只干自己熟悉的那塊工作,那她就不再堅持這樣的分工了。
如此一來,所有的反對聲音都平息了,關叢雲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跟自己一起打江山的下屬,被劉來德收編過去,而他面對劉來德留下的爛攤子,以及一幫心思各異的新下屬,這段時間苦於梳理整頓,還得招架著蔣麗萍和劉來德隔三岔五的使絆子,心力憔悴,實在沒多餘的精力關照那些老臣子。
這不,稍微沒留神,尹夏源幾乎都快成了劉來德懲治立威的犧牲品了!
還好有老梁通風報信,要不然他還得被蒙在鼓裡。
不過聽說這事涉及到省委辦公廳的領導,而且他也沒正當理由干涉劉來德的工作,思來想去,只能把消息遞給陳明遠,看看他有沒有法子解了當前之急,畢竟,他當初也看出這兩個年輕人之間似乎有些情愫……
陳明遠明白關叢雲的苦衷,也沒埋怨他的照顧不周,掛了電話後,讓尹慶寧駕車直奔明湖飯店,來到門口,老梁早等著了,見到陳明遠,忙不迭跑了上來,驚喜交集道:「小……呃,陳秘書,是關台長通知了你吧?」
他本來還想親熱地敘舊,猛然想起這曾經的小職員,如今已經是省委一號秘了,就趕緊規矩了起來。
陳明遠點點頭,沒心情客套,逕直問了他哪個包廂,便領著尹慶寧直奔二樓,包廂門關著,但依然能聽見劉來德的尖銳嗓門聲:「瞧瞧你辦的什麼事,事情明明都已經有結論了,你還死揪著不放,三天兩頭去騷擾當事人,提醒你別摻和了,還不聽,把我們領導的話都耳旁風是了吧?還是閒工作太清閒了啊?」
緊接著,另一個男聲響起:「劉台長,這女孩子,原先不是你的兵吧?」
劉來德陪著笑道:「沒錯,她原先是有線台的,最近我才剛接手了這一塊工作,人事工作還沒捋順,一個不注意,眼皮底下就捅出了簍子,讓康主任你見笑了,回去後我一定嚴加約束和管理,保證不會再給省委領導們添亂了。」
接著,他又呵斥道:「尹夏源,你聽見了沒,這次是你做得不對,必須要清楚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從今往後洗心革面,聽說從前你在有線台也犯過類似的錯誤,既然關叢雲沒把你教導好,我就代他好好管一管,回頭對你的處理,台裡會再審議的,你先趕緊向康主任他們道個歉,快!」
一聽堂姐如此受欺負,尹慶寧激得就想衝進去,卻被陳明遠攔住了,給他使了個眼色,自己直接推門而入。
包廂裡,康茂輝果然在場,他身邊則坐著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對面,則坐著劉來德,頂著醒目的地中海禿頭,唾沫橫飛著。
尹夏源坐在幾人中間,緊緊咬著唇瓣,臉色漲紅,但眼眸仍透露著倔強,絲毫沒有服軟的意思。
「幹嘛?說你不是,還不服氣啊?真不知道關叢雲帶出來的都是什麼人,一個個脾氣倒是不小……」
劉來德正想拍桌罵人,忽然察覺幾人的目光都飄到了自己的身後,順勢一看,登時愣得膛目結舌!
「剛才準備來吃飯,看到廣電集團的車子,聽說有老同事光顧,就來看看,沒想到是劉台長。」
陳明遠輕笑道:「更沒想到,連康主任也在這,真是巧了。」
劉來德起初還覺得對方有些眼熟,仔細一看,赫然竟是那個一步登天的原有線台小職員陳明遠,驚詫得一時張口無言。
尹夏源看到他,猶豫了下,選擇了沉默。
倒是康茂輝反應得快,起身笑道:「相請不如偶遇,既然都是熟人,陳秘書也一塊坐下吃吧,況且,自從你履職後,我還一直沒得及找機會和你聊一聊呢。」
雖然把陳明遠視為眼中釘,但表面的和睦還是得裝出來的。
說著,他就把身邊的眼鏡男介紹了下,只說是省城的一個商人,姓周。
一聽說這年輕人竟是省委書記的秘書,周老闆忙誠惶誠恐地起身拘禮,雖然對方的行政級別遠不如康茂輝那麼高,但作為『天子近臣』,手中握有的權勢豈是他一個商賈可以藐視的?
陳明遠隨意的和他握了下手,坐下後,笑孜孜道:「剛才說什麼呢,那麼熱鬧?」
幾人頓時面現詭異,劉來德不由的暗叫晦氣,正想藉機會好好教訓下原有線台的那幫人,進而樹立威信,沒想到這小子卻忽然跳出來了。
相比於周老闆,他更忌憚著陳明遠原來有線台的背景,說有線台是這位省委新晉紅人的娘家,一點都不為過,他就算頂著省長小舅子的名號,也沒膽量在省委一號秘書的面前,欺負他的娘家人啊!
關鍵時刻,還是康茂輝出來打圓場:「也不是多大的事,大概就是一場誤會罷了,說開了就好。」
陳明遠哪會被他這麼輕易的糊弄過去,玩味的笑道:「應該不止誤會那麼簡單吧,我剛才都聽見說要嚴懲什麼的了。」
劉來德面色一僵,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正題,尹夏源擔心他們顛倒黑白,不顧康茂輝陰厲的臉色,勇敢無畏地解釋了起來。
原來今年冬天的時候,周邊有個農村受了雪災,好些棟樓房被掩埋或者倒塌,災情引起了省委的關注,除了立刻下達救援指令、撥了救災款,還成立了一個臨時救災工作小組,主要負責採辦物資接濟受災鄉民,這位周老闆就是一個主要的物資供應商,當時有線台還存在的時候,關叢雲委派了記者過去採訪報道,尹夏源也有參與到其中。
事情本來到這裡就該完結了,但春節後,尹夏源前往受災地做後續採訪,從不少村民口中得知那些物資基本都存在缺斤少兩的現象,而且許多食品都幾乎過保質期,為此,許多村民只得在嚴冬臘月天去城裡採買過年物資,而且不知是哪裡的商人,竟直接開了大貨車到村口販賣物資,價格高的離譜,但迫於無奈,許多村民只能咬牙受其壓搾。
經過深入查證,尹夏源從事件中發現了許多疑點,眼看在救災組那得不到有效的反饋,就親自去找周老闆詢問,一開始,周老闆還很熱情的接待,但後來就閉門不見,還檢舉尹夏源惡意騷擾、損害自己的名譽。
說到這裡,尹夏源有些欲言又止,周老闆一臉的心虛,陳明遠看在眼裡,便猜到當時周老闆估計還想給尹夏源好處費,讓她停止追查,哪知尹夏源根本不吃這一套,這才撕破了臉皮,找到康茂輝幫自己向省廣電集團施壓。
「當時的情況相當緊急,大傢伙都忙著救援鄉民,難免在細節上會有些疏漏,引起些誤會在所難免。」
劉來德見勢頭不對,忙制止了尹夏源的講述,這些事在普通官員面前說說或許還不打緊,但眼前坐的那可是省委書記的近侍,多說一句壞話都是要命的!
「小尹,你經驗還淺,有追查真相的精神是值得嘉許的,但也得顧全大局嘛,周老闆慷慨大義地籌措物資、救濟鄉民,本身就應該鼓勵的,你卻像調查犯罪嫌疑人一樣對待他,難免會寒了救援人員的心啊,造成的不良影響,也會讓人民群眾對我們黨委政府產生質疑和責難的……」
「劉台長,你這話未免有失偏頗了吧。」
陳明遠慢悠悠道:「在災害面前,只要是關乎到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就容不得半點馬虎和大意,政府把這麼重要的責任交給周老闆,本來就是一種信任的體現,只要周老闆做得確實問心無愧,那大可以把所有的細節開誠佈公,接受群眾、政府和媒體的監督,但你在事態未明之前,就急著中止追查採訪,還要懲治採訪人員,在我看來,這才真的是寒了人心啊!」
「而且,讓我不得不對廣電集團的新聞作風產生了些許質疑啊……」
劉來德猛的打了個寒噤,頭皮陣陣的發麻,他和周老闆也是剛認識,倒不怕被說徇私包庇,但這事可大可小,真要是上綱上線的話,消息一旦傳到寧書記的耳朵裡,那自己必定得遭受牽連,沒準還得落個同流合污的罪名!
一想到「姐夫」白省長嫉惡如仇的脾氣,劉來德不止沒抱置身事外的僥倖,而且很可能還得遭來他老人家的『大義滅親』!
霎時間,他再看陳明遠的目光,雖然依然蘊含著厭惡,卻流露出了絲絲畏怯,驀然醒悟到那個曾經藐視的有線台小職員,在自己面前儼然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巨山,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